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珊嚇了一跳,看清楚了他的臉之后,雖然驚嚇勁兒過去了,卻又有些不悅。這深更半夜的,她在自己家園子里頭逛,固然不能說是一點兒問題沒有,但是也無可厚非。說到底這是她自己家的園子,雖然說一個姑娘這么晚了還來瞎走是神經了點兒,但他這樣隨隨便便地闖到人家后花園,還在那里打地鋪什么的,不就更是形跡可疑了么?
居然還這么問她,他以為他是誰?
姚珊心中本就因著白天的事兒不大痛快,但此前也已經不過腦子地朝著他發泄過了,還當場都為了這事兒懊惱的緊了,這時候終究沒有那個時候的情緒,便也就不好再朝著他發脾氣了。故此,她便只有按捺住了心中的不爽,勉強客氣道:“我不過是因睡不著,在園子里頭逛逛罷了。倒是柳大人,這么晚了,忽然駕臨我們家園子里頭,可是有何要事?”
柳湘蓮先前已經站了起來,卻仍是站在原處,并沒過來。此刻聽見她這么說,倒是微微一愣,似乎想要說什么,但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還是沒想好了要做什么,卻也并沒有什么進一步的行動,竟又在原地默默地停住了。
姚珊見他不說話,心中本來已經有些平復了的火氣又開始騰騰直冒,只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她也不好再鬧起來。雖然說家里頭人口不多,但家丁還是有幾個的,若是鬧起來,萬一走了風,她的名節不保了不說,甄家的名聲也就全毀了。到時候,兩個姐姐弄不好都要被連累,不知道還要生出什么變故來呢。
所以說,這孩子到底是想啥呢,怎么最近行動愈發詭異了。若是她沒記錯的話,這已經是他第二回來這個園子,還都是呆在這棵桃花樹下了——就那么喜歡這棵樹么?真是不知道說他啥好了。
因著他的沉默,姚珊不得不再次開口,打破僵局。兩個人離得本就不太近,她卻偏偏又故意退開了兩步,方才低聲道:“天色已經晚了,若是柳大人來尋先生,那是不巧了,他今日未歇息在我們府里,早幾日便跟著家父去玄真觀清修了。”
提起師父張友士,姚珊便氣不打一處來。先是把她拉上了賊船,然后就丟下個爛攤子不管了。留著她一個人去面對后宮里頭那一群位高權重的男人女人們也就算了。唯一留下個幫手,還是柳二爺這么個人兒。
倒也不是說他不好。只是,這既然是隊友,總要溝通罷。這半夜冒出來嚇死人啥的就不說了,來了又光站著不說話,算是怎么回事兒。
她又等了片刻,見到柳湘蓮還是沒有開口的意思,她便也就放棄了跟他溝通的嘗試。左右張友士若是有下一步的指示,必然會想法子給她送信的。這柳湘蓮喜歡玩兒高冷,就讓他自個兒高冷著罷。她再在這里跟他站下去,就真的不太好了。
想到這里,她便低頭施了一禮,客套道:“天色不早了。柳大人既然來了,或是在這園子里逛逛、或是去前頭客房里安置、亦或者叫管家準備點兒酒菜,便都請隨意罷。恕我不能陪了,先告退了。”
她說完了這話,便轉過身,打算頭也不回地走掉。未料到,才裝過身,柳湘蓮的聲音便自她身后響起,雖然仍是冷淡淡的,卻一個字一個字,說得清晰干凈:“你不會同那女子一樣的。”
他說得似乎仍是沒頭沒腦,姚珊聽得卻是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便停下了腳步。跟著,便聽見了他的嘆息聲。她終于還是忍不住轉過頭,看著他,聽著他道:“不錯,我是按照師父和馮兄的吩咐去宮里頭接應你,也難免就要刺探你每日里的行蹤,但,這也是為了護你周全。”
姚珊聽見他這么說,心中倒也漸漸平靜了不少,其實她也早明白,這事兒不能怪他,只不過,這一條船上的人里頭,除了她之外,現下碰的著的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這合計的又不是什么小事兒,她難免就惶急了起來,再加上今兒受的刺激略大,細想之下,愈發是她的不是了。
此刻,聽見他還專門來找她解釋,方才剩下的那最后點子怒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于是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知道二爺也不易,先前是我說話莽撞了,還請二爺不要見怪。”
她這么一說,柳湘蓮的面色倒似愈發清冷了。又看了她一眼,卻終究還是和緩了顏色,嘆息了一聲道:“我也知道,你在里頭不易,只是……罷了,你且再等等,便好了。”
姚珊聽出他話中有話,想要再問時,看他的神色,便還是住了嘴。這位爺,最是冷面冷心的,若是有什么不想說的,便是你磨破了嘴皮子都沒有用的。
方才他能說出她也“不易”的話,已經很是不易了。其他的,便尚且不要再多求了罷。她想到這里,便覺得,再呆下去也沒有什么意思,便又客客氣氣地同柳湘蓮道了別,然后回了自家屋里躺倒。
躺在榻上,迷迷糊糊的快要睡著的時候,她想著自己明兒起來果然還是該修書一封,趕緊請張友士指點指點算了。
今兒白天折騰了那么半天,她已經大概清楚太后留著她的用意了。這是靠她這張臉,還提醒著皇帝,不要忘了仙去的先元皇后,不要忘了先皇后留下的太子呢。說不準兒皇帝每日里見著她這張熟悉的臉,就想起了過去同元皇后的情分,就又把老親王變回老殿下呢。原本那位老親王也并沒有什么大毛病,就是,性子稍微急了點兒,等不及老的讓位子給他罷了。
若是尋常人家,父子再不和,也不會過了年兒還僵著的,可惜這在皇家,就這一條兒,就要了命了。而且算起來,這已經是他第二回壞事兒了。聽說第一回就是太后出面,撈的他,給了皇帝個臺階下,才總算保得了他恢復了皇太子位。到了這個時候,第二回被廢黜,那可就不是一般的慘了。
想要東山再起,可也就難了。最要命的是,因為第一次的成功復位,他讓很多人都對他將來坐上那個位子,有了盲目的樂觀和無比的信心。賈家算一個,她的師父算一個。連帶著馮紫英、柳湘蓮,甚是她自己都被卷了進真來,真是,無妄之災。
然則,除了她之外,大家所有的人,竟然都很甘之如飴。對廢太子忠心耿耿,實在讓她完全沒法兒突破。
說起來,不知道寶釵那里如何了。她去四皇子府上伺候,這算算也有些日子了。不知道,那位是不是如后世傳聞的那樣,其實才是那條深藏不露的真龍呢?
真是如此的話,寶釵若是能在那四皇子府里站穩了腳跟,她的一切便就會越來越好了。而以姚珊對她的了解,只要沒有什么特別重大的事件,這種成數還是極大的。
前提是,薛大傻子可千萬別再惹出什么事兒來了。故此看來,寶釵臨去四皇子府前的安排不可謂不盡心,那所謂的結拜,不但是讓她再沒有嫁給薛大傻子的可能,還給她提供了個插手她們家內務事兒的幌子。
明兒是休沐日,也該去薛家看看她干娘和義兄了。
姚珊細細地將要做的事兒梳理了一遍,才安然入睡。次日早上一起來,早早梳洗了,連早飯都顧不得吃,便先伏在案上奮筆疾書,寫了一封給張友士的信。雖然明著說的是藥草之事,但若是他腦子還沒壞,就應該能看的出來,她真正要說的是什么。
把信用火漆封好了,找了穩妥的人送了出去,姚珊方才吁了口氣。看著時間也還早,卻也不敢耽擱,便就趕緊地帶著小桃往正房而去。
還沒到院門兒,便有丁香幾個人笑盈盈地打起簾子道:“三姑娘來了,太太和二姑娘正在里頭等著您呢。”
姚珊答應了一聲,又加快了腳步準備進門兒,卻正好碰見二姐出來迎著她。兩姐妹遂一道兒進了門兒。里頭尤老娘也起身拉了她們倆,親親熱熱地一手挽了一個,一處兒坐了,邊閑聊,便叫人開始擺飯。
因著多日未曾有個整日子在家,母親和姐姐雖然不說,卻也都是十分想念她的。特別是二姐下下個月十八就要出嫁,以后再見到,也是很難的,更是想多跟她親近親近,說說私己話兒。
尤老娘也知道這個,故此,拉著姚珊說了幾句,用了飯之后,就打發她們兩個一起去二姐房里了。說是叫姚珊幫著她姐姐看看繡樣子,其實也不過是讓她們姐妹倆多相處一陣兒罷了。
姚珊本來也想著,跟姐姐多日沒一處好好聊聊,便也就同昔日在家的時候一般,隨意閑話幾句便罷了。誰想,她一進了姐姐的房里,話還沒說兩句,就見到她的眼圈兒忽然紅了。姚珊看到這個陣勢,倒是嚇了一跳,當即握著她的手問道:“二姐姐,這是怎么一說?可是我不在家的時候,出了什么事兒了?”
尤二姐哭了一陣子之后,見姚珊還在那里好言相問,便哭著道:“前兒陪著太太去了趟寧府,聽見那邊兒的人說,張家那邊兒,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