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殺雲正銘這件事情倒也算不得什麼,師兄師姐們耗這麼多心神給你做出符槍,本來就是爲了讓你去射那個傢伙,所以這是理所當然之事,不值得誇耀。”三師兄回頭看著他,臉上極罕見地現出一絲讚美之色,說道:“但在珠海市裡殺死王君這件事情……你做的很好。不去理會楊昊宇在城中,不去理會那是東北那些天道盟的修真者,只要佔著道理那麼殺便殺了,要知道我清夢齋弟子講究的便是‘道理’二字。”
寧缺當日在珠海市裡殺死王君,有很大原因是因力體內逆天氣境界陡進而做出的選擇,事後想來確實顯得有些瘋狂,回瀋州的旅途中他一直有些擔心大師兄會不會因爲這件事情而教訓自己,卻沒杵到三師兄竟是如此看法。
彷彿猜到他在想什麼,三師兄沉默片刻後緩聲說道:“我對大師兄向來尊敬,但我尊敬的是他的修爲、心境乃至德行,至於他信奉的那些寬恕之道,處世之法,我卻是與他有不一樣的想法,若真以德報怨,那我們用什麼來報德?”
聽著這番話,寧缺想會兒後認真問道:“那何以報怨?”
“當然是以直報怨。”
寧缺讚歎道:“師兄此言簡約而不簡單,細微之中大有真義。”
三師兄看著他說道:“這是師父當年教我們的話,所以你讚美錯了對象。”
寧缺知道三師兄是個嚴肅君子,最不喜歡被人逢迎溜鬚,或者說最不喜歡被人用一種粗劣淺顯一眼都能看出來的方式逢迎溜鬚,所以他苦苦思索出了簡約而不簡單那句話,並且用一種最自然的方式說了出來,然而遺憾的是還是錯了。
這就等同於想要拍雪馬的翹臀,結果卻一巴掌忽到了野馬的大屁股上,場面難免有些尷尬,然而他的臉皮何其厚也,頓時沉默不語觀湖渾然不覺臉燙。
“聽說王雨珊跟著你回了瀋州市?”
“那位可是大師兄認做乾妹妹,邀請來瀋州市玩的,和我可沒有什麼關係。”
三師兄看了他一眼,寒聲說道:“難道她要嫁給大師兄?”
這不是誤會而是赤·裸裸的嘲笑譏諷,寧缺的臉皮再厚終也是禁不住了,只好學著那些姑娘們的模樣,低頭看著自己擦出前襟的鞋尖。
“去做你的事吧!”
三師兄說完這句話,便踏上棧橋向湖心亭走去,姿式穩定甚至可以說固執,每一步就像尺子量出來那般精確。
寧缺看著他的背影,心想三師兄爲什麼總喜歡在亭子裡呆著?
這種問題斷然是得不到答案,或者說得到答案也沒膽子到處去說去,他聳聳肩,揹著沉重的行囊,走進那間雷聲火浪終日不歇的打鐵鋪。
白色蒸汽間,裸著上身的六師兄還在爐旁揮舞著沉重的鐵錘。
聽著腳步聲,六師兄停下手中的工作回頭望去,發現是寧缺回來了他們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激動起來問道:“槍好不好用?刀呢?”
寧缺本以爲六師兄之所以如此激動是因爲與自己久別重逢,沒有杵到他們竟是連一點噓寒問暖的意思都沒有,只關心他們凝結在刀槍上的心血結晶,不由苦惱一笑,然後深深鞠躬及地,向六師兄行了個最鄭重的大禮。
此去荒原遇著無數兇險,如果不是鐵匠鋪裡這六師兄不眠不休好些日子替他造出符槍和符刀,只怕他早已死了,這便等若是救命之恩,怎能不感激?
寧缺放下行囊從鐵匣子裡取出符槍整整齊齊排在地面上,說道:“符槍非常好使,我看了一下只需要經過簡單的修復便能重新使用。”
六師兄臉上現出狐疑之色,走上前來手指輕點,把地面上的符彈數了一遍,有些不可置信說道:“居然沒漏一枚?你是怎麼揀回來的?”
寧缺老實回答道:“大師兄幫我揀回來的。”
六師兄笑了起來,心想既然當時大師兄在場,那這符彈自然是不會丟了。
地上這些符槍、符彈凝聚了清夢齋後山所有人的心血,尤其是六師兄,更是把自己畢生所學全部都傾注其間爲之廢寢忘食纔有了最後的成功。
他們已經知道雲正銘慘敗的消息,心想小師弟能戰勝雲正銘,必然是動用了符槍所以沒有指望能夠看到所有的符彈,沒有想到小師弟回來時,符彈竟是一枝不少,對他們而言便像是孩子們一個不落回到家裡,自然高興異常。
六師兄看著寧缺憨厚問道:“小師弟還需要我們做些什麼?”
寧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六師兄常年與爐火精鐵打交道,卻沒想到能夠如此準確猜到自己的想法,然後他把符刀取了下來,連鞘遞給對方。
六師兄的手掌極爲粗大,一把便抓住符刀,問道:“這刀不好用?”
寧缺斟酌著用詞,說道:“有些輕了。”
在荒原上他經歷了很多場戰鬥,這把符刀幫助他在與馬賊羣的對峙間收穫了很多飛起的頭顱,然而當他面對王軒、雲正銘、李彤以至蓮世界這樣的修行強者時,符刀所能發揮的作用便顯得極小便是上面刻著的符線也用處不大。
和符槍以及錦囊比起來,符刀對他的幫助已經越來越小然而他畢竟習慣了用刀戰鬥,也實在捨不得就此棄之不用,所以想請六師兄幫著改造一下。
六師兄低頭看著符刀,問道:“你想怎麼改?”
寧缺看著那把細長的符刀,想起了很多事情,過去的那些年裡,他就是靠著這把符刀殺了很多的人,然而隨著自己實力的提升,在這個世界上所處的位置不同,很多事情都在發生著變化。
他要殺楊昊宇,所以他需要一把刀。
一把很大很重的刀。
那把刀最好能比唐小棠拿著的那把血色大刀更大更重。
寧缺看著符刀細長而熟悉的刀身,壓抑住心頭的不捨。
“麻煩師兄把這把符刀變得更大更重。”
有位師兄在彈琴唱歌,有位師姐在繡花,讀書人還在山洞外讀書而沒好脾氣,白武秀不知道死在了大山裡的哪一處,大師兄不知在哪裡慢條斯理遊山,他想問些重要的問題卻找不著人。
因爲那個極重要的問題得不到解答,寧缺根本不敢在清夢齋修行,不管是三師兄傳授的飛劍,還是四師姐傳授的飛針,不然他很擔心體內逆天氣動,一股黑氣從自己頭頂噴薄而出直衝雲宵,惹來清夢齋某個鎮山神獸直接把自己鎮了。
所以他在山裡百無聊地逛著,躺在草甸上看了會三師兄那隻大公雞餵魚後,終於有些呆不下去,直接出了清夢齋坐著悍馬回到了瀋州市。
想著要盡地主之宜,他去尋雁蕩山子弟,準備帶她們逛逛冬日的瀋州市,沒想到王雨珊帶著那些雁蕩山少女們去赴天道盟的宴請,並不在住處。
於是他回了楓林別墅小區,帶著張楚楚去了西城夜總會。
秦傑沒有做別的事情,第一件事便選擇了去見陳紅。
經過魔教山門之行,聽過蓮生的回憶,他已經確認那位慘死在太虛觀前的女子,與陳紅之間肯定有什麼關係,小師叔當年因那位女子之死而暴怒執劍毀了魔門,三師兄說過小師叔與紅姐相熟,那麼他們之間又發生過什麼樣的故事?
他本可以向陳紅提出心中的疑問,提及那個女子,但想著終究是過去的悲傷故事,何必讓前輩們再次徒然心傷,所以一直沒有說。
他忽然想到,紅姐應該很想知道小師叔的消息,說道:“我繼承了小師叔的衣鉢。”
陳紅微微一怔,聲音微顫問道:“逆天劍?”
寧缺點頭應道:“是。”
陳紅有些不可置信看著他,旋即眉頭深深蹩了起來,微微向前傾身,盯著他的眼睛神情非常嚴肅問道:“只是逆天劍?”
寧缺怔了怔,再次點了點頭。
陳紅得到他的確認,驟然感覺放鬆,身體疲憊向後靠去,說道:“那就好。”
寧缺看著她的神情,心頭微動暗想莫非紅姐也知道小師叔入魔的真相?
“我不想你走上他的用路。”陳紅看著他語重心長說道:“要讓這個世界承認你有代表清夢齋入世的資格,就必須經受很多磨練,當年他騎著小黑驢進瀋州市時只是一個青衫小憤青,結果就因爲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意,在世間弄出那多風雨,最終落了個死無葬身之地的悲慘下場,所以你此番入切切記低調沉穩,莫要得罪太多人。”
這是今天這場談話中,寧缺聽到紅姐認真說到“入世”二字,不禁有些疑惑,心想那是什麼東西,又聽到對方拿小師叔來警告自己,忍不住笑著回答道:“您放心,我可不是小師叔那等強人,若真有什麼風雨我躲進清夢齋便是。”
“不要以爲清夢齋就真的是天下第一,如果清夢齋真能解決世間一切事情,當年你小師叔怎麼會淪落到那般下場?事後把那神華集團大樓毀了又能有什麼用?”陳紅冷聲說道,眼角的魚尾紋裡寫滿了怨意。
那是對清夢齋、甚至對老詭的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