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屏氣凝神將耳朵伏在沈思嘴邊細聽許久,依舊沒能等到那后半截問話。(豪門殤1前夫請簽字)守之你是不是對我……對我什么?另眼相看?一見傾心?情有獨鐘?若非沈思睡得香甜,晉王真想立刻把人拉起來回他一連串的是是是!
默默端詳著沈思的睡顏,晉王胸中似有輕風乍起,直攪得春水微瀾。原以為這小猢猻粗枝大葉尚未開竅,如今看來倒是有心的,之前許多的坦誠相待、關懷備至總算沒有白費。
熟睡中的沈思樣子很是溫馴,絲毫不見醒著時候的放曠不羈與囂張狂妄,因臉頰處尚未出落得有棱有角,甚至還帶了幾分稚氣。看得晉王止不住感嘆,這臭小子可真年輕啊,任是躺在那一動不動,渾身上下依舊洋溢著令人向往的勃勃生機。與之相比,自己都有些嫌棄自己的老氣橫秋了。
沈思被晉王的鼻息撩得面皮發(fā)癢,閉著眼在枕頭上大力磨蹭了幾下。身體一扭動,領口便松松垮垮敞開老大,隨之鎖骨處有什么物件垂了下來,赤紅如血,恍若蓋在胸口的印章一般。晉王好奇地捻起來細看,竟是枚再普通不過的石子。石子邊緣被磨礪得光滑圓潤,中間打了小孔,用一根紅線拴在勃頸上。晉王揣測這小小的石子背后定有來歷,故而把玩片刻便替沈思小心揣回了懷中。
定下神來,晉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在沈思身側躺好,閉著眼睛靜默良久,又小心翼翼朝向沈思那邊挪去幾寸,直待二人肩臂相抵、肌膚相貼了,這才安穩(wěn)睡去。
他嘗盡人間百味,看遍美景良辰,起起伏伏兜兜轉轉,心有曇花苦守三十載,這一遭終是開了-
第二日晉王起身之際,沈思猶在睡著。晉王顧念他前幾日勞心勞力廢寢忘食,舍不得擾他清夢,于是躡手躡腳下了床,自己扯過衣裳披好,等到走出臥房才許人上前伺候。
王妃親自張羅了餐食送過來,一邊服侍晉王用膳,一邊還不忘拿他逗趣:“*一刻值千金,起得這么早不虧大了?我可是喚人端了小瓦爐過來,預備隨時幫你熱著粥呢。”
晉王苦笑:“阿姐莫尋我開心了,又不是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哪能夠整天只想著風月之事?”
王妃盛出一小碗枸杞羊骨粥,輕吹幾下,待到溫而不燙了才手捧著遞到晉王面前,同時抿起嘴角微微一笑:“我是將你當做嫡親弟弟看待的,弟弟就算長到七老八十,在姐姐眼里也都是小孩子家。”
晉王舀起一勺粥嘗了嘗,連連點頭:“嗯,不錯,熬得恰到好處,咸甜適中又不失羊肉的鮮香,定是很合念卿胃口?!闭f著話他放下湯匙,“阿姐不是備下瓦爐了嗎?正好將這粥溫了留給他用吧。”
王妃無奈瞥了晉王一眼,眉目間止不住的笑意:“你我相識二十年了,從不知你竟如此儉省,唉,莫操心了,既答應幫你把人照顧好,自然是要妥妥當當?shù)摹!蓖蹂噶酥干砗笫膛酥膸字恍∩板?,“這一份擱了人參,他年紀輕輕吃著太過燥熱,我另加山藥煮了一份,味甘性平還可祛風驅寒,專給他留著呢,你只管好好吃你的就是了?!?
晉王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有阿姐在,我再不操心了。(學霸也要談戀愛)”
飯畢,早早候在外間的大夫過來診視了傷口,重新包扎上藥,又歇了半碗茶的功夫,晉王便帶人出府奔西郊大營處置哈里巴去了-
哈里巴被關押在一間隱秘僻靜的地牢之內(nèi),不但遠離人煙,周圍還有重兵把守。此處雖說是牢房,可室內(nèi)卻極整潔干凈,床鋪被褥一應俱全,都是上等錦緞縫制,屋子當中擺著張八仙桌,桌上備了香茶果品,論舒適便是與大戶人家的客房也相差無幾。
晉王邁著方步慢悠悠走下臺階,來在柵門前微微一揮手指,立時有人躬身過去落了門上的鐵索,并麻利去掉了哈里巴兩腳的鐐銬。另有幾名小侍端過各色韃靼風味的食物飲品一一擺在桌上。
奶茶呼呼冒著熱氣,手把肉泛著誘人的油花兒,大碟小蝶的炒米、黃油、奶果子琳瑯滿目濃香四溢。晉王又一揮手,閑雜人等統(tǒng)統(tǒng)退得干干凈凈,身邊只留了屠莫兒一人。他面含笑意在桌邊坐定,朝哈里巴比劃了個“請”的手勢:“二王子不必客氣,來嘗嘗看滋味是否地道。若不滿意,本王即刻吩咐人再去烹調(diào)?!?
哈里巴站在原地動也沒動,一雙眼睛警覺地瞄著晉王,從頭掃到腳,又從腳掃到頭?!鈺x王穿著家常服飾,烏發(fā)用一只白玉冠攏在頭頂,底下踩著雙松黃盤龍軟靴。因他肩頭帶傷,一條胳膊需小心端著,故而貂皮大氅只是隨意地披在身上,誰知如此一來,倒更顯得氣定神閑舉重若輕了。
“怎么?怕餐食里下了毒?哈哈哈,二王子英雄豪杰,該不會一場敗仗就嚇破膽了吧?”晉王鳳眼微抬,捻過盛裝奶茶的精致瓷碗喝了一口,又揀起塊奶豆腐塞進嘴里細細嚼著。
哈里巴明知這幾句話純粹是晉王的激將法,還是怒沖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對著滿桌美食風卷殘云般大吃特吃起來。吃飽喝足,他抬起袖子一抹嘴:“晉王爺這餐飯是送我上路的嗎?無須再虛情假意諸多啰嗦,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二王子猜得不錯,這餐飯的確是送二王子上路的?!睍x王望著哈里巴徐徐說道,“不過本王要送二王子走的并非黃泉路,而是歸鄉(xiāng)路?!?
哈里巴不解地瞪大雙眼:“這是何意?難道還會放我不成?”
晉王平靜點頭:“正是?!?
哈里巴先是難以置信,而后嗤笑道:“若我記得不錯,你們漢人有句話叫‘放虎歸山必留后患’。韃靼與大周連年征戰(zhàn),仇深似海,你放我走,不怕我為一雪前恥而卷土重來再犯晉原嗎?”
“卷土重來?談何容易。這一仗二十萬兵馬損失慘重,所剩無幾,恐怕短期內(nèi)古力赤大汗和貴族們是不會再給二王子你帶兵出征的機會了。至于日后嘛……”晉王從容一笑,“韃靼與大周積怨已深,不是除掉某個人、打勝某場仗就能平息干戈的。二王子雖威猛異常,然韃靼族中向來不缺少勇武之士,有心進犯大周總能找到適當?shù)臑閷⑷诉x。如今我若殺了你,不但會因此激怒你的族人,使他們找到更多借口發(fā)兵挑釁,還會促成韃靼內(nèi)部上下一心,將仇恨全部轉向我大周頭上。(重回末世之天羅驚羽)如此舍本逐末之事,本王自然不會去做。”
哈里巴靜默半天,鼻子冷冷一哼:“晉王爺這番話看似合情合理,我卻無法盡信。你們漢人多是狡詐之徒,心機深重,吃到嘴里的肥肉又怎會白白吐出來?”
“哈哈哈,二王子深諳我大周的風土人情,既知道‘放虎歸山’的含義,自然也該知曉‘坐山觀虎斗’是何道理吧?”晉王留意觀察著哈里巴神色間的細微變化,詳細說道,“明人面前不講暗話。據(jù)本王所知,古力汗對你哥哥大王子布先疼愛有加,一心想讓他繼承汗位。但布先王子的生母是漢人,貴族們向來忌憚他身上一半的大周血統(tǒng),反而更屬意二王子你。若你死了,布先便會順其自然繼承汗位,韃靼境內(nèi)天下太平,緊接著就要一心一意對付我大周了。而若你活著返回韃靼,布先及其黨眾必回藉此對你二王子一派發(fā)難,以你的脾氣,想必是不會低眉順眼忍氣吞聲的。汗位只有一個,你兄弟二人不得不劍拔弩張一爭長短。兩只老虎斗得難以開交,旁邊看熱鬧的人便可趁機喘口氣歇一歇了。”
聽著晉王的話,哈里巴臉上一忽兒是憤怒,一忽兒是疑慮,一忽兒是欽佩,最后他瀟灑大笑道:“你們漢人腦袋長得小,卻有許多彎彎繞。晉王爺不愧是晉王爺,懂得利用我們兄弟間的嫌隙自保??上в幸稽c你想錯了,我哈里巴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并不畏死。昨日沙場上我本該拼至流干最后一滴血,只因和沈將軍打了賭,不愿食言,才會束手就擒的。戰(zhàn)敗已是尊嚴盡失,被俘更是恥辱百倍,我又有何臉面回去韃靼故土!”
“誰說二王子是戰(zhàn)敗被俘?二王子只是審時度勢,為保存實力而使出一招詐降之計?!睍x王笑意坦誠,“明日酉時,你會趁守衛(wèi)送飯的時機破門而出,奪走馬匹,單人一騎悄悄潛入營地救出被俘的部下,又順勢偷走晉軍的服飾、印信連夜北行。這一仗你便是敗了,照樣有勇有謀有情有義,而你所救出的士兵自此更會對你忠心不二?!?
哈里巴牙關緊咬,兩腮微微鼓脹著:“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一個人做過的事都會被刻在脊梁上。將來一旦有人知曉了我今日的所作所為,我便是整個韃靼的恥辱?!?
晉王指了指身側的屠莫兒:“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至于這一位,是我的貼身侍衛(wèi),他從小耳不能聽、口不能言,自然不會將秘密泄露出去。難道二王子害怕我會以此相要挾?哈哈哈……”晉王不緊不慢地勸道,“千百年來,都是成王敗,誰坐江山誰便是英明神武奉天承運的那個?!饽愠蔀榱舜蠛?,統(tǒng)領萬民,還管不了區(qū)區(qū)幾條舌頭?反倒是早早死掉的,即便有人肆意歪曲污蔑你,都沒法子替自己伸冤了?!?
哈里巴低著頭,雙眉緊皺,眼睛死死盯著幾步外忽明忽暗的炭爐,許久沒有發(fā)出聲響。
見哈里巴已經(jīng)動搖,晉王從懷里掏出卷紙張輕輕扣在了桌上:“這里是偽造的通關文書并一份地圖,韃靼俘兵的扣押地點與出逃路線已標注好了。明日酉時隔壁廂房突然起火,慌亂之際小卒們不慎將鑰匙掉落在了柵門前的磚縫之內(nèi)。至于開不開這道門,就看你自己了。(早安軍長大人)二王子,你是個聰明人,一邊是掌控整個韃靼草原的哈里巴大汗,一邊是窩窩囊囊命喪火場的無名死鬼,你該何去何從呢?”
說著話,晉王緩緩站起身來向外走去。他走得很慢,似在故意等待什么。及至他走出柵門,哈里巴忽然從背后叫住了他:“晉王爺,煩請轉告那位沈將軍,我哈里巴若有命活著,定要與他痛痛快快再戰(zhàn)一場?!?
胸中石頭落了地,晉王渾身輕松不少,轉過頭笑意盈盈回道:“話我會帶到,但那位沈小將軍天分奇高,本領了得,無論再戰(zhàn)幾場,二王子在他面前恐怕都只有吃敗仗的份?!?
聽見這話,哈里巴非但不惱,還豪爽笑道:“世人傳說晉王爺貪酒好色,空生了副好皮囊,是大周一等一的蠢材草包,如今看來竟大錯特錯。王爺能將沈將軍這等少年英雄收為男寵,必有過人之處?!?
晉王還道自己已臭名遠播到了韃靼,忍不住自嘲:“哈,沒想到二王子遠道而來,竟也知曉本王男寵之事。”
哈里巴點點頭,隨口說道:“若非昨日沈將軍親口承認,我無論如何也難以置信?!?
哈里巴的話差點使晉王人前失態(tài),他極力壓抑著說不清是震驚還是竊喜的復雜心情,強裝鎮(zhèn)定走出了牢房,被外頭的料峭寒風一吹才稍稍恢復了幾分冷靜?;爻恬R車上,晉王一直沉默不語。行至半途,他忽然掀起氈簾喚過一名侍衛(wèi)吩咐道:“回府去看看沈公子在做些什么,看好過來稟報?!?
侍衛(wèi)一愣,暗思量馬車不出一時半刻便能到達王府了,又何須特意趕個來回?但王爺有令怎敢不從,他只好恭恭敬敬一俯身:“是,屬下即刻去辦。”-
沈思起床的時候,早有下人在外間準備好了一應梳洗用具,等他將自己打理清爽,王妃又親自盛了粥出來,說是特意為他煮的。沈思也不客氣,一嘗之下果然甚合心意,只不過他一行吃著,王妃一行在旁邊笑瞇瞇盯了他看,直看得他渾身不自在,最后不得已找個由頭趕緊溜了出來。
回到小院,金葫蘆剛好練完一趟劍法,正在擦汗,一見沈思他立刻交代起了有關新軍的善后事宜。
沈思聽罷微微點頭:“你雖資質(zhì)略差了些,但勝在認真謹慎,勤奮好學,若是膽量再大一些,信心再足一些,將來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業(yè)?!?
金葫蘆聽了傻兮兮問道:“依沈將軍意思,我如肯用心的話,也能做成將軍?”
沈思滿不在乎地大手一揮,“英雄不問出處,狄青囚犯出身可做將軍,衛(wèi)青家奴出身可做將軍,你有何不可?只不過,想做將軍起碼得換個像樣些的名號,否則兩軍陣前自報家門,聽見你叫金葫蘆,豈不惹人笑柄?”
金葫蘆撓撓頭很是為難:“鄉(xiāng)野人家哪懂什么名號不名號,生我那日菜園的籬笆上結了顆大葫蘆,我爹一眼瞧見,便隨口將我喚作了金葫蘆。這可比他老人家叫金二狗貴氣多了?!?
沈思“噗嗤”笑出了聲:“葫蘆者,福祿也,倒是個好意頭。莫若我來做主替你改名‘金福祿’如何?再贈你表字‘多壽’,如此一來湊齊了福祿壽三星報喜,今后必定大吉大利。(誅顏)”
“金福祿……金多壽……”金葫蘆默念兩遍,拍手贊道,“甚好甚好!這才像樣,聽起來竟比我老家的縣令、財主還要氣派!”傻樂了一會兒,他又低下頭吞吞吐吐說道,“只是……只是小的沒念過書,也不知這福祿、多壽幾個字到底長得哪般模樣……”
沈思聞言,當即取過宣紙一張,工工整整寫下了金葫蘆的新名字。他從小喜動不喜靜,舞槍弄棒無師自通,舞文弄墨就一竅不通了。什么詩詞文章曲譜碑帖,看上兩眼必定犯困,更是從未在練字上下過功夫,盡管他集中精神很努力去寫,筆觸依舊有些生澀。
可金葫蘆卻對著那幾筆狗撓般的字跡大贊不已,他手指虛浮在半空描摹了一遍,喜不自勝。待墨汁徹底干了,他先將手掌在衣襟上擦擦干凈,這才加倍小心地將其折好,揣進懷里跑回房,照著練習去了。
看著金葫蘆如獲至寶的滑稽模樣,沈思反倒過意不去了。左右沒事,他索性研得了墨、蘸飽了筆練起字來。手懸紙上,心隨手動,橫豎撇奈游走下來,竟是“衛(wèi)守之”三個字。沈思捏著下巴細細評斷著自己的字,嗯,“衛(wèi)”字要好一些,四平八穩(wěn)不會太丑,“守”字就略遜一籌了,上大下小頭重腳輕失了比例,至于這“之”字雖筆畫最少卻最難寫,歪歪扭扭拐來拐去,越看越是憋悶。
他強壓住心頭浮躁,調(diào)整氣息,重又寫了無數(shù)個“衛(wèi)守之”,準備從中挑挑有幾個看得過眼。不想小狐貍貪玩從窗口竄了進來,正跳上桌面,頓時撲騰得宣紙也皺了、筆架也翻了,還一腳蹬在硯臺上,潑了沈思滿身的墨汁。沈思手忙腳亂收拾著,一時連如何生氣都忘記了。
于是晉王一進門便見到了這幅景象——沈思手里提著筆,臉頰、雙手連帶衣襟上都沾著大片的烏黑,桌面上亂糟糟一團廢紙,還有數(shù)只毛筆散落在地上,而小狐貍則蹲在身后書架子上幸災樂禍地看著自家主人。
晉王不覺失笑:“念卿這是……在作詩嗎?”
沈思聽出晉王是在打趣自己的狼狽相,順勢鬼扯道:“可不正是,過不幾日就是上元節(jié)了,萬一府中再辦酒宴,來個吟詩助興,我不先演練演練怎么行?!?
“哈哈哈,你呀……”晉王開懷地笑過一氣,又去逗他,“那今日念卿有何大作,不知是否有幸拜讀呢?”
沈思抹去額頭的墨點子,咬著筆頭兒沉吟片刻,笑嘻嘻指向書架上悠閑舔毛的小狐貍:“今日興之所至,特為琉璃賢弟賦詩一首……”
他邊說邊提筆寫道: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晉王裝模作樣拿起來橫看看,豎看看,感嘆道:“這篇詩文實在深奧,衛(wèi)律才疏學淺,可否請念卿賜教一二呢?”
沈思嘿嘿一樂:“既是為它而作,你自然不懂?!?
小狐貍見沈思朝著自己面露笑容,也很應景地叫了一聲:“嗷——”
沈思望著小狐貍笑意更濃:“如此看來賢弟已領會了我詩中真意,倒是比那位王爺千歲聰慧許多啊……”-
正月十五一大早,沈思便被陣陣爆竹聲給吵醒了,沒想到王府的上元節(jié)竟比除夕還要熱鬧。
這些日子他常同晉王一道用膳,養(yǎng)成了習慣,故而洗漱完畢便拐過游廊信步走去了晉王書房。誰知這日書房門前竟排起了長龍,許多晉原地界有頭有臉的人物絡繹不絕前來給晉王磕頭,連王妃與緋紅郡主也難得精心打扮了一番,出來招待各路賓客。
直等到磕頭的人全散了,沈思才餓著肚子進了門,飯菜端上桌,主食竟不是元宵而是面條。
見沈思對著一碗面發(fā)起了呆,晉王笑著解釋道:“念卿,今日是我生辰。這一碗是長壽面,無論如何都要吃光的?!?
沈思眼珠一亮:“原是如此,那可真是巧得很……”
“怎么,念卿也是今日生辰?”晉王面露驚異。
“我的生辰是八月十五?!鄙蛩颊UQ郏澳闵谠?,我生在中秋,都是再團圓不過的日子,因此我才說是巧得很。”
晉王輕輕嘆了口氣:“我少年喪母,青年喪父,手足相殘,摯友盡亡,又膝下無子,這一生何曾團圓……”想到沈思如今也是身處異鄉(xiāng)骨肉分離,他生怕勾起沈思的傷心事,又趕緊扯開話頭,“還好得遇念卿,為我平添無數(shù)歡樂,我……”
“糟糕!”沈思忽然一拍腦門,“怪我粗心,直到此刻才知曉你的生辰,都還未準備壽禮。”
晉王笑著擺擺手:“今晚上元燈會,不如念卿陪我去逛橋摸釘走百病,就當是壽禮如何?”
沈思爽快點頭:“好。”
將將入夜,晉王便帶著沈思出了王府,他二人皆是一身低調(diào)的暗色衣裝,風帽掀起來遮住了半張臉,混在人群里毫不出眾。而屠莫兒與一眾侍衛(wèi)則都是尋常游客裝扮,假作不經(jīng)意散布于晉王四周,一個個雙眼警覺地注視著來往行人,唯恐驚擾到自家主子。
晉陽城民生富庶,人丁興旺,再加上前日汾水之戰(zhàn)一舉擊潰了韃靼二十萬大軍,全城上下歡欣鼓舞,故而今年的燈會尤其熱鬧。老老少少舉家出行放燈祈福,年輕姑娘們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結伴同游,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府衙門前猶如白晝,成千上萬盞彩燈扎起了高達十余丈的山棚,有富麗堂皇的珍珠燈,鏃鏤精巧的五色皮燈,旋轉如飛的蠟紙走馬燈,還有用囊貯粟為胎燒制而成的無骨燈……一只只看過去巧奪天工、目不暇接。
沈思從小在軍營長大,即便后來拜了曾倉先生為師也是整日窩在攬月山書院之中,還從未見識過如此熱鬧的場面,看什么都是無比新奇有趣。不管是雜耍的,踩蹺的,說書的,總要過去湊個熱鬧。晉王也受了他的感染,暫且拋下所有煩惱,一心一意玩樂起來。
沈思站在臺子底下聽書的當口,晉王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拐角處有賣貫餡糖的小攤子,便悄悄吩咐人去買了一包過來。糖拿到手,他親自捏起一塊送到了沈思嘴邊。沈思聽書聽得入迷,兩眼目不轉睛盯著臺上,察覺到貫餡糖的香甜氣息,想也不想便就著晉王的手吃了下去。
晉王含著笑再喂一塊,沈思極為自然地又咬了過去,一來一往,整包糖就這么吃完了。吞下最后一口,沈思猶自傻乎乎大張著嘴等晉王來喂。晉王啞然失笑,抬起手指輕輕幫沈思擦去了嘴角黏著的幾粒芝麻。他沒吃糖,卻心間滿是甜膩。
說完一段《楊家將》,臺上的說書先生又講起了晉軍水淹敵兵的故事。那人言辭風趣口齒伶俐,好似親眼得見整場戰(zhàn)役一般,張嘴便是戰(zhàn)旗招展萬馬奔騰,臺下看客越聚越多,叫好之聲此起彼伏。說到哈里巴兵敗不敵如何躺在地上撒潑打滾,臺下人群被逗得哈哈大笑,沈思卻意興闌珊退了出來。
晉王跟在后頭小聲探詢道:“怎么了念卿,還在為哈里巴逃走一事耿耿于懷嗎?”
沈思搖搖頭:“并非如此,只是那老先生將哈里巴講述得太過不堪,給人知曉我沈思戰(zhàn)勝的是如此愚蠢滑稽之人,我也臉上無光。”
晉王生怕沈思因此失了游玩的興致,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逗人開心。豈知走出沒幾步,見前頭有人張燈懸謎招引猜射,沈思就自己活躍了起來。那些燈上都貼著題簽,或幾句詩詞,或幾行俗語,或幾幅小畫,猜中者即可獲得幾樣小玩意兒權作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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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一盞宮燈前有不少人圍觀,沈思也拉了晉王過去,細觀瞧那頭上題著:畫時圓,寫時方,冬時短,夏時長。
“這個是……這好像是……”沈思腦中似有答案,一時又說不出來,皺起眉頭冥思苦想著。
晉王見狀微微一笑,附在沈思耳畔悄聲念道:“東海有條魚,無頭亦無尾,去掉脊梁骨,便是此謎底?!?
經(jīng)晉王一提醒,沈思拍著手恍然大悟:“噢!這是個‘日’字,原來是‘日’字!”
出題者見他答對了,便將一只小巧精致的走馬燈送了給他。沈思提著燈籠走出兩步,覺得累贅,又隨手塞到了晉王懷里。晉王肩頭傷勢并未全好,雖行動無礙,卻不敢吃力,有侍衛(wèi)想要上前接過燈籠,卻被晉王悄悄擺手制止了。兩人肩并肩攜手同行的滋味如此美好,怎能給侍衛(wèi)冒出來生生破壞掉。
漫步來在湖心的石拱橋上,岸邊盞盞煙花騰空而起,鳳簫聲動,玉壺光轉,火樹銀花星如雨。
沈思轉過頭看向晉王,驚覺晉王也在看著自己。兩人你對我笑笑,我對你笑笑,眼里映著彼此笑顏,一時間竟都不說話了。
沉默片刻,沈思率先開口:“守之,你是不是對我……”
不等他說完,晉王即刻點頭:“是,寧城初見我便對你一見傾心,情有獨鐘。三十年來,也只對你一人如此。”
出乎晉王意料,聽了他的話沈思既未驚慌也無尷尬,反倒豁達一笑:“看來我猜對了,守之你眼光不錯。”
晉王垂眸淺笑:“我眼光再好,也要老天肯賞賜個能讓我入眼之人才行。”
沈思咂咂嘴,略帶頑皮地感慨道:“活了這么大,還從未有人對我生出過愛慕之心,原來被人喜愛的滋味如此新奇。”
晉王沉吟片刻,幽幽問道:“那念卿對我……可有……”一瞬間他緊張得幾乎語塞,“可有半分喜愛之情?”
沈思想了想,眼珠晶亮:“其實我……”
“轟——”一大簇更加璀璨的煙火從湖畔炸開,霎時炮竹鏘鏘、鼓樂喧天、歡聲雷動。
晉王只看見沈思嘴唇開開合合,卻沒能聽見他到底在說些什么。
【注:燈謎一節(jié)化用自王安石的小故事。】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