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蕓在空地這頭練箭, 賈蓉卻在不遠處遙遙抱臂望著他,神色複雜難辨。
他是長房長孫,旁邊自然有人奉承的。此時賈芹便湊上來說:“蓉大哥何不下場試試?”
賈蓉頗有些看不上他似的說:“你也不看看, 現在下場的都是些甚麼人?怎麼輪到我們這些小輩張狂了!”
賈芹壓低了聲音說:“蓉大哥, 我卻聽人說, 珍大伯這麼大費周折, 彷佛是爲了挑幾個出色的人物到宮中做陪讀?我尋思著我們賈家, 蓉大哥卻是頂頂出挑的。蓉大哥何不一顯身手,也讓這些爺們見識見識?”
賈蓉冷笑道:“你又知道什麼,這些人都是父親請來的, 自是和咱們家相熟的。難道我不下場,他們還會推了別人出去!”
賈芹便道:“可是彷佛馮大爺對蕓哥兒很是關心?!?
這剛好觸到了賈蓉的心事。在他和賈珍看來, 若論資歷, 有誰比的過他去。但他生性憊懶, 原不想應下這事兒,然而榮府裡賈母卻偏生要推賈蕓那個小子出來, 卻是在生生的打他臉了。一個賈母倒還罷了,無非是賈蕓奉承寶玉奉承的好,愛屋及烏而已??神T紫英向來是目中無塵的,卻公開向賈蕓示好,這卻是什麼意思?一個連弓都沒拿過的半大小子, 又有什麼值得看重的了!若是代表了賈家出去, 豈不是丟盡了大家的臉?想到這裡, 賈蓉哪裡按捺的住, 大踏步向賈蕓走去。
賈蕓正在練習射箭, 突然聽見賈蓉陰陽怪氣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你如今這麼練,卻還要多久方能射到靶上?”
賈蕓見他來意不善, 暗自提防,道:“小弟原本不善這個,如今少不得學了來。俗話說勤能補拙是良訓,將來熟能生巧也未可知?!?
賈蓉冷哼道:“熟能生巧?你倒有心了,可是賈家如何等得及!三個月中,需騎□□熟,委實是難爲了你。若我是你,還是早早放棄了罷?!闭f罷,劈手奪過他手上的弓,掂了掂分量,扔到一邊。又從兵器架上自取了一把合用的,飛身上馬,刷刷刷三箭,正中靶心。
旁邊一陣歡呼聲響個不停。賈蓉下馬,挑釁似的衝賈蕓笑笑:“若非練到我這個地步,還是莫輕易下場的好,免得被旁人恥笑了去?!闭f罷,竟在衆目睽睽之下招來賈薔,兩個形容親密,竟這樣去了。留下賈蕓一個人在原地,不知道怎的,心中頗不是滋味。欲要埋怨賈薔不知分寸,又想痛斥賈蓉狂妄自大,又恨自己不善騎射,不能滅了他的威風。
突然間眼前人影一閃,馮紫英來到跟前,沉聲問道:“怎個,你可是有些羨慕他的本事?”
賈蕓點了點頭。馮紫英便笑道:“此地畢竟不便講話。你若是真個想學好的,明日我在城東門口等你?!?
第二天賈蕓一早起來,急急僱車趕到城東門口,馮紫英果然在那裡。見他來,先笑著說道:“會騎馬嗎?你且隨我出城。”賈蕓點點頭,真個隨他出了城,兩人來到一處莊園,見庭院中刀槍劍戟、諸種兵刃,都是擺放的停當。
賈蕓正在疑惑,馮紫英笑道:“如今你可是上了賊船,再也下不來了。若不是娘娘一再保證,我再不敢帶你來的?!?
賈蕓一驚,還要問時,馮紫英便說:“你且在這裡練箭。這裡各種器物都是齊全的。射箭一道,熟能生巧,並無捷徑可走。令兄長賈蓉是長房長孫,必是從小操練慣了的,方有這般本事。不過他也就是花架子罷了,中看不中用的。你臂力是有的,只是準頭不夠。慢慢練了去,必有所成?!币贿呌帜托闹更c他其中細節。
兩個正在操練時,突然間莊子的大門被人踢得震天響,一陣喧囂聲傳來。賈蕓起初靜心練箭,還不覺得,突然間幾個家丁惶惶跑來說:“有人打上門來了!”
賈蕓忙擡頭看時,只見一個身穿紅衣的小公子飛身下馬,揚著馬鞭,怒氣衝衝直衝這邊而來,轉眼間就到了跟前。
賈蕓看的真切,只覺得他不過十三四歲模樣,面如白玉,眉目如畫,竟比賈薔更精緻俊俏了許多。
紅衣小公子用馬鞭指著賈蕓,向馮紫英問道:“這就是你特特找來和我打擂臺的人?穿的寒酸也還罷了,連固定靶都射不好,也值得你花心思栽培!你可是被那個女人蠱惑了心智,才這般器重她的家人?我看他拿什麼和我比!”
馮紫英聽了這話,猛然變色道:“若蘭不得無禮!”又忙著向賈蕓介紹說:“這是衛大人的小公子?!?
賈蕓聽他這麼說,心中便知道這就是傳說中史湘雲的夫婿衛若蘭了,原著中說他是“才貌仙郎”,倒是頗爲恰切。只是仔細打量他眉目,倒是帶著些柔媚的女氣,想來史湘雲是假小子一般的人物,衛若蘭卻是這般,兩夫妻如此,真真有趣。只是不管是衛若蘭還是史湘雲,此時年紀都還小,尚未到提親時候罷了。
賈蕓也上前施禮,衛若蘭哪裡睬他。直接視他如無物,和馮紫英在演武場上一通亂打,卻被馮紫英賣個破綻,吃了些小虧,遂面色晦暗,氣呼呼的自顧自去了。
馮紫英方苦笑道:“卻是委屈你了。若蘭賢弟年紀尚小,自幼嬌慣,未免喜歡使個小性。衛大人現居相宰之職,不容小覷。你若再遇見他,順著他些也便罷了?!?
賈蕓點頭稱是。又見四顧無人,方試探著問道:“你和我們家娘娘,可有淵源?”
馮紫英立即沉了臉,壓低了聲音喝道:“不得亂說。若蘭年紀小不曉事,難道你也不懂?我等都是忠君愛國之人,無非是娘娘聰敏,從旁提點,你我俯首受教罷了。哪裡敢牽扯進宮闈秘事中!娘娘因看重你,在太子殿下跟前偶爾提及,我還要爲你捏一把汗,哪裡敢有什麼淵源了!”
賈蕓聽他說到此處,自己也暗地心驚。轉念又想起一事,問道:“傳聞說這位衛公子文武雙全。既然他也是我們這一路的人,又和馮大爺要好,馮大爺何故這般看重我,要推了我上去?若只說娘娘聰敏,著意看重她家人,卻又不像了?!?
馮紫英愣了一愣,笑道:“果然瞞不過你。也罷,我把話攤開了說吧,也免得你心有疑慮。實不相瞞,我和若蘭兒時比鄰而居,他便常過府來找我玩。我又比他癡長幾歲,自然明白他的性情。他行事刁蠻任性,凡事要靠人哄著。縱使文武雙全,又怎好做郡王的伴讀,萬一惡了郡王,我等豈不是弄巧成拙?”
賈蕓道:“怪不得你另闢蹊徑,竟從賈家尋人。只是有一樣,賈蓉弓馬比我嫺熟,你真個有把握,我能在幾個月內勝過了他?”
馮紫英笑道:“你若勝他不過,又怎能比得過若蘭?實不相瞞,你那堂兄,他那射法,只是花架子,等同兒戲,若是推了他出來,論文論武,必然比不過若蘭,到時若蘭爲郡王伴讀,言行舉止稍有差池,便是誤了大事。我亦私下打聽過你,論文章,你和若蘭在五五之數,竟是比你那堂兄強上許多。故而只需聽我吩咐,將這騎射弓馬慢慢操練起來,若能果真入選,你們家裡必然少不了你的好處?!辟Z蕓見他這番話說的實誠,何況和自己所想並不衝突,便也應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