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學長

唯也在新學校的生活還算不錯。

由於是私立高中,沒有直升這種途徑，因而大家都是新生，互相併不熟識,還沒有什麼小團體誕生。唯也很容易就交到了幾個朋友,雖然交情還淺,但總歸是個好的開始。

而寢室,大概校方考慮到學生們的心情，將同一地區的學生們放在了同一層。唯也同屋的學生就是個日本人,初次見到唯也時，大概是因爲猛然見到異地同鄉太高興,猛地撲上來給唯也一個擁抱,還哈哈大笑著說請多關照，之後不顧唯也拒絕，硬拖著唯也把澳大利亞各個景點都轉了一圈。

唯也對這樣熱情有活力的人，說實在的有些應付不來，雖然黃瀨也很熱情，但只要唯也一個眼神過去，黃瀨就會自己安靜下來。但同寢室的新同學實在鬧騰，而且不論唯也怎麼暗示，對方也總是不明白唯也的意思，不知道是真遲鈍還是裝作不懂。

後來唯也慢慢習慣了這個室友，反而有些慶幸起來。

至少有這麼樣的室友在，他基本沒有閒暇空間去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也只是基本而已。

他和黑子，七海的聯絡一直沒有斷過，黑子上了新高中，和黃瀨的聯繫漸漸少了，但七海卻沒有。不如說，她雖然不想知道黃瀨的消息，但還是能從別人口中傳到她耳朵裡。

因爲七海也考上了海常，和黃瀨那樣的體育特長生不同，七海是優等生，又長的漂亮，再次成爲全校男生心目中的高嶺之花，不過這次七海收斂了脾氣，也交到了幾個不錯的朋友。

雖然和黃瀨不同班，但七海還是能聽見有關黃瀨的傳言。

比如黃瀨加入了籃球部，比如黃瀨成了正選，黃瀨要上場比賽之類的，這三條一一消息傳到七海耳朵裡，前後統共也不超過一個月。

‘果然黃瀨那傢伙只有運動神經和臉還不錯，居然這麼快就成了正選……切。’七海發來的消息裡還帶著濃濃的不爽，唯也看了也只是笑笑，換了話題。

事實上這些事他都知道。因爲他每天打開msn，都能收到來自黃瀨的郵件。

不……與其說是郵件，倒不如說是日記。

將每天的大小事情，鉅細靡遺的記錄下來全部發給唯也，一天一封，偶爾間斷還會在隔天道歉，唯也一開始沒有打算看那些信件，可後來累積的信件多了，想刪掉，又狠不下心，抱著試一試的想法點開來，才發現都是些自說自話的流水賬，結果唯也不知不覺就養成了每天檢查信箱的習慣。

黃瀨寄來的信裡，都是些無所謂的東西。比如今天的午餐是菠菜和胡蘿蔔，難吃死了；比如上課時睡著了被班主任點名批評，真是倒黴；比如買飲料的時候按錯鍵買成黑咖啡，只好忍耐著喝掉；更比如籃球練習的時候走神被前輩踹了一腳，現在還青著呢等等。

都是些小事，每天都相似，又有不同。

但黃瀨總會在信的末尾加一句‘好想你’。

黃瀨的作文一向很差，老師的評語總是不生動，沒有感情等等……但唯也卻覺得像是能看見黃瀨或得意或沮喪的臉似的……不由地想念起來了。

想念這種東西，並不是輕易就可以壓制住的。

那是不知不覺，就侵襲了你生活的每個角落裡的東西，可是當你習慣之後，也就慢慢的察覺到不到自己是在想念了。

偶爾室友熱情地對他打招呼，他不自覺就伸出手去摸對方的腦袋。

看見有人在操場上打籃球，也會下意識在人羣中找尋黃瀨的身影。

最無奈的是，在日本還好，大多人都是黑髮黑眼，黃瀨的金髮總是特別顯眼。來到國外後，便不由自主的盯著金色髮絲的人發呆。有時被對方提醒了，反射性叫出口的名字，居然是黃瀨。

這些多年養成的習慣，正在一點點被改正，想念，也慢慢被壓在心底，只有看見黃瀨的信件時，纔會發現原來還是沒法不去在意對方。

一次黑子發來了信息，說是自己所參加的籃球部和海常來了一場練習賽，在賽場上見到了黃瀨……最後誠凜以微弱的優勢贏了海常。

唯也看著那條信息愣了許久，好幾次想撥打黃瀨的電話，最終也沒能撥打出去。

——這是黃瀨第一次輸給青峰以外的人。

黃瀨過的太順遂，唯也知道。

從小到大基本沒有嘗過失敗的滋味，所以對黃瀨來說，讓他初次嚐到失敗的青峰是十分特殊的存在。

是憧憬，也是目標，要平行，更要超越。

……現在，黃瀨總算要明白了，應該看看青峰以外的人才行。

看看除青峰以外的對手……除青峰以外，他需要超越的人。

……也不錯。

唯也最終沒有給黃瀨發消息，而是給黑子發了信息：‘幹得好。’

那天唯也沒有接到來自黃瀨的郵件，接著第二天第三天也沒有，直到第四天，唯也才收到來自黃瀨的郵件，提到那場比賽時，黃瀨說‘還以爲會贏的很輕鬆呢……真慚愧。’

唯也仍然沒有回覆，只是盯著那封郵件，微微地笑起來。

後來的信件裡，黃瀨提到隊友的次數越來越多，特別是對黃瀨很兇卻很負責任的那個笠鬆隊長。

大概黃瀨真的很喜歡這位前輩，雖然總是抱怨著隊長很兇，但卻又會在末尾加上一句‘不過是個好人。’

唯也覺得，離開果然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

黃瀨有了很大的成長和進步，他自己也是。

兩個人都有了新的圈子，新的朋友，不再侷限於只有對方……世界都開闊了。

黑子和黃瀨對籃球的熱忱讓唯也有點羨慕，遵循著自己的愛好，唯也加入了學校裡的文學社。

雖說是文學社，但裡頭的人也根本不像唯也想的那樣，都是愛好文字才加入的。

比如裡頭有幾個金髮長腿的美麗姑娘，就是爲了文學社的社長才來的。

社長的全名唯也沒聽過，自我介紹時，社長只說了自己叫威廉。

是高一時從德國來到澳大利亞的交換留學生，結果因爲喜歡悉尼這個城市，乾脆定居了。

雖然是一向以嚴厲爲印象的德國人，但威廉並不是特別嚴肅，相反風趣幽默，待人溫和，給新入學的唯也不少幫助。

第一次見面，聊到東方人時，威廉伸手摸了摸唯也的頭髮：“東方人含蓄又禮貌，這很好，但太含蓄就變成笨拙了。”

這還是第一次唯也被別人摸腦袋。

通常只有他摸黃瀨的分。

被溫暖的手掌撫摸的感覺其實很不錯，但唯也還是僵著身子反射性拍掉對方的手。

之後唯也才意識到自己對學長的失禮，鞠躬道歉：“對不起，我不習慣……這樣。”

“你做的很好！”威廉卻似乎很高興，笑著道：“不喜歡就說出來，不用忍耐！”

東方的孩子被父母教育時，大多會被反覆叮囑：長輩或者前輩說的話，要聽從，即便不高興，也不能哭，不能表現出來，要忍耐等等。

而威廉所說的，和唯也十幾年來的行事準則，大相徑庭。

唯也怔愣的同時，還是秉持著前輩的話要聽從的習慣，微笑著點了頭：“我知道了，謝謝您的提醒。”

威廉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不是說了不要忍耐的？”

唯也愣了愣：“……沒有忍耐，只是認爲前輩的話正確，因而選擇了聽從而已。”

“果然東方人都很笨拙。”威廉又伸手摸了摸唯也的頭髮，摸完了才尷尬的收回手：“……啊，抱歉，習慣了。”

唯也後來才從社員口中聽說，威廉因爲在孤兒院當義工的緣故，經常會有些小習慣，比如摸頭，口袋裡總裝著糖，還有對小孩子總是會不自覺的照顧之類的。

——唯也覺得，自己大概被威廉當做小孩子了。

總是會被摸頭這點且不說，文學社內交讀書報告的時候，威廉還會特別細心的將唯也的報告挑出來，給唯也講解有些句式和語法的錯誤，最重要的是……每次見面或者分開，威廉總會在唯也手心裡放幾顆糖……還是牛奶軟糖。

唯也知道東方人的臉和身形在西方人看來總是很嫩，但也沒想到自己一米七四的身高，也有被當做小孩子的一天。

這算是十分新奇的體驗。

從小到大他都沒被人這麼對待過。

父母，老師，哪怕是黃瀨，都認爲唯也沉穩可靠。所以長輩對待唯也時，大多是拿出對待大人的態度，而同齡人對唯也，大多都是依賴的。唯也上一次被人塞糖在手裡，也已經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

因而唯也看見威廉的時候，總是不自在，下意識就想躲開。

尷尬是一個因素，還因爲唯也不明白要用什麼態度對待對方纔好……雖然說，他一點也不討厭威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