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回探親
尤老爺看了看姚珊,似乎對她這忽然的一嗓子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再瞧姚珊那師父張友士先生,卻是微微詫異了片刻之后,便又重歸了一臉平靜。
姚珊將兩位長輩的表情都看在了眼睛里,心中不由得暗暗嘆息:果然,她的這位師父非常人也,大約只花了這么一點子的時間就猜到了自己留他所為何事了。而自己家老爹在這方面可就差得遠了,看那樣子,似乎還有點兒嫌棄自己嗓門兒太大,又沖撞了他的老友,給他臉上過不去了。
姚珊且不管自家老爹那含憂帶怨的目光,只上前了兩步,笑吟吟地拉了張友士的袖子道:“師父,且請留步。弟子這些日子承蒙師父教導管照,如今又勞煩師父親自送至家中,現(xiàn)下天色已晚,這幾日又近年關,于情于理都該請師父在家中盤桓幾日,讓弟子一盡孝心的。待出了年,弟子再服侍師父一并回去,豈不甚好?”
聽得姚珊說出這番話來,尤老爺方才恍然大悟,正待說點什么,張友士已經哈哈一笑,捻須點頭道:“難得三丫頭這一番孝心,既是如此,我便要在府上多叨擾幾日了,卻只是異文兄可不要嫌我老頭子麻煩便好?!?
尤老爺聽張友士這么一說,忙笑著拉了他的手道:“近之賢弟這么說可就見外了,愚兄巴不得賢弟常住家中,好相親近,只是想著賢弟素來不喜這等凡俗節(jié)禮,故而沒有想留,誰知道賢弟也有此意,倒是愚兄思慮不周了。還是三姐兒伶俐,也算沒白得了賢弟教導了這么許久?!?
他邊說邊摸了摸姚珊的頭,姚珊也做了天真嬌憨靦腆狀,父女倆共同請了張友士回廳,重新上了茶來,閑聊陪坐,又派下人去安排客房,準備床榻。這一應小事皆是姚珊親口吩咐,倒也算是井井有條。尤老爺和張友士看在眼中,不由得相視一笑,倒似都有了種“老懷寬慰”之感。
待到晚飯時分,余氏和二姐兒也從寧國府看了尤氏回來,見了姚珊高興異常,又聽說張友士和姚珊都要在尤府過年,更是欣喜不已,遂大擺宴席,熱情款待,一時間賓主盡歡。
晚間,尤老爺帶著姚珊陪著張友士去客房,一路上兩個老爺談笑風生,甚是開心。姚珊也覺得自己得償所愿,心情甚好。待到了地方,尤老爺因覺得室內的熏香不好,便要下人去換。又怕下人們不懂,半天換不好,故而要自己親自去找。姚珊連忙請命要自己去,尤老爺偏犯了倔強,非要自己去,只令姚珊在客房旁邊的花廳中“好生陪著先生”。
姚珊乖巧地應了,恭送父親出門,待到尤老爺?shù)纳碛跋г陂T外,才轉回來陪著張友士閑坐。那張友士原本閉目養(yǎng)著神,姚珊也就識趣地躲在一邊沒有言語。過了一會兒,她終于還是忍不住,便借著給張友士添茶的功夫湊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道:“師父請用茶?!?
張友士微微點了點頭,接過了她的茶,卻仍是并沒有多話,姚珊默默地翻了個白眼,還是很狗腿地扒上去道:“多謝師父賞面?!?
似乎是終于被她的厚臉皮打敗,張友士笑了,喝了一口茶,淡然道:“你也不必謝我,你的那點兒小心思,為師早就看出來了。只是那賈家的人,也不是那么好管的,至于你父親的身體,我倒是可以幫你再看看,左右還是要他自己小心。”
姚珊欣然道謝,有的時候,人聰明了,話自然就好說了。她的這點兒心思原本也就沒有想瞞過自個兒的師父去。一塊兒進山沒多久,這位師父就幾句話揭了她的底,隨隨便便地說出她的面相似乎跟這塵世緣分不大的話來。驚出姚珊一身冷汗之余,倒也讓她心安了不少。原本跟著這位師父超脫紅塵,好生修煉也沒有什么的,但若是說這世間還有什么好牽掛的,那也就是只有她的家人了。老父自然是不能不管的,那嫁到了賈府去的長姐,卻也不好就那么棄之不顧,這便也就是她為何定要張友士留下來的最重要原因之一了。
除此之外,當然也就是想在家這幾日也繼續(xù)受他的指教,不斷了功課了。
尤老爺很快就趕回來了,果然另外換了一種高雅潔凈的熏香,燃起來之后,似乎整個屋子都帶了些禪意,倒是讓人生出了一種出塵之心。
姚珊恭敬地辭別了張友士,這才跟著尤老爺回了正房。正房里余氏和二姐兒都等著她呢,見到她不由得又是一陣噓寒問暖,親親熱熱,這個說長高了,那個說瘦了些,摸摸索索,上看下看,就跟幾輩子沒見到了似得,弄得姚珊頗有些哭笑不得之余,心中也不由得一陣溫暖。
待到余氏和二姐兒同她親熱夠了,這才放過了她,拉了她的手兒坐在榻上,細細地問話。不過就是些山中起居如何,功課如何等事。姚珊一一做了答,便也開口問些家中的事。原來這大半年,家里倒是沒有什么大事,不過親戚們家里卻還是比較熱鬧。姚珊是四月底離的家,七月里林家的那位表姨媽謝氏便產下了位小公子,滿月的時候余氏帶著二姐兒去了趟。聽說取名叫默玉,竟是隨了長女的排行。
余氏提起這事兒的時候倒似還隱隱有些不滿,但是姚珊卻覺得說不定人家林家這一代原本就是這個排名,只不過是因為林妹妹實在太得林如海和賈敏寵愛,又是嫡女,所以才先用了這樣的名字。況且她表姨媽到底也是個姨娘,庶出的話,原本也都是要比嫡出的矮上一頭的。只是不知道那表姨媽是不是也跟母親余氏一樣,是個眼皮子淺的,如果真是這樣,估計生了這一子之后,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想到這里,姚珊便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那表姨媽可也覺著這樣不好?”
余氏見姚珊這么問,便嘆了口氣道:“快別提她了,我這里替她抱不平兒,她倒跟個沒事兒人似的。還反倒勸了我兩句,說什么姑娘是嫡女,她生的是庶子,能隨著姑娘已經是個很大的福分了,還說自己身子不好,人也沒有什么見識,竟謝絕了夫人讓她自己養(yǎng)著小少爺?shù)拿酪?,定然要把小少爺放到夫人膝下養(yǎng)著呢?!?
姚珊聽了這話,心中倒是不由得暗暗贊嘆,沒有想到這位表姨媽還是個頭腦清楚的,這事兒辦的真是漂亮。不然,像她那樣的身份地位,如果硬是扒著那新生的小兒子跟大房賈氏叫板,恃寵而驕,那很有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于是她隨意說了余氏幾句,也無非是表姨媽很懂本分,原該如此,讓余氏少管閑事之類,看著余氏不置可否的樣子,心知人各有志,不能強求。余氏怎么想其實一點兒都不重要,這左右是人家林家的事兒,跟她們尤家原本就沒有多大關系。
似乎看出姚珊同余氏在這件事兒上不太投機,旁邊的尤二姐忙開口岔開了話題:“說到林家的姑娘,三妹妹,那黛玉姑娘還提起了你呢。聽說你拜師學藝去了,也替你高興,說是她明后年也要開蒙了,到時候要同你書信往來呢?!?
這話倒是讓姚珊微微吃了一驚,這才想起自己上次去林府的時候調戲林妹妹的事情來。沒有想到她半開玩笑似地跟林妹妹說的話,她竟然都還記著,倒是真心把自己當成了閨蜜了,都還要鴻雁往來了,倒也真是意外的收獲。
她這么一想,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了那小姑娘漂亮干凈的臉蛋兒,又想了想自己那位溫柔嫻靜的表姨媽和她才生的那位小表弟,心中便不由得暗暗生起了個念頭。若是黛玉有弟弟有庶母,是不是就不會那么悲劇地要來賈府寄居?林大叔要是有個賢妾庶子,是不是也就不會那么英年早逝……這一切都要著落在這位小寶貝不要幼年夭折上,還有姐姐尤氏肚子里那個,怎么看,怎么也是個不省心的。
姚珊這么一琢磨,就打定了主意,不管怎么樣她都得扒緊了張友士這棵大樹,能多學幾手就多學幾手。而所謂術業(yè)有專攻,她決定以后學習的重點就放在醫(yī)學上了,而且,要先專攻兒科和婦科。
說完了外頭的親戚,余氏的閑話重點又轉到了姐姐尤氏身上。無非是這一胎保得多么艱難,但總算有驚無險,這就到了快生的日子了。又說請了有經驗的嬤嬤看了,定然是個男胎云云。姚珊聽得心驚肉跳的,心道她這便宜老媽果然是沒有經過什么大風大浪的小戶主母,一點兒韜光養(yǎng)晦都不懂,就算她姐姐這一胎懷的真是男孩兒,也不該這么大肆宣揚,何況還不一定是個什么呢。萬一因為這樣招來有心人嫉恨,那弄個一尸兩命啥的,誰都受不了。
姚珊想著舊日讀紅樓,沒有見著尤氏有子女,說不定就是因為沒有懷上,或是懷上了沒能出生。心中不免對自己那還沒有出世的小侄子有些擔憂。想著雖然師父不喜跟賈府有什么牽扯,但也得想個法子讓他去保了尤氏這一胎。原著里他不是還礙于馮紫英的情面去給秦可卿看過病的嘛?雖然說秦可卿的身份特殊,他可能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但是這一回攤上尤氏的事兒,他就算想不管,也架不住她姚珊是個厚臉皮啊??傊@小侄子或是小侄女,她保定了。就是得想想用什么法子才能勸得動這位師父了。
姚珊心里愁腸百結,次日起來,便又如沒事兒的人似得,早早地去張友士房外請安,就跟在山里一般地虔誠認真。服侍他恭敬地如同服侍尤老爺一般,甚至比服侍尤老爺還甚。張友士看在眼里,也不多言,每日里只捻須淺笑,遇到她請教什么問題,卻也悉心指點。
如此,日子便過得飛快,轉眼便到了過年的時候了。姚珊一家子正吃著年夜飯,卻忽然聽見下人來報:“寧府大奶奶發(fā)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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