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明白,秦傑便不再去想,反正無論這件事情的過程是什麼,最終的結果已經註定——他必須把張楚楚的病治好,那麼他便必須去太虛觀面對道宗的慈悲或者是雷霆,甚至可能要面對自己修羅之子身份被證實的那一刻。
行於大澤,迎著湖風。
水面白星點點,沙鷗偶至。
在對未知的警惕以及對張楚楚身體的擔憂雙重壓力下。
秦傑默默修行著,他每日不停寫符。
不停冥想,不停煉養逆天氣。
湖光水色間,本來隱隱約約的那道門檻,仿道變得更近了些,更清晰了些。
人在世間,不得不做的事情,往往意味著某種突破的契機。
對於秦傑來說,這個世界上只有很少事情不得不做,比如張楚楚的安危。
當初在草原天魔湖畔,因爲雲正銘用張楚楚來威脅他,他破境入了金丹,然後一槍把將入元嬰的雲正銘射成了廢人。
如今在秋日大澤上,他再一次遇到了破境入元嬰的契機,只不過這一次,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正所謂國亂出忠臣,悲憤出詩人。
張楚楚,能讓秦傑出離境界。
……
距離大澤很遠的神話集團羣山深處,雲正銘也在等待著屬於自己的契機。他不知道那個契機會不會出現,什麼時候出現,但他相信大董事在南海畔把自己從活死人的狀態中拯救出來,又把自己送到世間所有修行者都視若聖地的董事會修行,這本身便是自己的一次大契機。
來到董事會,讓他看到重新成爲強者的可能,讓他隱約尋找到成功的機會,讓他得新燃起熊熊如火的欲·望,他認爲這就是契機,因爲這些便是他心中所想,而他心中的所有思想,都是上天的意志。
只不過現實與理想之間總有一段距離,就如同他在南海漁港收魚時,看到的漁船和碼頭之間的木製船板,只要走上去仿道便能輕鬆地登上魚船,但事實上那塊船板上盡是粘滑的魚鱗和內臟,很容易滑落,摔入海中。
雲正銘擦去嘴角的血水,知道自己的肋骨又被打斷了一根,看著身前雪榻上那個只剩下半截身體、正在淒厲吼叫不停、似乎隨時可能把自己打死的恐怖老道,眼中不由流露出痛苦和惘然的情緒。
自己的雜役生涯究竟還要持續多長時間?
那個契機究竟在哪裡?
雲正銘在董事會裡做雜役已經做了很長一段時間,每天他都要爬上這座被青藤覆蓋的紅山,給洞窟裡那些奇形怪狀的老道士們送東西,每天都極疲憊,還要承受極大的精神壓力,尤其是這個被腰斬的老道士,更是把他當成豬狗一般,不停羞辱他並且折磨他,直到讓他受傷吐血才滿意。
雖然備受**折磨,但沒有威脅到生命,用了這麼些天,雲正銘猜到這些洞窟裡的老道士雖然有些畸形變態,但清楚他的來歷,不敢真地把他弄死,所以他繼續忍耐,甚至有時還會主動和這些老道士們說幾句話。
在那些書中故事所賦予他的經驗中,這些像鬼一般被幽禁在洞窟裡的老道士,必然極爲孤單寂寞,那麼只要多說說話,自己說不定真的可以與這些老道士之間培養出某種情感,一旦如此,自然能有極大好處。
這種期望看上去似乎顯得有些幼稚可愛,到目前爲止,道人們除了詢問他最近數十年修行界的那些事情之外,更多的依然是不停嘲弄他低劣的修爲境界、憤怒地咆哮著他這麼弱小憑什麼能夠進觀。
但他至少通過這些交談掌握了一些信息,比如先前雙眼一瞪,便讓自己吐血倒飛,摔斷一根肋骨的殘疾老道姓何。
何姓老道自稱半截道人,很明顯是當年被腰斬之後的沉痛自嘲,並不是真名,按照輩份排,應該是如今神話集團董事長的師叔,難怪擁有如此深不可測的境界……
半截道人雙手深陷在雪原巨狼毛皮裡,身上那件陳舊的道衣無風而飄,臉上的表情如石塊般冷漠,而眼眸裡卻流露出無窮的暴烈痛苦絕望的神情,看著擦著血艱難站起的雲正銘,幽幽說道:“你來的第一天,我就說過。你就是個廢物,你有什麼資格陪我說話?滾吧!”
雲正銘沒有像以前那樣沉默離開洞窟,因爲他從這位道門前輩的話語裡,聽出了一些與以前不同的地方,對方明顯已經絕望,而他知道對方的絕望是什麼,所以他走到鋪滿狼皮的榻前,雙膝跪下。
說道:“如果我是廢物。大董事不會讓我來這裡,更不會讓我有機會與前輩見面?!?
聽著大董事的名字,半截道人漸漸平靜下來。
看著跪在身前的雲正銘,有些神經質般笑了笑,說道:“可你就是一個廢物。”
“現在是廢物。不代表會永遠都是廢物?!彪呎懫届o回答道,微微低頭,眼眸裡泛過一抹淡灰的光澤。
“說你是廢物,確實不公平?!卑虢氐廊嗣鏌o表情看著他,說道:“被我這般打罵羞辱,你依然堅持每天進洞,說明你意志夠堅定,看你的傷勢復原速度,說明你這身體的底子不錯。你一直在暗中修行《灰眼》,就想找個機會吸走我的功力,不管是想用騙的,還是想走感情路子,終究證明你這個人夠狠?!?
聽著這番話,雲正銘身體一震,他完全沒有想到身前這個看似瘋瘋癲癲的殘疾老道。
居然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的想法看的清清楚楚,陡然間生出無窮恐懼,想要轉身逃出這個富麗堂皇卻陰森至極的洞窟。
然而不知道什麼原因,也許是僵硬的無法動作,也許是知道自己逃的再快。也無法快過老道的目光,也許只是想賭一把。他沒有動。
他依然跪在老道的身前,只是把頭壓的更低了些。
“《灰眼》確實是門了不起的功法,經過道門前輩改造以後,和原初的《饕餮魔功》比較起來,可以不用吞食修行者的血肉,而直接吸取對方的念力,用來偷襲暗算,確實是最好的選擇之一。”
半截道人擡頭望向洞窟上方,仿道望向了那片天空,想起了很多往事,緩聲說道:“但事實上,經過這等改造,看起來不是那般血腥,自然會有所損耗,與饕餮相比,用《灰眼》強壓的念力乃至精神,很難與你原本的世界相融,將來會造成很多問題,哪裡有真正的饕餮強大,只可惜魔教裡的《饕餮大法》早已失傳,如今魔教凋蔽如斯,想必再也沒有人會了?!?
這位修爲境界已經隱隱破了高級境界的強大老道士,並不知道當年蓮生大師早已在暗中把《饕餮大法》重新修練成功。
雲正銘神情微凜,在天書沙字捲上,他已經看到了相關的記載,只是沒有太過注意,此時聽半截道人的說法,才知道那是很麻煩的問題,不過現在最令他感到困惑的是,爲什麼半截道人在看穿自己意圖後,沒有殺死自己,也沒有趕走自己,反而開始像一位老師般教導自己。
半截道人收回望向洞窟上方的目光,低頭看著雲正銘,淡然說道:“你意志夠堅定,肉身不錯,有野心,有想法,能忍耐,手段也夠毒辣,似乎已經具備了成功梟雄的所有條件,那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依然說你是廢物?”
“弟子不知?!?
“前些天我聽過你的遭遇,知道你以往也曾經風光過,最終毀在清夢齋弟子的手中,那我來問你,你最不如那位清夢齋弟子的地方是什麼?”
聽著這個問題,雲正銘沉默了很長時間,事實上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自己很多次,他怎樣都想不明白,秦傑究竟有哪裡比自己更加優秀——他曾是那般接近完美的神話集團神子,而秦傑不過是一個渭城的邊卒,結果他卻連續敗在對方手中,而且越敗越慘,這個問題的答案究竟是什麼?
“你臉皮不夠厚。”半截道人看著他幽幽說道:“或者換句話說,你依然試圖保有你最後的驕傲,而你根本不明白,要成爲最強大的修行者,那麼便必須懂得,在什麼時候捨棄自己的驕傲,把自己沉進污爛的泥沼?!?
雲正銘擡起頭來,蹙眉不解問道:“我不認爲自己現在還有驕傲的地方?!?
半截道人擡起手來,指著他的膝頭,說道:“你雖然雙膝跪在我的身前,但在你的心裡,你卻還是站著的。”
“難道秦傑就沒有他的驕傲?”
“我沒有見過那個叫秦傑的人,不知道他做過什麼事情。但我相信,如果他一定要做到某種事情,他絕對會把自己心裡藏著的所有驕傲全部放棄,假如現在在董事會中的是他,那麼他絕對不會像你這樣,每天沉默登山,試圖用感情攻勢或者陰險的手段來奪取我的功力?!?
雲正銘有些惘然,問道:“那他會怎樣做?”
半截道人嘶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