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在科舉考試中, 童生參加縣試、府試、院試,凡名列第一者,稱爲案首。一人連得三案首爲小三元。
和北靜王府不對付的那官員以酸溜溜的口氣說:“郡王爺真是慧眼識珠。下官愚昧, 原以爲選陪讀的時候, 郡王爺不過是以貌取人, 選性格相契的孩子。當時還爲明珠蒙塵好生感慨一番。想不到這位賈侍讀居然是深藏不露, 儼然又是一顆明珠啊。”這官員姓陳, 是陳貴妃派系,他口中所說的明珠,卻是陳貴妃的侄子陳也俊。
程子瑜氣的腦門子直痛, 皮笑肉不笑的打著哈哈。他心中清楚的很,那官員面上酸溜溜, 其實心中還不知道怎麼嘲笑他們呢:笑自己一方挑中的人, 結果卻和自己不是一條心, 一邊裝病不來聽差,一邊卻偷偷去考取功名。這不是明擺著不看好北靜王府的未來嗎?侍讀雖然沒有功名, 但是身份高貴,一般的王孫貴族都不敢小看了他去。幾時見過有侍讀放著正主兒不巴結,一轉身跑去自顧自考功名了?
果然見那陳姓官員贊過了,麪皮上又略帶些疑惑的神色說:“只是我朝侍讀,雖然沒有官職, 卻從來未曾見過有不聽差, 自顧自去考取功名的。小人也算今天才長了見識了。難道這個賈侍讀竟這般大的膽子, 他就不怕王爺怪罪嗎?還是, 這位賈侍讀已經見異思遷, 另攀了高枝去了?”
程子瑜正想著要如何措詞,突然間背後就有人接口說話:“無妨。本王愛煞了他, 無論他做了什麼,都不會怪他。便是考功名,也是本王的提議。他又沒有世襲的爵位,若不去尋個正經出身,如何站在人前?本王自是不耐煩他與人應酬時候,也要卑躬屈膝。譬如說見了陳大人這般猥瑣的人物,也要他以布衣之身下跪行禮,本王如何捨得?”
程子瑜回身去看,果然見到北靜王水溶站在自己身後。他蟒袍玉帶,微微瞇了眼睛,一副捨我其誰的氣勢,雖然年幼,面容也有些蒼白,但在程子瑜看來,彷佛看到了自己初見那個人的時候。天家貴胄,傾城絕豔。不覺就看呆住了。
水溶聽聞賈蕓揹著自己乾的這檔子事,原本怒火滔天,正預備去尋賈蕓好好的算一算總賬,然而見這陳姓官員發難,少不得按捺下自己的怒火,先一致對外,因而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詞鋒銳利,那以王爺之尊蠻不講理的氣勢,倒是令人無話可駁。
那陳姓官員卻一時呆住了。時下程子瑜教水溶學老的北靜王爺那樣,僞裝自己是斷袖,私下裡也散佈了很多謠言,搞的滿城風雨。滿朝官員上至皇帝皇子都有所耳聞。
只不過無論水溶看上一個清俊少年就點明要人家做陪讀也好,自身堅辭不受妻妾也罷,都只是衆人私下裡的談資。就算整個京城人人皆知,也斷然沒有自己公然宣佈出來的震撼。
是以那陳姓官員先前想的許多說辭,都排不上用場,一張臉漲得像豬肝那麼紅,雖然水溶敢當面指責他猥瑣,他以臣下之身,卻不得有半句反駁,只是低頭行禮道:“下官……下官……”卻支支吾吾說不出囫圇話來。
水溶得意的擡高了頭:“陳大人。我北靜王府的事情,若有越矩之處,我自會向聖上請罰;若無越矩之處,恐怕就輪不到陳大人點評了吧?”
陳姓官員就算再遲鈍也聽出其中不對味來,惶恐賠罪道:“下官知錯。”
水溶這才覺得暢快,足上生風,往前走了幾步,方回頭等著程子瑜,待他過來後,低聲問道:“老師,我剛纔的言語可使得?”
程子瑜這時才從追憶中驚醒:“使得。使得。”
又看見水溶繼續向前走去,程子瑜問:“現如今放著南安王府的宴會,你如今又要去哪裡?”
水溶遠遠說道:“就說我身體不適,先行離席了。”程子瑜知道他要去處置賈蕓一事,怕他年輕毛躁沒經驗,弄巧成拙,想了想畢竟不放心,和此間主人告了辭,急急往王府中趕去。
回到北靜王府,果然見水溶正板著臉審問邊門的門人,不由得幽幽一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王爺對賈侍讀不冷不熱,底下的人又有什麼看不出來的。攔著不讓進門也是有的。”
水溶猶憤憤然道:“縱使我府上的人慢待了他,總不至於如此。難道瞞著主家去科考,這也是我府上的人教唆的不成?分明是早有預謀!就算事後打發人報信,難道見不到我,就不能親身前來嗎?不過一個小三元,有什麼了不起?”
程子瑜道:“一個小三元自然沒什麼了不起。只不過他是你的侍讀,又是在聖上那裡掛上號的,如今又有功名的人了,雖然只是一個秀才,但是年紀輕輕,尚有可爲。你若再給他沒臉,卻也失了體面。”
水溶道:“老師還是文武狀元呢,一樣陪伴在我父親左右。區區一個秀才,難道就抖起來了嗎?”
程子瑜聽到水溶說起老王爺,眼中微微有悵然之色,道:“那怎麼能一樣呢。”卻並不再說。只是吩咐著底下人準備賀禮,往賈蕓家中送去,一面吩咐著:“見了蕓少爺問聲好,說王爺數月不見他,十分想念。閒來便來坐坐。”
水溶問:“這樣有什麼用處?這人是鐵了心和我兩路走,說不定又去投奔別的什麼人。如此不仁不義之徒,倒還罷了、”
程子瑜悠然道:“如今太子形勢危在旦夕,他不來求王爺,卻又去求哪個?我估摸著他一心考功名的用意,原也在能在賈家說上話,並不是一味想著忤逆王爺。否則,先前也不會求了馮紫英,說要做王爺的伴讀。更不會在考前仍舊打發人,給王爺傳消息。”
水溶氣哼哼說道:“打發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半大小子來,這便是他處世的辦法?這樣的人也配做聖人子弟?”
程子瑜一笑,道:“我如今觀之,不但賈蕓,連那個姓衛的小子只怕也要來求王爺庇護。王爺信也不信?”
此時此刻,賈蕓正和衛若蘭兩人在酒樓之中飲酒。衛若蘭也是意欲從科舉出身的。和賈蕓同年參加了考試,原本幾場都排在賈蕓前頭,不知道爲什麼,最後的榜首卻換了人。連賈蕓也覺得莫名其妙。
賈蕓在答應衛若蘭邀請時候甚感心虛,料想他才高八斗、自視甚高,卻只得了第二名,席間還不定怎麼羞辱自己。誰知道衛若蘭這次卻收起了平日裡那副囂張氣焰,只是沒住口的誇馮紫英怎麼怎麼慧眼識英才,賈蕓如何如何文武雙全。
賈蕓疑惑的看了衛若蘭一眼,衛若蘭便靦腆的紅了臉,怔怔的盯住自己手中的酒杯出神。
“這可不像平日的你。”賈蕓笑著說了一句,原本是爲了調節氣氛,誰料想衛若蘭聽了這話,鼻子一酸,大顆大顆的淚珠便砸了下來。
賈蕓從來沒有見過十幾歲的大男孩哭成這個樣子,何況是這個樣子,當下慌了手腳,想幫他拭去淚水,豈料被他一把抓住,衛若蘭的淚水全抹到了他衣服上:“我先前看不起你,以爲你是奸佞小人,沒有骨氣,以色事人。哪怕是你當了伴讀,我也覺得那是我看不上,讓給你的,並沒有什麼了不起。馮大哥說我,我也不當做一回事。可如今……如今……”
賈蕓直覺感到在自己閉關苦讀期間,京中必是出了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忙問他:“如今怎樣?”
衛若蘭語無倫次的說了好半天,賈蕓也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大概是馮紫英要娶妻了,衛相要被免職了諸如此類。
馮紫英娶妻,他倒是能理解,男大當婚,馮紫英早說他已定下了一位小姐。這衛相一向鐵骨錚錚、直言好諫,是聖上心目中的忠臣,怎麼會突然被免職呢?
正亂作一團,他的小廝徐亮又跑到酒樓裡向他稟報:“少爺,北靜王府來人了,送來了賀禮。”
“知道了。衛少爺他喝醉了,你在這裡看著他,吩咐掌櫃的去通知衛府的人。”賈蕓道。
“少爺,你不要走,我有話對你說。”徐亮看著賈蕓匆匆忙忙的樣子,忍不住說道。
“什麼事情?”賈蕓問。
徐亮一下子便跪倒在地。元月裡少爺打發我去北靜王府送信,我並沒有送到,”
“什麼?”賈蕓的聲調忍不住的拔高,這下事情大條了。
徐亮大大的眼睛裡卻裝滿了委屈:“北靜王府狗眼看人低,見我穿的寒酸,又沒有賞錢,便不準我進去。”
“我給你的賞錢呢?”
“我……我給我娘了。”
賈蕓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啊。怨不得北靜王府中一直沒有消息,竟是這個緣故。只是自己統共就這麼個真正可以信賴的人,他卻分不清楚事情輕重緩急,實在令人頭疼。
“知道了。你留在這裡看護衛少爺吧。不得再出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