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能力,所以賀颺纔會認定他有神符師的潛質。
這些過往和經驗,尤其是那些看書時的痛苦和惘然情思,如今看來,似乎都是某種準備,準備著他今天觀看這卷天書。
所謂機緣,大概便是如此,而且這種機緣不是上天安排的,也不是齋主安排的。
是他自己通過自身的努力得到的。
隨著時間流逝,天書明字卷殘留在他精神世界裡的那些玄虛破碎字句,漸漸地重新復原重構,就如同漫天的碎石依循著精確到極點的順序。
依次落在地面上。
然後漸漸重新生出一座大山。
秦傑終於想起來了明字卷第一頁裡的幾句話。
開篇第一句是:明者,日月也。
……
“日月輪迴,光暗交融。生生不息,自然之理。”
“自然之理謂之道。”
“道以衍法。”
“法入末時,夜臨,月現。” ……
秦傑不明白天書上記載著的這些話意味著什麼,但他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寒冷和恐懼,尤其是當他想到某個關鍵點時。
頓時驚醒過來。
他擡頭向崖洞外望去,發現已是深夜。
才發現原來自己不知不覺思考了很長時間,膝上那捲天書已經不見,大師兄和張楚楚也不知去了何處。
深夜的山崖上方,繁星滿天,卻沒有月亮。
所以他過了會兒,才注意到懸崖畔那個高大的背影。
就在看到那個高大背影的瞬間,一股暖流涌進秦傑的身軀,把那些惘然恐懼和不安盡數化爲深春的花香葉意。
秦傑站起身來,揉了揉有些發麻的膝蓋,走出崖洞來到崖畔,跪在那個高大背影身後,重重叩了個頭。
現在他早已理解了齋主把自己囚進崖洞的苦心。
聽到秦傑磕頭的聲音,齋主沒有回頭,看著夜穹中那些如同鑲嵌在黑絨布裡寶石般的繁星,忽然問道:“你看懂了幾句?”
秦傑沉默片刻後,把自己從日字捲上記住的那幾句話複述了一遍。
“明字日月也,明字卷講的便是日月輪迴之理,日月輪迴,光暗交融……”齋主皺眉說道。
秦傑沉默不語。
齋主緩緩轉身,被夜色籠罩的崖畔,身影顯得格外高大。
秦傑看著師父,總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他。
齋主看著他,忽然說道:“在松鶴樓的露臺上,你說我是個可憐的老頭。” ……
想到明字卷裡那些類似於預言的語句,想到某些傳,秦傑難以控制心頭的緊張和恐懼,問道:“師父,難道真的有修羅界入侵?”
“天書明字卷預示了黑夜的到來,在神話集團教典和道宗古卷中,也有相關的傳故事,因爲這些預言和傳說,無數年來有多位智者對此發思,千年前那位總經理遠赴草原傳道,卻開創了魔教,道宗諸寺枯守深山定禪不動,大概都與此有關,至於傳是不是真的,卻沒有人知道。”
秦傑問道:“師父您也不知道?”
“世間沒有無所不知的人,哪怕是生而知之的人,也只能知道夢裡他曾經看到的那些事物,未曾見過,他依然不知。”
秦傑沉默不語。
齋主看著頭頂的夜穹,沉默片刻後道:“這兩年我和你大師兄在世間遊歷,中間去了一趟極北寒域,發現那處的黑夜已經明顯變長了很多,熱海竟然都漸趨冷凝,所以魔教子弟才被迫撕毀千年之約冒險南歸。”
秦傑聽過修羅界的傳說,市井之間的百姓絕大多數都知道這個傳,只不過傳說畢竟是傳說,加上神話集團對這種傳向來冷漠無視,所以這個傳變得愈發虛無縹渺起來。
然而齋主本身就是傳中的人物,當修羅界的傳從他口中凝重出時,並且似乎隱約有了證據時,那麼傳說只怕便是真的。
秦傑覺得一片寒冷,溼透的衣背仿道要結成冰。
“沒有人注意到,即便是長安城去年冬天,也比前年更冷些,當然這或許只是偶然,因爲到目前爲止,我依然認爲修羅界入侵還只是用來嚇唬孩子的故事,因爲沒有誰發現過修羅界,我也沒有。”齋主看著秦傑略顯蒼白的臉,安慰道:“而且就算萬古長夜來臨,按照明字卷和道宗古卷裡的記載,也不可能是個很短暫的過程,必然極其漫長,或許百年,也許千年,甚至萬年,和我們這些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秦傑黯然道:“師父又在騙人,如果真不相信修羅界入侵的故事,又怎麼會到處去找修羅界,而且怎麼可能需要萬年時間。”
“那你告訴我,修羅界究竟在哪裡?”齋主微笑看著秦傑,笑容裡似乎隱藏著無比豐富的意味,問道:“或者,在的那些夢裡,修羅界在世界的哪個方向?”
秦傑感受著師父的目光,想起光明大神官關於自己身世的離奇法,衣間冰寒的汗水瞬間消失無蹤。
難道自己真的是修羅之子?
難道師父早就知道自己是修羅之子?
秦傑根本無法接受這種法,因爲他根本不知道修羅是什麼,而且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來自何處,而且如果這種法成立,自己真是什麼傳中的修羅之子,那麼當年神話集團在長安城裡掀起的那場血雨腥風,便似乎有了某種憑由,而他非常厭憎這種憑由,哪怕這種憑由沒道理。
看著他焦慮不堪的神情,齋主笑了笑,道:“當世人思考的時候,上天總是在發笑,如果真有修羅界,將會入侵人世間,那也是無上天道才需要考慮、有資格考慮的事情,這個孩子又能做些什麼,改變些什麼?如果什麼都不能做,那麼如此痛苦焦慮,又有什麼意義?”
秦傑並不同意師父的這種態度,想著大師兄當年朝聞道、夕入道的畫面,心想朝聞道夕死也可,就算不能改變世界毀滅的最終結局,甚至有可能看不到這個結局,從而可以自在快樂地和張楚楚一起在人世間白頭到老,但只要是能夠思考的人,總想知道時間的盡頭是什麼,爲什麼會發生這一切。
不過既然不想再討論這件事情,尤其是不想再和他討論這件事情,那麼無論他再怎麼發問,齋主都不肯再多一個字。
秦傑低頭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擡起頭來,看著齋主認真問道:“那麼師父,請告訴我師叔當年究竟是怎麼死的?這件事情對我有意義。”
知道這件事情對秦傑確實很有意義,因爲他現在正走在師叔當年的那條道路上,而且他想要改變這個故事的結局。
齋主問道:“有沒有想過天道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秦傑想了想,對於天道這種虛無縹渺的存在,自己還真沒有什麼概念。 “沒有,您剛纔不是過,當世人思考的時候,上天總是在發笑?但有些時候,即便被取笑,我們依然要思考,如果嬰兒邁出第一步時摔倒被人嘲笑後,便不再嘗試,那他必然一輩子都不會走路,如果學書法時,寫的第一個字太難看,便不再繼續,那麼必然不可能成爲現在的秦大家。”
“師父,我覺得這時候就是在取笑我。”秦傑笑著說道。
他想起自己和張楚楚顛沛流離、悽苦不堪的一生,確認自己一直以來稟持的看法是正確的,那麼蒼天肯定沒有一雙始終俯瞰著人間悲歡離合的眼睛,因爲命運對待世人並不公平。
所以他思考片刻後回答道:“天道是很虛無的存在。”
齋主對他的回答有些滿意,道:“上天有沒有生命,我們不積善成德,有沒有具體的形態,我們不知道,上天在哪裡,我們依然不知道,但他有沒有意識,師弟他以死亡爲代價再一次做出了確認。”
微寒的夜風捲動了崖下的流雲,柚著溼冷的水汽一往無濤地撞向絕壁,然後四處流散,漸漸漫至崖坪之上,平添幾分涼意。
齋主擡頭望向高遠而冷漠的天穹,悠悠道:“如果真有天道,它俯瞰世間,大地上那些艱難求存的百姓,甚至是那些看似可以呼風喚雨的修行者也只能是些螞蟻一般的存在。如果真有天道它根本不會對螞蟻投予絲毫恰憫與關注,而當那些螞蟻裡有幾隻忽然擡起頭來望向它甚至開始生出薄如羽翼的雙翅飛向天空,試圖挑戰它時,它的意識和意志又怎會並許這種事情發生?如果真有天道,那麼天道無形,更加無情。”
秦傑看著站在崖畔夜風中飄然若仙的師父思考著這連續三句如果真有天道,沉默了很長時間後,忽然堅定道:“但師父不是螞蟻。”
齋主大聲笑起來,笑聲中滿懷壯闊之意。
這道笑聲自崖醚驟然升起,直刺高遠冷漠的天穹夜色,崖壁間的雲海恐懼亂流,直至齋主的笑聲漸遠雲層才恢復平靜。 齋主站在崖孵,看著夜星亂雲,沉默很長時間後,忽然感慨道:“棒子老虎雞,可惜沒有蟲子。”
棒子老虎雞是最簡單的酒拳但秦傑知道齋主當然不是此時想要飲酒,纔會出這句話,他心想這種簡單甚至粗淺的形容想必便是師父此生對上天的認知,只不過言俗意深他暫時還無法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