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瘸子在沙灘醒來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右腿廢了。幸好,他家世代都是水上人家,知道如何在孤島生存,也懂得利用海水的潮向,制作木筏回薊州。他拖著殘腿,花了半年的時間回家,卻發現母親死了,未婚妻嫁給了別人,只留下哭瞎了眼睛的祖母。
是林何兩家害得他家破人亡,他自然要找他們理論,結果林谷青把他打了出來,而何柏初見他天天上門鬧事,用五十兩銀子打發了他。
那時的他鬼迷了心竅,揣著五十兩銀子進了賭坊,結果越陷越深。就在他被債主打得不省人事的時候,他遇到了貴人。貴人替他還了債,只讓他偶爾替他跑跑腿。一來二去,他跑出了些門道,經常替人傳個話兒,辦個事,有時也賣消息給衙門。不過他可以對天發誓,他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他也聽從貴人的勸說,沒再想著找林何兩家報仇,畢竟在他回薊州前,林何兩家已經把他和父親的喪葬費賠給了他的家人。
當下,王瘸子聽到肖捕頭的呵斥,伏在地上不敢說話。最近這些天,他賣給衙門的消息,都是恩人授意,不過消息都是真的,他絕不會出賣搭救過自己的貴人。
肖捕頭見王瘸子不說話,又是一腳踹在他肩膀上。
眼見王瘸子摔倒在地,林捕頭拉住肖捕頭,喝問王瘸子:“你的消息都是從哪里來的?”
“林捕頭,小的是吃這行飯的,很多消息都是街頭巷尾聽來之后。自己再琢磨琢磨。查證之后才敢告訴諸位大人。”
“何家三老爺的事。你為何告訴肖捕頭,卻不是林捕頭?”謝三插話。
王瘸子流利地回答:“這位大人,那天小的得到消息,立馬趕來衙門,因林捕頭不在,小的怕耽誤時機,這才找上肖捕頭。”
肖捕頭轉念一想,王瘸子找上他的時候。林捕頭每次都不在。他怒道:“所以你只是揀別人不要的消息,才想到賣給我?”
王瘸子不敢回答,只是對著眾人不斷磕頭,嘴里一再重申,他并沒有誣陷何柏海。
肖捕頭雖不及林捕頭心思縝密,卻也知道鄒氏當眾拈酸吃醋,燒毀水汀留下的物件,此事十分蹊蹺。只可惜,他前前后后仔細搜查了一遍,沒有任何東西與唐安或者先太子有關。他自然不會承認自己辦事不利。只能一口咬定是王瘸子給出的消息不準確。
一旁,林捕頭若有所思打量謝三。他原本以為隨著馮驥陽、何大旭等人的死。一切都將告一段落,這會兒又被謝三揪出一個王瘸子。
謝三感受到林捕頭的目光,抬頭看了他一眼,復又把視線落在王瘸子身上。他只想知道,沈經綸和馮驥陽到底什么關系,結果呢?任憑薊州城鬧得天翻地覆,沈家卻依舊置身事外。黑巾人,截殺,滅口,等等這些突發事件,牽扯在內的人越來越多,整件事也越來越復雜。
薊州城的水到底有多深?
謝三不耐煩審問王瘸子,也厭煩了林捕頭的探究目光。他朗聲說:“林捕頭,我相信,有關何家三老爺是否與唐安有瓜葛,肖捕頭一定會核實消息來源,這才讓我知道,是王瘸子提供消息給肖捕頭。至于王瘸子的消息從何而來,端看他這些日子經常進出什么地方,與什么人往來,應該就能推測一二。”
王瘸子臉色微變,對著謝三重重磕了一個頭,急切地說:“大人,小的是靠兄弟們給的消息,才能勉強混口飯吃。若是讓他們知道,小的與衙門勾結,恐怕……”他再次磕頭,哀聲說:“大人,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王瘸子,你以為,你還能保住這條財路?”肖捕頭冷哼,“你勸你還是老實交代,不然……”他一腳踢向王瘸子瘸了的右腿。
王瘸子瑟縮一下,低頭道:“肖捕頭,不是小的不愿交代,而是小的交代不清楚啊!”他一臉無奈,又言之灼灼陳述:“就好比何三老爺的事,小的一開始注意到他家,是何三老爺的生意一帆風順,每年都有一大批布料運去倭國。那時候,小的只是暗中記著這件事,直至小的無意中聽說,先太子及其余黨去了倭國,小的也僅僅是心生疑惑……”
謝三默然聽著王瘸子的敘述。十年前,先太子被先帝賜死的時候,他并不在京城,不過他隱約聽說,先太子和先太子妃死了,但沒人見過先太子之子,先皇的皇長孫趙翼的尸體,謠傳他由親信護送,去了倭國。據說,趙翼自幼十分得皇祖父母喜愛,他得以活著離京,根本就是先皇默許的。
不過,若謠傳是真的,馮驥陽等人應該在倭國才是,怎么會出現在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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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謝三的心臟一陣狂跳。
三年前,馮驥陽詐騙所得的十幾萬兩銀子,一直未有蹤跡,殺害何大旭等人的兇手也渺無頭緒。馮驥陽出現在薊州,是不是因為趙翼也在?
如果真是這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十四年前,沈經綸高中狀元,金鑾殿上,先皇慨嘆他是本朝最年輕的狀元爺。先太子希望他能陪伴同齡的皇長孫趙翼讀書,先皇允諾。其后的四年,趙翼與沈經綸幾乎形影不離,直至先太子謀反案爆發,沈經綸被關押大牢。
按謝三想來,沈經綸與趙翼的感情一定很好,不然沈經綸也不可能認得皇家貢品,名為“牡丹佳人”的玉佩。因此趙翼至薊州尋找沈經綸是完全有可能的,只不過,他監視沈家的這一個月,沈經綸并沒有與不明身份的男子往來,即便是馮驥陽,他也沒能跨入沈家大門。至于馮驥陽這邊,謝正輝追蹤他半年有余,并沒聽他提起趙翼。
想到這,謝三不自覺擰眉。按說,他幼時離京,沒見過十多年前的趙翼及沈經綸等人,謝正輝應該是見過他們的。
不管了!謝三按捺下激動,打斷了滔滔不絕的王瘸子,揚聲說:“行了,你說這么多,不過都是推搪之詞罷了。林捕頭,肖捕頭,就像我剛才說的,要想知道他的消息是從哪里來的,最直接,也是最簡單的方法,查清楚他最近這個月去過哪里,與什么人說過話,一切自然見分曉。”
謝三說得簡單,事實上,此舉耗時耗力不說,且一定會打草驚蛇。肖捕頭想勸說,卻被林捕頭攔住了。
林捕頭對著謝三拱拱手,點頭道:“謝三爺放心,在下這就派所有兄弟一齊出動,不要說王瘸子見過什么人,說過什么話,就是他吃過幾粒米,在下也一定查得清清楚楚。“
王瘸子聞言,臉色煞白。眼見著林捕頭大聲吆喝手下,轉身就要離開,他一把抱住林捕頭的小腿,哀聲說:“林捕頭,小的沒有說謊,何三老爺的確有古怪,這事與貴人無關……”
“什么貴人?”林捕頭一臉肅穆。
王瘸子的臉色更難看了,死死拽著林捕頭的褲腿,連聲否認:“沒有,不是的……先前小的把消息透露給肖捕頭的時候就說過,小的只是道聽途說。”
林捕頭一腳踹開王瘸子,怒道:“蠢人,被人利用了,還一味包庇那人!”
王瘸子一怔,就聽謝三對著他笑道:“既然你的貴人與所有的事全然沒有關系,我們去找他問一問,又能如何?你推三阻四,莫不是早就起了疑心,又或者,你心知肚明其中的內情。”
“不,不是。”王瘸子跪著爬到謝三腳邊,直起腰板說道:“做人不可能忘恩負義。七八年前,若不是貴人相助,我早就被債主打死了!”
七八年前差不多正是馮驥陽出現在薊州,遇上林家白總管的時候。謝三與林捕頭交換了一個眼神,謝三又道:“這么說來,你的貴人七八年前來到薊州,正好救了你,所以這些年,你一直想報答他的恩情?”
不待王瘸子說話,林捕頭接口:“不管什么恩情,七八年的時間鞍前馬后伺候,什么都還清了。”
“貴人從不曾挾恩求報,更不曾要我為他做什么。”王瘸子信誓旦旦。
“真的不曾嗎?”謝三不屑地輕笑,“現在你不是在一力包庇他嗎?我想,這應該不是第一回了吧?”
……
在謝三和林捕頭的一唱一和之下,王瘸子不知不覺中透露了不少“貴人”的信息,再加上林捕頭對薊州城極為熟悉,對經常出入薊州城的巨賈更是了然于胸,很快便鎖定了嫌疑人。
半個時辰后,當林捕頭帶著手下闖入薊州城最大客棧的天字號客房時,客棧的掌柜急得團團轉,一邊擦汗一邊說:“林捕頭,羽公子是正正經經的生意人,這些年每到這個時候都住在小店的天字號客房——”他的聲音卡住了,只因看到房內空無一人,行李也都不見了。
謝三大步跨入屋子,就見桌子的正中央端端正正擺著一個信封,正面用隸書寫著:謝三爺親啟。
謝三一把抓起信封,扯出信紙,泛著淡淡花香的信紙上只有一句話:沈經綸必須為謝大小姐的死負上全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