邱英東于雨夜被人刺殺。
四更天時,巡街的更夫就發(fā)現(xiàn)了邱英東的尸體。
五更天,得到消息的李捕頭就不得不從溫香暖玉的被窩里爬起來,罵罵咧咧地來到了現(xiàn)場。
“李頭,老邱是被人一槍殺死的。”仵作檢查完尸體后,走到李捕頭身邊,拱了拱手,“對方實力應(yīng)當(dāng)高于老邱,一槍刺穿心臟,透體而出,老邱沒有一點還手之力。”
“槍?”李捕頭微微皺眉,“我萬安縣沒有使槍的高手啊……”
仵作搖了搖:“這我就不知道了。”
此時李捕頭身邊的一個小捕快說道:“興許是他那重身份暴露,被路過的高手給殺了。”
“哪重身份?”李捕頭瞄了這小捕快一眼,小捕快連忙陪笑道:“小人失言,小人失言。”
李捕頭看著邱英東的尸體,心里卻是嘆了一口氣。
可惜了……
可惜了這小子每個月的供奉,可惜了昨日他還去外面收回來的四百兩的孝敬。
不過他的死不能深挖,萬一真挖出了妖仆的事情,自己一個失察之責(zé)是逃不掉的。
“把尸體收了,往上報個陣亡吧。”李捕頭說道,“最近要應(yīng)付錢主事的案子,他這邊沒功夫管了。”
“就說是和歹徒搏斗而亡,討個風(fēng)水寶地葬了,也算全了同仁一場的情義。”
其他在場捕快齊齊拱手,說道:“捕頭仁義!”
李捕頭擺了擺手,緊了緊衣襟,說道:“處理一下,別讓縣尊再操心。”
“他娘的,是要入秋了,這么冷。”
說著,李捕頭踏步離開了現(xiàn)場。
……
翌日。
張牧一大早就跑來鏢堂點卯,實際上是想知道外面對于邱英東被殺有什么議論。
但是聽了一輪,都沒人提起這件事,就仿佛沒有發(fā)生過。
張牧心中起疑,不知道是不是出現(xiàn)了什么自己沒有了解到的變化。
不過越是這樣,越要謹(jǐn)慎一些。
張牧打算托周源廣再幫自己去打聽打聽。
只是張牧剛剛走出鏢堂,就被丫鬟春熙給攔住了去路。
“牧哥兒,夫人請你去一趟花廳。”
張牧一愣,自己住進鏢局的客房小院也差不多半個多月了,這段時間里反而是與宋元青接觸得更多一些。今日怎么莊夫人突然想起自己來了?
不過來不及細(xì)想,張牧就跟著春熙一起前往了鏢局花廳。
……
一進花廳,張牧就嗅到了淡淡香氣,轉(zhuǎn)過屏風(fēng)格擋,張牧就看到坐在靠窗桌子前的莊曉夢。如今天氣漸涼,莊曉夢也披上了一件翠綠色的薄襖,更襯托出皮膚的嬌艷。
“來了……坐吧。”見張牧進來,莊曉夢放下手中的毛筆,先是仔細(xì)打量了一下張牧,隨后滿意地點點頭,“嗯,精氣神比上次見你要好多了。”
“這段時間轉(zhuǎn)成了鏢手可還習(xí)慣?”
張牧有些慚愧地笑了笑:“宋鏢頭并沒有安排什么事給我做,只讓我用心修行,就這樣還有月俸拿,怎么會不習(xí)慣?”
莊曉夢抿嘴輕笑,隨后說道:“你一個鏢手,三五個月不干活,我還是養(yǎng)的起的。”
“最近一段時間縣里也不太平,是我讓他們別安排你做事。”
“你能做好修行,就是對鏢局最大的貢獻(xiàn)。”
說完,莊曉夢頓了頓,又問道:“如今進展如何?”
張牧猶豫了一下,本來他是想先隱藏自己修為,等邱英東的風(fēng)頭過去了再公布,只是面對莊曉夢的提問,他不想隱瞞。
“已經(jīng)突破二品通脈境了。”張牧說道。
“什么?”一向舉止嫻雅的莊曉夢聞言,第一次在張牧面前露出吃驚的神色,她確認(rèn)道,“你已經(jīng)是二品通脈境了?”
張牧點了點頭。
莊曉夢停頓了片刻,稍稍調(diào)整了一下心境,這才恢復(fù)了神色。她靠在椅子上,再次打量張牧,足足上下看了幾遍才說道:“距離入品才過去不到二十天吧?”
“應(yīng)該是吧。”張牧應(yīng)道,“具體時間沒算過。”
“難怪……”莊曉夢似乎想通了一件事。
張牧卻好奇道:“難怪什么?”
“難怪宋教諭給我送信,說伱天資卓絕……”莊曉夢說道。
張牧:額……
宋夫子指的天資應(yīng)該不是我的武道天資。
算了,能有人給自己背書總是件好事。
“盡快突破三品吧!”莊曉夢說道,“我會和伙房打招呼,你以后的血食都免費供應(yīng)……”
“多謝夫人。”張牧連忙起身拜謝。
以他現(xiàn)在的修行進度,一天兩頓是少不了,按一頓一兩銀子算,那一個月就是六十兩銀子啊。
這自然要好好表達(dá)謝意。
“好了,說正事,喊你來是托你幫我走一趟縣學(xué)。”莊曉夢取出一枚火漆信封,遞給張牧,“這封信是一件鏢物,由鏢主托我們轉(zhuǎn)交給宋教諭。”
“要求不要讓人發(fā)現(xiàn)。”
“正好你與宋教諭相熟,不惹人注目,就辛苦你走一趟,把這個交給他。”
張牧伸手接過信封,感覺分量很輕,上面的漆封完整,便直接揣進懷中。
“去吧……”莊曉夢說道,“送完信去鏢堂說一聲,算你完成了一次任務(wù)。”
“是!”張牧拱手告辭。
……
出了鏢局,張牧喊上了一輛馬車,直接趕往縣學(xué)。
到了縣學(xué),展示了通行令牌,張牧走了進去,卻發(fā)現(xiàn)縣學(xué)教室空空蕩蕩,不見一人。
張牧側(cè)耳傾聽,就聽到遠(yuǎn)處傳來爭論之聲。他順著爭論聲找去,就看到在縣學(xué)內(nèi)的講學(xué)廣場上,兩幫人正在激烈討論著什么。
遠(yuǎn)遠(yuǎn)地,他也看到了宋好問和另外幾位身穿儒衫的先生坐在不遠(yuǎn)處,有說有笑地看著學(xué)生們的爭論。
“這位仁兄,醒醒,宋教諭看過來了……”張牧湊到一個胖胖的正在打瞌睡士子面前,輕輕拍了拍他。
那士子猛然睜開眼睛,先是惶恐地看了一眼宋教諭方向,這才朝著張牧拱拱手:“多謝提醒。哎,這位兄臺,看著眼生啊……”
“嗯,我是宋教諭新收的弟子。”張牧小聲道。
有一說一,宋教諭讓自己來聽他講課,怎么就不算弟子呢。
聽到張牧這么說,那胖士子立刻臉上浮現(xiàn)出崇敬的神色,再次拱手道:“原來是夫子的親傳弟子,失敬失敬。”
張牧擺擺手,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胖士子看了一眼,解釋道:“那邊的人是隔壁懷清縣縣學(xué)的生員。每年秋闈之前,各地縣學(xué)都會組織赴考的學(xué)子去各地縣學(xué)招搖一番,表面上是討論學(xué)問,實際上是考前比試,示威施壓。”
“畢竟每一府錄取名額有限。”
張牧聞言,恍然大悟。
“他們在討論什么呢?”張牧好奇問道。
胖士子打了個哈欠,說道:“好像是‘何以喻君子’……”
“爭來爭去,不就是梅蘭竹菊嗎?”
“然后就是選一個自認(rèn)為是的,接著寫詩稱頌品格,看誰寫的好,無趣的很。”
“明面上是現(xiàn)場寫的,其實一個個早就準(zhǔn)備好了。你看那個人,哎喲還苦思冥想,還咬毛筆,裝的嘞……”
“不光他們,我們縣學(xué)的那幾個人高才,也是提前被透了題的。喏,就那個正在推敲字句的,跟我一個學(xué)寢,昨天晚上那首詩就寫完了,還是王夫子幫他修改的呢。”
張牧聞言,也是哭笑不得。
這也算是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吧。
“唉?”那胖士子突然反應(yīng)過來,“兄臺,你是宋教諭的親傳弟子,應(yīng)該是來助陣的吧……我剛才說的就當(dāng)沒聽到啊……”
“我不是來助陣的。”張牧搖了搖頭,“我是來找宋夫子的。”
說實話,這種梅蘭竹菊的詩詞,他倒記得一大堆。
但是對于這種穿越文必備的裝逼小橋段,他只覺得興趣索然,與他無關(guān)。
畢竟他已經(jīng)確定了要走武道之路,又何必在文壇上搞風(fēng)搞雨呢。
算了,等等吧。
然而,有的人,天生就是主角。
那宋教諭只是瞟了一眼,就意外看到了躲在人群里打哈欠的張牧。
講實話,學(xué)子們那些套路式的老調(diào)重彈他也聽膩了,突然想看看這個心性有些邪氣的孩子會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張牧!”宋教諭開口喊道。
宋教諭這一開口,臺上頓時安靜了下來,眾人紛紛順著宋教諭的目光望去。
張牧:(??ˇ?ˇ??)
不是,宋夫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算了,面子還是要給的。
張牧朝著宋教諭躬身一禮:“見過宋夫子。”
宋夫子笑了笑:“張牧,我知道你沒有研究過經(jīng)義,也沒通讀過圣人道理。來,你告訴我,在你心中,何以喻君子!”
張牧看了看宋夫子,對方露出一臉導(dǎo)人向善的笑容,張牧又看了看其他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奇又不屑。
是了,他此時穿著的是武人的束袖武衣。
“宋夫子開玩笑吧,武人懂什么君子?”
“是啊,梅蘭竹菊,哪一樣和武人沾邊?”
“我想宋夫子是想拿他做個閥子,讓對面輸了也有個臺階下吧。”
“應(yīng)該就是如此了。”
學(xué)子們的竊竊私語傳入張牧的耳中。
張牧輕輕出了一口氣,緩緩走到講學(xué)廣場的中間,對著宋教諭躬身一禮。
“晚輩是個武人,不通圣人道理,本不敢胡說。但夫子有問,晚輩不敢不答。”
“何以喻君子?”
“世人皆說梅、蘭、竹、菊,依我看來,多是俗人跟風(fēng),鸚鵡學(xué)舌罷了。”
“方才我聽到的詩詞,點不出它們精髓之萬一。”
“但是您若是問我,我的回答不在其中。”
“世人皆愛梅蘭竹菊,我獨愛蓮。”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yuǎn)益清,亭亭凈植,可遠(yuǎn)觀而不可褻玩焉。”
“可稱花中君子者也。”
張牧說完,再次躬身一拜,露出了一副純良忠厚的模樣。
而整個講學(xué)廣場,則是陷入一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