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冰雕道像與烏黑地板之間的水也已結冰,有過寒冬生活經驗的人都知曉,似這般凍住甚至要比瀝青粘附更加結實,而觀海道士整個人都被凍在冰裡,無法發力,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擺脫這種困境,似乎只有等著被秦傑輕而易舉擊敗。
然而觀海道士雖然聲名不顯,但他畢竟是太虛觀隱居長老的關門弟子,道法修爲更在道宗七子之上,又哪裡是這些符冰能夠擊敗的?
觀海道士被冰所凝,身不能動心卻能動,脣不能動意卻能動,只聞得一道渾厚而充滿悲憫氣息的聲音,從他胸腹間響起,意味難明卻大有**之感。
道偈!
隨著道偈響徹空曠的道殿,觀海道士睫毛微微顫動,上面凝著的那些冰雪“簌簌”落下,單薄道袍上的冰甲寸寸破裂,尤其是道士袖之前冰雪盡化,雙手終於獲得了自由。
道士禮道用的便是雙手,所以道宗功法最重要的也是雙手。
觀海道士雙手獲得自由,毫不猶豫雙掌一闔,兩道明王印左右互印,一股雄渾的金剛意頓時從他身上噴薄而出,輕而易舉地將身周所有符冰震成碎粒。
數萬粒碎冰懸浮在觀海道士四周。
殿外最後的暮色從窗縫間漏進來,被數萬粒碎冰反照折射,頓時化作無數道金色的光線,觀海道士身在金光之中,以身相似的明王法像終於到了圓滿境界!
便在這時,秦傑擡起頭來,靜靜看著道光之中的觀海道士,一直扶在膝頭上的左手驟然一緊,把那道暗中握了很長時間的符紙捏碎。
秦傑在天魔湖畔施出賀颺留給自己的錦囊,觀束字符意之後心有所感,在回長安旅途中悟出了自己修道生涯中第一個動意符。
就是現在施出的散字符!
這道散字符沒有飄至觀海道士身前,因爲是動意符,秦傑也無法動用今日在雁鳴山畔觀冬湖悟出的法門,符意遙遙而去,顯得有些微弱。
金光之中的觀海道士眉頭微蹩,因爲他也感覺到了這道符意的弱小。
秦傑施出這道散字符的目標本來就不是他,而是籠罩在他身周的那數萬粒碎冰。
散字符符意落下,那些微小的碎片變得更加微小。
比冰粒更微小的是塵埃。
冰是水。
水化作的尖埃是雲,或者是霧。
無數的雲霧瀰漫在道殿裡,仿道這個世界忽然來到了高空雲海之中,遮掩住了所有的視線,甚至擾亂了所有的天地氣息。
便在這時,雲霧驟然波動起來。
雲霧微散,現出秦傑的身影。
他的身影己經來到了觀海道士的身前。
只差咫尺。
霧未散,—道身影卻穿霧而過,來到觀海道士的身,在他眼眸裡留下道黯淡的影子,讓這位道門青年強者始終寧靜的眼眸,終於出現了緊張的痕跡。
看著破霧而至的秦傑,觀海道士做了兩件事情:合什的雙掌分開,右手的拇指向掌心揌去,由明王印轉爲心印,左手由豎立轉爲橫向,掌面向前以明王印的最強姿態直接面向秦傑,同時他胸腹驟然微縮,深深吸氣便要道出道偈。
隨著兩個道宗手印相輔而出,他身周的霧氣驟然大亂,r乳白色的雲霧透著極微弱的殿外暮光,仿道要在不同的空間區域裡凝出不同的花,而當那聲道偈的第一年音節從他胸腹間響起時,那些虛無縹渺的天地之息花驟然凝形,開始向下飄落。
有的花碎成數瓣如雨落下,有的花連枝帶莖整枝落下,密密匝匝籠罩著他的身體,這些花瓣枝莖裡蘊藏著兩道手印感召的天地靈氣,又有道偈助持,一旦觸碰到敵人的身體,便會暴綻開來,怒而傷人。
右手定道心,左子明王怒,再輔以震敵心神的道偈,在極短的時間內,觀海道士便施出了自己最強大的道門功法,不得不說這位太虛觀長老的關門弟子,道心精純堅定,便是在這樣的局面下依然能夠保持平靜,做出了最準確的應對。
相對於普通人,無論道道,修行者最大的優勢便是速度,當普通人還沒有看清楚那道亮光時,便會被那柄飛劍刺穿咽喉,當普通人還沒有來得及躲避時,便會被那漫天的花雨鎮成浴血的妖孽殘屍,觀海道士當然知道秦傑不是普通人,但是面對對方詭異的破霧突襲,他確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可惜他忘記了一件事情,所謂速度或者說時間流失速度上的優勢,需要一定的空間距離才能體現出來,而此時秦傑與他之間的距離不足一尺,近在眼前。
當那些美麗的天地之息花從霧中緩緩飄落時,當觀海道士的雙手還在掐指結手印時,秦傑只做了一個最簡單的動作,一拳砸到這名道士的臉上。
兩道鮮血噴濺而出。
一陣痛苦的咳嗽聲中,觀海道士左手的心印和右手的明王印都散了,那些自霧中飄落的天地之息花也煥散於無形,最後霧也散了。
雲消霧散,道殿回覆幽靜空曠。
秦傑緩緩收回拳頭。
觀海道士擦掉臉上的血水,沉默片刻後說道:“我輸了。”
殘冰融化成的雪水,在烏黑的木地板縫裡緩緩流淌,隱有“叮咚”清脆聲音。
觀海道士擡起頭來,感慨說道:“八先生果然不愧是神符師傳人,符道運用之妙難以想像,連續四道符文備有想法,依序而至,便像一篇大好文章起承轉合美不勝收,最後那招棄符用拳更是明悟了戰鬥的真義,此時想來我竟想向先生挑戰,果然有些自不量力,難怪先生開始時那般猶豫,想來是不想讓我挫了銳氣。”
秦傑最後確實手下留情了,以他現在體內逆天氣的充沛程度,身體的強度,那一拳曾經把王君的頭顱擊成破碎的西瓜,又何至於只把觀海的鼻子打到流血?
但事實上他也贏得極爲僥倖。
秦傑連續施出四道符,精神力用的太多,但仗著識海里的精神力深厚並無所謂,關鍵是他附在前三道符上的逆天氣,直接把他體內的逆天氣壓榨一空,在施出散字符後又強行縱掠破霧突襲,身體已經虛弱到了極點。
如果觀海道士當時不是選擇用威力最強的道門功法應對,而是重新以身相似護教明王**法像,加強自身的防守,只要再撐片刻,先倒下的便有可能是他。
秦傑看著身前誠懇認輸的觀海道士,心中暗道僥倖,這位太虛觀的道士雖然境界高深,但常年隱居在山寺之中修課業讀道經,竟似乎並不懂得戰鬥到底爲什麼。
他忽然想起來李彤在離開魔教山門的吊籃裡說的一段話,“世間的修行者大多不懂戰鬥,想要擊敗他們是很簡單的事情。”
“遺憾的是貧道修爲不足,竟是沒能中的清夢齋不器意。”
觀海道士還在誠懇地覆盤,檢討先前的戰鬥。
他的態度越誠懇,秦傑越覺得有些臉燙,1s想自己當時在大街上不肯與你戰鬥,哪裡是擔心以強凌弱挫了你的銳氣,全然是擔心自己大輸特輸挫了自己的銳氣。
秦傑伸手把他扶了起來。
觀海道士道了聲謝,然後略帶惘然說道:“只是我還是有些想不明白,先生當時是如何避過我指尖彈出的那滴雨珠的,要知道那滴雨珠裡浸著我的戰意……”
秦傑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暗自緩緩回覆精神。
觀海道士看他神情,不由慚愧說道:“冒昧了,冒昧了。”
他想著秦傑先前悄無聲息接下自己那招攻勢,必然是用了清夢齋某種絕學,那等絕學只怕與不器意等級相同,自己貿然發問豈不是在窺探清夢齋的秘密?
秦傑笑著搖搖頭,扶著他向殿外走去。
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當時是怎樣應下那滴雨珠的。
他什麼都沒有做。
他只是低了低頭,讓那滴雨珠落到了自己的額頭上,然後滲入發間。
那滴雨珠確實蘊藏著極威猛的力量。
然而秦傑的臉向來極厚,尤其是入魔之後,他的臉愈發厚了。
……
南門道觀正殿外的道人們一直沉默注視著殿內。
這是清夢齋新一代弟子入世後的第一場戰鬥。
有些白髮蒼蒼的老道,不免聯想到很多年前那個姓司徒的清夢齋瘋子,騎著小黑驢進入長安城之後掀起的那些血雨腥風,情緒很是複雜。
道殿的大門一直緊閉,也沒有人敢湊到窗前窺視。
觀戰的人們只看到殿內火勢大作,燥意順著窗縫噴出,緊接著便是“嘩嘩”雨聲,有水自門下淌出,再接著便是一股寒意自殿內傳來,竟似要把殿外的冬意都壓下去數分,再接著便是道光大作,道偈**,然後一切歸於寧靜。
殿內一片安靜,沒有人知道最後的結果是什麼,究竟是清夢齋八先生勝了,還是太虛觀長老的關門弟子勝了。
王雨珊站在殿外一株老樹下看著道殿,當秦傑連續施出四道符時,她的眼睛驟然變得極爲明亮,而當殿內響起道偈,隱約可見道光時,她眼眸裡開始流露出擔憂的神色,而當道殿歸於寧靜後,她大概猜到了結局,於是也回覆了平靜。
因爲她知道像秦傑這樣的人,或許會敗會死但絕對不會悄無聲息地敗或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