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珊抬頭一看,卻見這說話的人居然是黛玉。想來薛姨媽收義女這事兒宣揚得挺大,連黛玉都得著信兒,專程趕來了。
她這話說得討巧兒,弄得姚珊倒似個炙手可熱的人物似的,同時也給足了薛姨媽面子,故此屋內的眾人便一齊哄笑了起來。姚珊也只有笑著,上前拉了她的手道:“林妹妹幾時來的?我雖然沒做成姑父的義女,但做姑父的侄女也是一樣,妹妹若是有甚么好吃的、好頑的,可不許忘了我。”
黛玉吃吃笑道:“姍姐姐若是跟了我家去,那自然是都有的。左右姨媽這會子還沒收你,不如這便跟著我走罷。”她一面說,一面拉著姚珊的手,作勢要往外頭走,只是到底沒撐住,自己早笑了起來,弄得一屋子人都也跟著笑了。
薛姨媽也已經笑得一臉燦爛,見黛玉笑得看著快要岔了氣似得,便忙捏著帕子,摩挲著她的背道:“我的兒,偏你這會子會說這俏皮話兒。你家里有你這么樣一個寶貝兒還不夠么?你姍姐姐這等好的人物,自然是要弄到我們家里來充個數才行,不然更是要被你們家給比下去了的。”
黛玉笑道:“姨媽這話兒說的可就差了,論人才品格兒,寶姐姐可比我好多著呢。”她說了這句,便幽幽嘆息了一聲道:“可惜我們晚了一步,若不然,把姍姐姐弄到我們家里去,我們家里就也可算是有了個能夠同寶姐姐不相上下的伶俐人兒了。”
她說的似模似樣,薛姨媽便也十分配合地得意地道:“我的兒,若說這個,也只得怪你們下手晚了,教我這老婆子搶了先。現下姍丫頭已經是我們家的了,可不興別人再搶了去了,便是你也不行。”
這一老一少,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很是開心,眾人也免不了在旁湊趣兒,一時間屋子里一片歡聲笑語,歡樂到停不下來。末了還是寶釵笑道:“時辰就到了,媽和林妹妹可別再說了,倘或笑破了肚皮,連過會子要去上香,都不能夠了。”
看她面色還是一本正經地,偏偏說得也是這種玩笑話,眾人愈發笑得大跌,直到外頭通傳賈母、王夫人、邢夫人、尤氏帶著三春并尤府的太太、二姑娘等賓客都到了,方才歇下來。
因著算是今日的主角,姚珊少不得四處應酬、寒暄了一番。不多時,人都到齊,她便正式同薛姨媽辦了“拜干親”的儀式,成了薛姨媽的義女、薛蟠和寶釵的義妹。
儀式之上,除了女賓,薛蟠也在。他見了姚珊,早呆了半晌,口內念叨著甚么“居然是她來做妹妹,真真可惜了”之類沒頭沒腦的混話。及至看見黛玉,身子早酥了一半兒,死死盯住了人家,真個是被迷的魂兒都快飛了。
姚珊因此前同薛蟠打過照面,也對薛蟠其人是何德行早就有個心理準備,故此也不覺得怎么著。黛玉算起來還是第一回見這位表了又表的表哥,因察覺了薛蟠眼神異樣,便有些不喜,輕輕的轉過身,專門回避了去。
薛蟠猶自不甘心被無視,到了吃飯的時候,仍直著眼睛要往前蹭。他原本該陪著尤老爺在外頭席面上,但因尤老爺今日有一爐要緊的丹藥要出爐,故此便缺席了。于是薛蟠作為薛家唯一的男丁,便也沒有嚴格區分內外席,帶著下了學臨時來湊熱鬧的賈寶玉和秦鐘湊在屏風外,擺了一桌。他自己卻總想借著敬酒布菜的機會往內席里蹭。
姚珊有心要拿出“妹妹”的身份說他兩句,卻到底礙著剛剛才拜了干親,不太好就立刻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同他黑臉。后來還是寶釵找薛姨媽出面說了他幾句,這才消停了下來。
吃完了飯,見到薛蟠還在不遠處探頭探腦的,姚珊便再不敢在外頭多呆著。勉強同薛姨媽一道兒跟賓客們寒暄了幾句,見人都要散了,薛姨媽又在同王夫人私聊,尤老娘和尤二姐因府中有事兒也先回了家,外頭也沒什么要緊事兒了,她便趕緊拉了寶釵和黛玉往內室躲去。
三人許久未見,倒是說了不少體己話兒。因著沒有“嫁不嫁賈寶玉”這事兒在中間格應,寶釵和黛玉的關系倒是挺好。兩人又都跟姚珊要好,故此,這兩年她們三個愈發好的似一個人兒了。
誰料猛然間,寶釵和姚珊兩個人都中了選,倒是忽然間要是個分別的意思了。特別是寶釵還進了皇子府,算是伺候皇家的人了,想來以后要相見一面便很難了。黛玉因有些不舍,紅著眼圈兒道:“姐姐們這樣的人才品格兒,偏還要去選那勞什子,果然一去便就都中選了。你們一個兩個地入了府、進了宮,日后單剩我一個人在外頭,又有什么意趣兒。”
姚珊和寶釵忙拉了她的手,齊齊安慰道:“林妹妹快別這么說。”寶釵因笑道:“顰兒還是那般愛哭,這可怎么著是好。我雖要入府,但姍兒還是在家的。顰兒自是可以常同姍兒一道兒來梨香院,也好給我們太太解解悶兒。”
姚珊也道:“就是這么個理兒。不說我了,便是寶姐姐,日后也必定是個有福的,想來不久就能出人頭地,說不了過會子就回來省親了呢。”
寶釵聽得她這么說,早紅了臉兒掐了她一把道:“這丫頭沒得又在那里混說了。哪里就能那么容易了,倒是你,可要常請顰兒來這里坐坐。我們太太平素就最喜歡你們倆人兒,這會子我要走了,你們可要替我多陪她說說話兒……”
她說著,大約是想起了今后的事兒,眼圈兒又有些紅。姚珊和黛玉想著她此次入府果然是前程未卜,家中又只剩下薛姨媽一個人同著薛蟠過活,生活本來就不容易了,還要防著他時不時地惹事生非,真真是不知道怎么好了。兩個人便不由得也替她難受,早也被感染得一同紅了眼眶。
眼看著姐妹們險些就要相對著哭一場,好在寶釵關鍵時刻回過了神來,強顏歡笑著道:“看看我,這說的是甚么話。明明今兒是個大喜的日子,沒得說這些話來堵心。都是我的不是,兩位妹妹可別見怪。咱們別說這個了,左右今兒起姍兒就是我們家的姑娘了,顰兒也跟咱們要好,今后便也請常來罷。有你們幫著媽管著,家里頭也亂不了哪兒去。”
姚珊忙擦了擦眼睛,也笑著,故作兇惡狀道:“這個是自然的,我今兒起雖然還是姓尤,但也算是薛家的姑娘了。家里頭有什么事兒,我定是要管一管的了,家里頭有什么好東西,也都要有我一份兒了。”
黛玉和寶釵見她這個樣兒,早都一齊笑了起來。黛玉笑了好一會子,因拉著寶釵的手兒,喘著氣兒道:“寶姐姐你快瞧,說了這半天,這丫頭還是就知道個搜羅好東西。才剛還說的好好的,后頭就愈發不像了,快打出去罷,別要她當妹妹了。”
寶釵也笑著道:“搜羅東西倒是不打緊,總歸她現下也是我們家的人了,甚么東西也有她的份兒,左右又不值甚么。只是顰兒你這話,說出來倒是個巧宗兒。你別又在那里想著,巴巴地攛掇我們攆了她,好等著撿了她家去罷?真真可是好算計,看我怎么罰你。”
她一面說一面作勢去呵黛玉的癢癢,黛玉早笑倒在榻上,連連求饒道:“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偏生這么好的人兒,給你家做了閨女去,我們都得不著人了,便也就罷了罷,可還不快弄些好東西來打發了我。”
姚珊原本還裝了個樣子,幽幽地道:“你們再這么混鬧,我要告訴義母去了,教她替我收拾你們。”她一面說,一面卻已經撐不住笑了場,早撲過去跟她們倆鬧成一團兒了。如此,幾個小姑娘笑笑鬧鬧的,之前那股子悲傷之氣就蕩然無存了。
說說笑笑,一個下午也很快就過完了。黛玉因還要回自己府里,便就依依不舍地告辭了。姚珊和寶釵一道兒把她送出門,然后便回了薛姨媽的正房,一起去請安。
薛姨媽端端正正地坐在廳內,底下薛蟠也在作陪,見了寶釵和姚珊一塊兒進來,忙起身拱手施禮道:“妹妹們來了。”
姚珊和寶釵也回了禮,然后又給薛姨媽請安行禮,早被薛姨媽一手一個攙起來道:“我的兒,快起來,挨著我坐。”
因問了兩句她們下午跟黛玉做了甚么,慈愛地點頭表示了贊許之后,便跟薛蟠說:“蟠兒,你姍兒妹妹今兒起就也是咱們家的姑娘了,你大妹妹過幾日便要入四皇子府,今后倘或有甚么事兒,咱們就得指望著你姍兒妹妹了。”
薛蟠連連答應,姚珊因站起身謙虛了幾句,寶釵卻拉了她的手叫她坐下,朝著薛蟠道:“就是媽說的這話兒呢。哥哥你可得長點兒心罷,別總是教媽和我們替你操心。”
薛蟠又是惶然地應了,看樣子十分局促,粗鄙中倒也顯得有幾分可愛來,是個很聽母親和妹妹話的孩子。
于是姚珊便也笑著道:“媽和姐姐且不不憂心,這么看著,哥哥根子上還是好的,若是放心由我來整治,就算沒有上進,也不愁沒有改善。”
聽得她這么一說,薛姨媽和寶釵立刻轉憂為喜道:“若真是這樣,姍兒便是咱們家的大恩人,咱們就得去給祖宗燒高香了。”
姚珊笑了笑,謙虛了幾句,然后看了薛蟠一眼,因要給他個“下馬威”,便故意用了個凌厲些的眼神。誰料到那薛蟠居然只被她這么看了一眼就立刻打了個寒顫,愈發顯得呆而蠢了。見了這個樣兒,姚珊便默默地嘆了口氣,暗道,看來改造薛呆子這工作,還是任重而道遠啊。
姚珊又陪著她們母子三人聊了會子閑話,便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了。作為新加入這個家庭的一份子,這第一頓晚飯還是要跟著她們一起吃的。因著在吃飯前已經把該說的都說的差不多了,這頓飯吃得倒還是十分平靜愉悅。
用過了飯,姚珊便告了辭出來,坐上了車子,仍是朝著寧國府而去。路過尤氏的院子,見到里頭還亮著燈,她便想著進去打個招呼。因她來往慣了,外頭的丫頭婆子們也沒攔著她,就讓她一路走至尤氏的房外。
正要進去,就見尤氏的貼身丫鬟銀碟沖著她搖了搖手,悄聲道:“珍大爺在里頭呢。”姚珊會意,便轉出來,想往外頭走。未料還沒走兩步,便聽得里頭尤氏換道:“銀碟,可是你姍姑娘來了不是?快教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