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從后山回到魏氏暫居的小院,就見魏氏已經在屋子里等著自己。“姨奶奶。”何歡上前行禮。
“你一大早又去找你姨母了?”魏氏不悅地詢問。她本想諷刺她,攀上高枝所以忘了自己姓何,不姓林,最終還是咽下了已經到嘴邊的話。
何歡看到魏氏眉宇中的焦躁之色,其實她又何嘗不憂慮。她相信,魏氏咬死不說的秘密,絕非小事。事到如今,無論她是否知道內情,都是一樁麻煩。
事實到底如何,何歡堅信,她一定會弄清楚,但魏氏如果堅持守口如瓶,一旦東窗事發(fā),她只能將魏氏推出去。她這么做雖顯得涼薄,但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
想到這,何歡朝魏氏看去。事到如今,魏氏若是有腦子,就該把一切攤開來,一家人先商議著渡過難關再說。可魏氏呢?直到這一刻,她依舊像防賊一般防著她。
“你看什么?” 魏氏哼哼,不自覺地避開何歡的目光。
“姨奶奶,沈大爺一時半會兒不會上山,今日我們一同回城吧。回到城內,若是衙門傳我們上堂問話……”
“你又在這里危言聳聽!”
“這不是危言聳聽,我已經命張嬸替你收拾行李……”
“你竟敢擅作主張!”魏氏氣得老臉通紅,“我好歹是你的祖母,我可以治你不孝之罪……”
“那正好。”何歡打開房門,比了一個“請”的手勢,“待會兒回到城內,我們可以直接去衙門,您告我不孝也好,忤逆也罷,我們正好去公堂辯個清楚明白,橫豎我不是第一次上公堂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魏氏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以前的何歡,她說一句。她就嚇得不敢吭聲了,怎么可能對著她擺出無賴的態(tài)度。“你到底吃錯什么藥了?”
何歡只是一味笑盈盈地看著魏氏,又比了一個“請出去”的手勢。魏氏正欲負氣而去,就見張伯急匆匆往這邊走來。她腳步略頓,張伯已經行至她們面前,匆匆行了禮,急促地說:“大小姐,昨天衙門發(fā)生大事了,馮驥陽,就是那個掮客馮。死了!”
“死了?”魏氏激動地上前。臉上不由自主浮現(xiàn)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何歡深深看了她一眼。詢問張伯:“怎么死的?”她雖不知內情,但看謝三的態(tài)度,怎么可能任由整件事變成“死無對證”?
張伯深吸一口氣平復喘息,這才答道:“回大小姐。在下也是今天早上才聽到消息,隨即去衙門打聽了一下。據(jù)說,先是林二老爺負荊請罪,帶著林家一位白管事的尸體……”
“白管事也死了?是林二老爺殺了他?”
張伯搖頭道:“具體如何,在下也不清楚,只聽衙門的人說,白管事和馮驥陽仿佛一早就認識,是莫逆之交……”
魏氏一把推開何歡,對著張伯急切地問:“你先說說馮驥陽。他是怎么死的,死前有沒有說什么?”
“回姨老太太,在下只知道,掮客馮在公堂上惱羞成怒,欲懲惡行兇。被六扇門的謝捕頭一劍捅死。他在死前有沒有說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據(jù)衙門掃地的婆子說,呂縣令審問掮客馮的時候,就連師爺都被趕了出來。具體的情形,大概只有在場的那幾個人才知道。”
張伯說話間,何歡看到了魏氏臉上難以掩飾的喜悅。她暗暗搖頭,轉頭問張伯:“你說六扇門的謝捕頭,是哪個謝捕頭?”
“哪個謝捕頭?”張伯一臉茫然,“衙門的人只說,是謝捕頭刺殺了馮驥陽,連夜搜查了他的住處,帶著他的尸體回京復命去了。”
“他回京去了?”何歡錯愕,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勁,轉而又問:“昨天我不是讓你去酒樓找長安嗎?只他一個人在?你沒有見到其他人?你找上他的時候,馮驥陽死了嗎?”
何歡一連四個問題,把張伯問懵了。先前他沒有把這兩件事聯(lián)系起來,現(xiàn)在想想,兩件事差不多是同時發(fā)生的。他如實告訴何歡,他在酒樓只見到長安,也是他帶著他找上牛婆婆的。
何歡低著頭,在屋子內一邊踱步,一邊思量。馮驥陽太重要了,正當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他的時候,他突然就死了。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她的眉頭越皺越緊。
再想想昨日謝三攔截她的那家酒樓,從那里遠遠可以看到沈家。謝三在監(jiān)視沈經綸!
這個認知令何歡猛地抬頭,焦急地問張伯:“是不是六扇門的人都回京復命去了?”
張伯搖頭,不甚確定地回答:“在下去衙門打聽的時候,只看到林捕頭,他的臉色不太好,正吆喝著手下,去永記當鋪找黃掌柜問話。至于其他人,在下沒有看到。”
“走,馬上回城!”何歡恨不得一步飛回城內。
魏氏一聽這話,一返先前的抗拒態(tài)度,點頭附和:“對,現(xiàn)在就回城,繼續(xù)留在這里也沒什么意思。”
何歡心中煩亂,沒好氣地說:“姨奶奶,您不會認為,馮驥陽死了,石頭巷那進宅子,內情到底如何,就會不了了之吧?你當呂縣令和林捕頭都是死人嗎?”
魏氏聞言,臉上頓現(xiàn)猶疑之色。何歡沒空搭理她,吩咐白芍和張嬸馬上把行李裝上馬車,自己則去向大韓氏辭別,又叮囑了紫蘭幾句。想到后山住著三十個習武的道士,她的心中又升起一股隱憂,總覺得自她變身何歡之后,周圍的一切都變了,每一樁事情都顯得意味深長又莫名其妙。
伴隨著有節(jié)奏的馬蹄聲,何家的馬車朝薊州城駛去。何歡撩開車簾,任由夏初的和風溫柔 拂面。慢慢的,她漸漸冷靜下來,回過頭思量張伯說過的那些話。
一個時辰后,當馬車駛入城門,何歡當著魏氏的面吩咐:“張伯,你先把我和白芍送去沈家,再將姨奶奶送回家,最后再去三叔父家。告訴他們,姨奶奶回城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
何歡沒有理會魏氏的叫囂,繼續(xù)對張伯說:“你告訴三叔父,明日上午請他們回老宅一趟。若是他們沒空,我只能再去會一會水汀姑娘。或許,二妹的未婚夫家也很想知道水汀姑娘的來歷。”
魏氏不可置信地瞪著何歡。何歡的話句句威脅,卻又說得稀疏平常。她看她的眼神,不止毫無往日的懼怕恭順,她甚至覺得,她在蔑視自己。她沉下臉呵斥:“歡丫頭。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治你的不孝之罪!”
“姨奶奶。我沒空和你逞口舌之快。也沒空和你繞彎子,我把話與你挑明了說吧,我不知道三叔父抓住了你的什么把柄,讓你乖乖把兩間最賺錢的鋪子拱手送給他。鋪子、宅子。這些只是家務事,將來,等渡過了這次的難關,我們關起門,好好地聊一聊……”
魏氏揚起右手,劈頭就想朝何歡的臉頰刮去。
何歡眼明手快,抬手隔開魏氏的手臂,冷笑道:“姨奶奶,我現(xiàn)在要去見沈大爺。你希望我?guī)е愕奈逯赣∪ヒ娝麊幔俊?
魏氏的臉上又青又白,怒道:“我是一家主子,你竟敢這么與我說話?”
“一家之主?若是您有一家之主的擔當,前一日就不會不敢回城。你捫心自問,若是馮驥陽還活著。你敢回城嗎?”
“你反了不成!”
“反不反的,還不好說。”
“你,你,你!”魏氏一連“你”了三聲,眼見著就想撲向何歡,被一直縮在角落的張嬸拉住了。
白芍在車頭聽到車廂的動靜,怯生生問:“小姐,發(fā)生了什么事?”
“沒事,我正和姨奶奶聊天呢?”何歡平靜地看著魏氏,一字一句說:“姨奶奶,馮驥陽在這個時候死了,才是您最應該擔心的事……”
“人都死了,難道他還能死而復生不成?”魏氏反詰。
何歡輕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實話告訴你吧,本來我沒打算在馬車上,與您直話直說的。其實,想要弄清楚石頭巷的宅子到底怎么回事,再簡單不過。衙門有屋子的買賣記錄,永記當鋪付租金的時候,總有收款人,再不然,左鄰右舍難道都是瞎子不成?”
何歡的話音未落,魏氏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
何歡見狀,決定放膽賭一把,接著陳述:“至于三年前分家的細節(jié),除了大伯父,其他人都活著。另外,大伯父為何被押去衙門,衙門完完整整記錄著所有的經過,包括大伯父的供詞……”
“你以為衙門的公文,是你隨隨便便可以看的?”魏氏的聲音虛弱無力。
何歡看著魏氏,仿佛她說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她嘆息道:“就算呂縣令不讓我看,大伯母可是苦主。退一萬步,就算我們都是女流之輩,和呂大人說不上話,呂大人總要賣表姐夫一個面子,您說是不是?”
這一刻,魏氏的臉頰蒼白如紙,她一時不知道何歡是不是嚇唬她,明明三房不是這么對她說的。
何歡轉頭朝外望去,就見馬車已經往沈家方向駛去。她揚聲命令:“停車!”
待馬車挺穩(wěn),何歡在白芍的攙扶下下車,對著眾人說:“這兒離表姐夫家不遠,我自己走過去。白芍,你回家好生伺候姨奶奶。大伯母和曹姨娘已經病了幾天,姨奶奶年紀大了,小心別讓她們過了病氣給姨奶奶。”
魏氏一把揭開車簾,怒道:“你敢軟禁我?”
“姨奶奶誤會了,我只是命丫鬟好生伺候你。”
“小姐!”白芍擔心地看著何歡,“您怎么能一個人走在大街上。”
“沒事的,你照顧好姨奶奶就是。還有張伯——”何歡朝車頭看去,吩咐道:“若是三叔父不在,剛才那些話兒,務必轉告三嬸娘。”
在何歡堅定的目光下,白芍爬上馬車。何歡站在原地,目送馬車遠去。沈經綸不止一次告誡她,為人處世不可沖動急躁。她剛才那番話,若是落在沈經綸耳中,他大概又要皺眉了。
何歡失笑,她相信沈經綸是對的,但眼下的種種事端讓她措手不及,她沒有時間慢慢謀劃,不如索性用簡單粗暴的方法應對,說不定有預想不到的收獲。
何歡一邊思量,一邊往前走。她之所以選擇在這里下車,因為這條街道就是謝三奮不顧身救她的地方。不過幾天的時間,地上的斑斑血跡已經被沖刷干凈,街上依舊熙熙攘攘,仿佛前幾天的駭人場面壓根不曾發(fā)生。
何歡站在街邊,凝視整個街道,片刻又緩緩閉上眼睛,回憶整個場景。
當時,她坐在馬車內,并不知道外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她隱約感覺到,是沈家的馬車停下之后,黑巾人突然襲擊沈志華,馬車隨之失控,謝三追車相救。黑巾人殺害車夫,砍傷沈志華之后,復又找上他們。
“不對!”
何歡猛然睜開眼睛。黑巾人襲擊馬車的時候,目標是她,可是當她和謝三跳車之后,他們的目標是謝三。當時,只要黑巾人之一纏住謝三,另一人輕而易舉就能殺了她,或者劫持她。
何歡心中不解,繼續(xù)往前走,眼前出現(xiàn)了黑巾人劫持李穩(wěn)婆的畫面。從黑巾人襲擊馬車,到她和謝三跳車逃生,時間不算長,但已經足夠百姓們逃散。當謝三和兩名黑巾人打斗的時候,雖然有膽大的百姓遠遠圍觀,但他們全都不敢上前,黑巾人從何處挾持李穩(wěn)婆?
何歡走到李穩(wěn)婆被殺的地方,舉目望去。目光所到之處,李穩(wěn)婆可能躲在廊柱后,也可能躲在小攤販的鋪子里。當時的場面那么混亂,黑巾人是如何發(fā)現(xiàn)她的?她又為什么選擇躲藏,而不是逃離?
何歡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可惜黑巾人和李穩(wěn)婆死了,如今,就連白管事和馮驥陽都死了,真相注定將被永遠埋藏嗎?
何歡嘆一口氣,繼續(xù)往前走。不知過了多久,眼見沈家的大門近在咫尺,她停下腳步,往不遠處的酒樓看去。
酒樓內,長安看到何歡的身影,驚叫:“三爺,果然如你所料,何大小姐去找沈大爺了。您說,沈大爺會讓她進門嗎?”
謝三沒有回答,只是順著長安的目光看去。隱約中,他看何歡似乎正朝他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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