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鐘鐵龍沒有找到石小剛,芙蓉山莊的別墅里沒有,銀城大酒店里也沒有石小剛的影子,打石小剛的手機,手機關機,石小剛石沉大海了。
次日上午,他把三狗、張兵、莫伢子和光頭都叫到辦公室,“石小剛失蹤了,從戒毒所跑了出來,你們去找找。”他對他們說,“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讓他把毒戒了。”
莫伢子開著張兵開過的那白色輛桑塔納,當天上午回了村,問石小剛的父親道:“石伯伯,石小剛回來沒有?”
石小剛的父親見是莫伢子,搖頭說:“沒回來。莫伢子你坐。”
莫伢子沒坐,又開著車飆回長益市,下午他和光頭就分頭上酒吧找石小剛。三狗卻開著車去了鄉村酒店,鄉村酒店如今還在石小剛的名下。鄉村酒店的大門鎖著,側門卻大敞,三狗走了進去,里面滿目凄涼,原來關著的門都被人撬開了,酒店里的空調、冰箱、桌椅和席夢思床統統不見了,都被當地的村民偷偷搬走了,甚至熱水瓶、茶壺、杯子和碗筷都一概不剩了。他回來,向鐘鐵龍匯報說:“鄉村酒店被當地農民偷光了,連一根筷子都沒遺下。”
鐘鐵龍說:“你說石小剛會躲到哪里去?”
“應該躲在哪家酒店里住著。”三狗說。
鐘鐵龍說:“走,去酒店看看。”
兩人去了藍天大酒店,又去了金源大酒店和通程大酒店,尋遍了停車坪上的車也不見石小剛開的寶馬車。“這樣找等于大海撈針,”鐘鐵龍沒有信心了,“算了,隨他去。”
晚上,他又打石小剛的手機,石小剛的手機仍是關機。他打張兵的手機問:“找到沒有?”
張兵回答:“沒找到。”
他又打光頭的手機,光頭說:“沒找到。”
他再打莫伢子的手機,莫伢子說“沒找到”,他交代莫伢子說:“你繼續找。”
他們沒有找到石小剛,石小剛跟模特兒小鄧開著他心愛的寶馬車去了廣州、汕頭、惠州、深圳和珠海等城市,在那些個城市吃喝玩樂了大半個月,所帶的十萬元現金花得差不多了,這才回到銀城大酒店。石小剛出現在銀城桑拿中心時,令張兵和光頭都喜出望外,禁不住內心的激動,把他抱住了。光頭說:“剛哥剛哥,你讓我們找你找得好苦啊。”
石小剛說:“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三歲兩歲的孩子,還以為我會丟嗎?”
張兵拍著石小剛瘦削的肩膀,“你回來了就好,你玩失蹤,把龍哥急死了。”
石小剛瞟一眼張兵,“我這人不喜歡被人管,他憑什么管我?”
張兵沒敢附和他,光頭也不敢附和他。張兵笑道:“我們都擔心你呢。”
石小剛說:“不用你們擔心,我好得很。”
鐘鐵龍來了。石小剛開了間豪華單人間,剛剛洗了個熱水澡,正準備睡覺,鐘鐵龍按響了門鈴。石小剛就穿著褲衩走上去開門,鐘鐵龍就看著石小剛說:“你這家伙玩失蹤,害得我叫莫伢子、光頭和三狗、張兵四處找你。你躲到哪里去了?”
“躲?”石小剛很不愿意聽這個字,就用蔑視一切的目光盯一眼鐘鐵龍,“我躲誰?我去了廣州、深圳和珠海,去散心。”
鐘鐵龍看到石小剛的目光很對抗,像一把匕首似地刺來,便冷靜地在沙發上坐下,拿出古巴雪茄,遞一支給石小剛,石小剛不接道:“我剛丟的。”
鐘鐵龍將雪茄煙點燃,抽了口,“小剛,你一定要戒毒,等下我就陪你去戒毒所。”
“不去,”石小剛尖聲說,“那不是人去的地方。”
鐘鐵龍不動聲色地瞅著他,瞅了他幾秒鐘,這才問他:“我們是不是好兄弟?”
“以前是,現在不是了。”
“你怎么說這種話?”
石小剛抽一口氣,“我謝謝你關心,但你無權干涉我干什么。”
鐘鐵龍又一次強調:“你一定要把毒戒掉,那東西會把你害死。”
石小剛冷冷一笑,“這一向我反復想過了,我們各干各的。我和你既然已有了隔閡,再呆在一起就只能進一步激化矛盾。你把銀城桑拿中心給我,張兵是你的人,你帶走,光頭以前是我的人,就讓他留下暫時替我打理。別的我都不要,我吃點虧也無所謂。”
鐘鐵龍的心田上騰起了一片灰塵,那片灰塵里有硫磺味,讓他很惱火地盯著石小剛,“什么我的人你的人?你越說越歪了!你明天去戒毒所,小剛,我真的是為你好。”
“我不要你為我好。你不要逼我,逼急了,那你不要怪我不講兄弟情面。”
鐘鐵龍聽出他話里有敵對情緒,便想不能激化矛盾,得采用另外的方式來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了,他勉強笑了下,強調說:“我們是好兄弟,我不逼你。”
石小剛陰著臉,眼睛望著墻角,“你考慮一下我的話。”
“好,你讓我考慮一個星期。”鐘鐵龍說。
鐘鐵龍相信石小剛要分家的思想已經根深蒂固了,因為他這是第三次提出來了。一個人如果有了分家的思想,那就不可能擰在一起了。他深感他終于明白史書上那些歷史人物到后來都不能“同甘”的原因了,都是彼此不把對方放在眼里且聽不進對方的話所致。苦的時候,大家的思想是共同御敵;甘的時候,利益和權力的分配難免不失衡,失衡就會生隔閡,隔閡會導致雙方都不痛快。朋友也會生忌妒啊。史書上有的是這樣的人,盧綰不就是例子?他曾經死心塌地地跟著劉邦打天下,后來富貴了,與劉邦不和,就公開反叛。為什么?鐘鐵龍想清楚了,就因為一度是朋友,劉邦貧窮時與盧綰還真是一對兄弟,從一條起跑線上起跑,一起反秦朝,一起打項羽,但后來劉邦跑到前面去了,當了皇帝;盧綰只是封了燕王,燕王盧綰不覺得劉邦有什么了不起,就反,而反的起因就是心理不平衡!
整整一個星期,鐘鐵龍睡不好覺,吃飯也不香,一看見穿警服的就緊張。有天晚上,他在夢里再現他幾個小時前回芙蓉山莊別墅的情景,他把奔馳車開到別墅前,剛進屋,有人敲門,他以為是大哥和莫伢子他們來了,就起身開門。走進來的是陳大隊、高軍等幾人,陳大隊對他冷笑道:“姓鐘的,你最終還是逃離不了我的法手。”鄭小玲在他的夢里驚悸地看著,他兒子拉開房門,也害怕地望著,一雙眼睛同他母親的樣,瞪得大大的。他正想安慰他兒子說“兒子你不要怕,爸不會有事的”,陳大隊卻迅敏地掏出手銬將他的雙手銬住了。
他在夢里似乎聽見了手銬發出的冰冷的“咔嚓”一聲,然后陳大隊在他肩上推了一把,說“走吧”。他嚇醒了。現實世界里,風把窗外的樹木刮得呼呼響,陳大隊在他夢里說的那聲“走吧”,此刻還在他耳畔回蕩。鄭小玲卻在他身邊安睡。他起床,走進書房,點上支煙,坐到轉椅上,盯著桌上的那只白帆船,他機械地伸出手,摸著這只帆船,摸著帆船上那個胳膊很粗壯的木雕人,這人一手扯帆一手把舵,一副正力挽狂瀾的架勢。這只船不能被來自后院的風浪打翻,他想,一翻,這些年他所干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而存在的砝碼就在石小剛身上。石小剛一旦垮了,會很慘,人在悲慘狀態中考慮問題就不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上考慮了,就會設法把令他嫉妒的人拉下水。一想到這里,鐘鐵龍就不寒而栗。
整整一個白天,他的思想都在那個夢里打轉,他怎么會做自己被捕的夢?這樣的夢,以前他從沒做過,是不是有什么預兆?下午五點鐘,太陽陰了,他看著窗外的天空,蒼白的天色又把他引到了他七歲時走在送葬隊伍里的那一幕,他手攥拳頭,眼睛瞪得很大,裝著姐姐尸體的棺材在他眼前晃蕩。我姐死去二十七年了,那個害死我姐的人至今仍逍遙法外,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其實有時候也有一個“漏”。他想,什么事情只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就沒事。劉進打他的手機,兩人事先約好了一起吃晚飯的,他回答:“我就來。”
鐘鐵龍把車開到黃興路上,還在去年的春末,他為劉進在黃興路上開了家時裝店,取名為女同胞時裝店。他這樣做是他不想天天跟劉進呆在一起,他不愿意鄭小玲在這方面有所察覺。劉進對自己突然擁有了一家時裝店充滿了濃烈的興致。當然就天天守著它了。她雇了個女孩替她買服裝,還邀了個女同學跟她一起做生意。她當老板,女同學當二老板。黃興路上整天都有幾萬人躥動,總會有女人光臨她的女同胞時裝店,劉進便會笑臉相迎,讓那些女人不惜掏錢包。劉進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孩,腦子很活,總是有辦法讓那一個個猶猶豫豫的女顧客咬著牙掏錢買她購進的服裝。劉進在,她的女同學也在。劉進看見他,說:“你瘦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望一眼劉進,“我瘦了?”
劉進非常注意自己的體形,因而在她的店子里有一個方形的專稱體重的秤。劉進讓他站上去,鐘鐵龍就站到秤上稱,果然他瘦了十斤。“你現在相信你瘦了吧?”
鐘鐵龍這一向為石小剛的事確實沒睡好,“是瘦了。”
劉進又嬌聲一笑,“是不是想別的女孩子了?”
“沒想。想公司的事。”
“想別的女孩子吧?”
“真的是想公司的事。”
劉進說:“電話都不跟我打一個,我以為你又有了新的女孩呢。”
“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們去一家以吃蛇而聞名于長益市的餐館吃蛇,吃了晚飯,他便開車去了藍天大酒店。一進屋,他把劉進攬在懷里,劉進反過來吻他,問他:“嗎?”
他點點頭,劉進就脫光衣服進衛生間洗澡。他瞪著洗完澡走出來的她,她的身材非常好看,皮膚也是一流的,光潔得猶如瓷器。她說:“你去洗澡呀親愛的。”
他去洗澡,讓熱水淋著他光光的肚子,他香皂也懶得揩就地走了出來。劉進把的他摟到懷里,用自己的身體揩他身上的水珠,嬌聲批評他說:“你真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