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鄉長最后表態說:“我首先聲明,我引進了這筆資金,我個人一分錢回扣都不拿,請同志們放心,也請同志們監督。”
鄉干部會議開到中午十二點鐘,散了會,李鄉長走到鄉政府外,這是三月里難得的一個陽光燦爛的好天氣,他望了眼前面那片挨著山丘的斜坡地,那片斜坡地土質很差,是又硬又澀的金崗石土,長著些雜草和細小的灌木。以前在搞集體經濟時,曾讓農民在那些斜坡地上種植過紅薯,然而紅薯因土質缺肥長得很不好。他仿佛看見了兩座并排在一起的廠房聳立在那片斜坡地上,廠房的煙囪冒著煙,機器轟鳴,工人們正在車間里忙碌。“我已經看見有人在農藥廠上班了,”他心情很好地說,望著那片于陽光下生機勃勃的斜坡地。
張副鄉長的目光也投到了那片斜坡地上,“啊,老板你真有魄力。”
李鄉長掉頭望他一眼,“到時候我讓你負責抓鄉里的工業。”
張副鄉長很愿意抓工業,因為工業出成績快。“我一定配合老板的工作。”
李鄉長笑笑,張副鄉長卻說:“老板,我覺得你應該拿回扣,銀馬房地產公司是你引進鄉里的,你就是不拿百分之五,也應該拿百分之三。”
李鄉長腦海里盤算了下,一千二百三十萬的百分之三,那應該是三十六萬九千元。李鄉長搖了下頭,“這么多錢,我能拿的?”他對張副鄉長說,“你別給我出餿主義,你們可以拿,我一個鄉長,制定土政策的人,不能拿。”
李鄉長爬上那輛破吉普車,對張副鄉長說:“下午兩點半鐘,我們一起去找鐘總談。”
鐘鐵龍就坐在李鄉長家,黑亮亮的奔馳車就停在李鄉長家的坪上。他是來送控制李母體內排異功能的藥給李母吃,李母不吃,移植到她肚皮里的那個女殺人犯的腎就會遭到腹內其它內臟的排異。醫院里開的藥要比藥材公司貴一倍,鐘鐵龍就通過朋友找了藥材公司,直接從藥材公司買了三萬元西藥。藥被他拎到了桌上,堆了一桌子,他正準備走,李母卻拉著他說話,一定要他留下來吃飯。李鄉長回來時,看見的就是他母親抓著鐘鐵龍的手不放的一幕。鐘鐵龍對李鄉長笑道:“你媽硬要留我吃飯,我說了我還有事,你媽就是不讓我走。”
李鄉長很高興,他母親臉色紅潤,這讓他放心。“你就留下來吃飯,小林回來沒有?”
小林是李鄉長的老婆,李母說:“應該快回來了。”
李鄉長看見桌上堆的一個個盒子,就明白這是鐘鐵龍送藥給他媽吃,“鐘總,你就聽我娘的一次話好不好?我娘一天到晚念你好呢,今天就留下來吃餐飯,我來做飯。”
鐘鐵龍說:“伯媽,我留下來吃飯,你讓我跟李鄉長一起做飯。”
“讓我斌兒做,你不做,”李母說,“你是我家的貴客。你動手,那要得的!”
母親的聲音那么響亮、悅耳,跟沒病的人一樣,李鄉長臉上就堆滿了笑,“媽,你不要老抓著鐘總的手,鐘總已答應你留下來吃飯了。”
李母不松手,“不行,斌兒你快去做飯,我一松手干兒子就會走。”
鐘鐵龍向李鄉長解釋道:“老李,你媽剛才說要認我做干兒子,伯媽,那我從現在起改口叫你干媽好不好?”
李母說:“好啊,我有個干兒子了。”
英語老師就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李鄉長說:“小林,媽認鐘總做干兒子了。”
英語老師說:“是要認啊,鐘總在媽得病的這段時間付出得太多了。”
鐘鐵龍說:“我沒做什么,那都是舉手之勞。”
英語老師說:“那也要你鐘總費心啊。不是你,媽現在都不曉得在哪里呢。”
李母說:“就是就是,不是干兒子出錢為媽治病,媽怕是在閻王爺那里注冊了。”
李鄉長很愧疚地看一眼母親,又一臉感恩地望一眼笑著的鐘鐵龍。英語老師做飯的手腳很快,幾分鐘后高壓鍋就在液化氣灶上滋滋滋滋地響了。李鄉長起身為鐘鐵龍添茶,臉上掛著很多笑,笑得很憨直。做個好人多好,鐘鐵龍想,吃飯、睡覺和休息都踏實,不像我,一有風吹草動,耳朵就跟兔子耳朵樣豎了起來。
吃飯時,李母不斷地給鐘鐵龍敬菜,以致鐘鐵龍的碗里肉啊魚啊都堆積如山了。他只好起身,端著碗跑到外面吃。李鄉長端著碗走出來陪他吃,兩人相視笑著,李鄉長說:“今天上午開了會,會上我已跟大家說了,為了農藥廠和化肥廠盡快上馬,一千二百三十畝地,做一萬元一畝賣給你鐘老板,我的干部都表態贊成。”
鐘鐵龍要聽的就是“一萬元一畝”這話,這句話在他腦海里盤旋了幾個月,現在這句話不用他開口就被李鄉長說出來了,他覺得自己采用情感方式迂回曲折的攻關,還真是妙招,就高興道:“縣國土局方面,我們一起去擺平,該送的禮、該出的錢我來承擔。”
李鄉長說:“國土局沒問題,局長是老鄉長,和我一樣都是七馬鄉人,熟悉七馬鄉的情況,那些丘陵地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利用你們的資金啟動。七馬鄉引進了你們的投資項目,只會拉動七馬鄉的經濟。早兩天我跟老鄉長通電話,這話是他說的。”
鐘鐵龍將一塊咸得要命的臘魚咽進喉嚨,想臘魚是好吃,就是咸了。他抑制著好心情,望一眼綠綠的山林,“那好,這兩天我們就簽合同。”
李鄉長也開心,“好啊,我也可以上農藥廠和化肥廠了。”
鐘鐵龍拿下了那塊地,合同一簽,他就付了八百萬過去。剩下的四百三十萬一年內付清。他把大哥找來了,“我成立了一家房地產公司,在一個水庫邊買了一千二百三十畝山林地,我準備在那一帶開辟一個生態別墅區。現在我缺一個值得我充分信任的總經理。”
大哥鐘喚龍臉上就很有神采,“你的意思是……”
鐘鐵龍打斷大哥的話說:“我只是說缺一個,并不是說我馬上就讓你當總經理。”
大哥說:“我想我能做好。我也想嘗試一下另一種生活。”
鐘鐵龍自己犯了很多法,為此寢室不安的,他可不想他的大哥也跟他一樣睡不好覺,他繃著臉對大哥說:“大哥,你要很規矩才行。”
大哥以為鐘鐵龍是說他玩鬼,就批評弟弟道:“你還懷疑我會搞你的名堂?”
“不是這個意思。我說的規矩是不要有半點違法行為。”
大哥說:“這我懂,我是當老師的,我有行為準則。”
“我把你帶到我公司做事,是希望你把你負責的部門搞好,不要有欺詐行為,該交的稅一分不要漏,該交的工商管理費統統都交,寧可多花錢,也要少捅漏子。”
大哥說:“你要我做一個正直的生意人,那我最高興了。我不會搞欺詐。”
鐘鐵龍了解大哥,大哥本性好,骨子里是個敢于擔擔子的正直的人,不會在蠅頭小利上動腦筋。他之所以把大哥拉到他的公司里,是想他一罪惡之身,萬一他栽了,大哥也好接替他的公司,不至于將偌大一個公司拱手送給別人。“我打算跟你配輛車。”
大哥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只要搭車方便就行,我又不是老板,要什么車?”
鐘鐵龍陡然覺得大哥這人很可愛,“車還是要的,跟你配輛奧迪吧。”
大哥不懂奧迪車問:“奧迪是什么車?”
“四五十萬一輛的車。”
大哥差不多暈了,激動道:“鐵鐵鐵龍,配配那么好好的車給我?”
鐘鐵龍說:“對外,你是銀馬房地產公司的總經理啊。”
鐘鐵龍在《長益晚報》上登了一則誠聘廣告,誠聘園林藝術設計師和建筑設計師,注明受聘對象必須是執有大學本科以上學歷和有五年以上工作經歷的人。結果來了一百多人,拿著自己的畢業文憑和工作簡歷,從長益市的東南西北紛紛趕到銀城大酒店應聘。大哥親自主持,分別跟來應聘的人交談,最后選定了兩個在園林部門工作了幾年的年輕人和兩個湖南大學建筑系畢業的大學生。大哥把他們帶到芙蓉度假村,在芙蓉度假村安排他們住下了。芙蓉度假村的生意一直不好,李總支撐不下去了,把度假村以一百萬的價格賣給了鐘鐵龍。
鐘鐵龍把整個芙蓉度假村交給了大哥,鐘喚龍很高興在這樣的地方辦公,每天早晨他都是被鳥叫聲吵醒,醒來后,他會走到水庫邊散散步,情緒來了就給遠在白水的老婆打電話,對老婆說:“這里沒有女人,只有幾個凈男人。我現在變成和尚了。”
老婆在手機那頭聽他這么說就強調:“不許你搞別的女人聽見嗎?”
鐘喚龍說:“我,你還不放心?我除了你再也沒碰過別的女人了。我真想你。”
老婆說:“那我星期六來。”
鐘喚龍說:“還要星期六?我等下就讓司機去接你。”
老婆說:“你神經呢,我下午有兩節課呀。”
鐘喚龍說:“別教書了。這里很好的。”
老婆說:“現在不行,等你們公司穩定了,我就打辭職報告,炒校長的魷魚。”
鐘喚龍就對著山林開懷大笑,“說得好,好老婆我真想你。”
大哥鐘喚龍是個工作狂,一工作起來就渾身是勁,不曉得累似的。他把一天里大量的時間都擲到這一千二百三十畝山林的整體規劃和開發上了,領著那幾個年輕人在這一千二百三十畝山林和山坡上走來走去,測量、畫圖,把可以建房和必須修筑護坡和路的地方一一標出來,為此他曬黑了許多,但健康了,臉上的棱角出來了,腿上也呈現了肌肉,胳膊上的肌肉也鼓出了好幾塊。鐘喚龍原是個詩人,曾想自己掏錢出一本詩集,但現在他一點也沒寫詩的興趣了。他走進書店,不再買文學方面的書,而是搬來了很多園林藝術和建筑設計方面的畫冊和書,車上、沙發上、桌子上、茶幾上、枕頭邊或抽水馬桶旁都擱著他隨手可以取到和閱讀的書或畫報,沒事就翻閱和啃食,心里就亮堂堂的了。
一天,鐘鐵龍來了,他笑看著大哥鐘喚龍說:“感覺還可以吧?”
大哥嘿嘿嘿笑,“可以可以,現在我想我們應該修路了。”
鐘鐵龍就指著大哥說:“修路你主持。”
大哥覺得自己有權了,就對弟弟說:“我會很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