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空格外的清爽宜人,宮人們打開了雍和殿的窗櫺,立刻便有清風吹進來,屋內的綠色植物沙沙的作響,我擡眼開去,依然刺目的陽光透過鏤空的紫檀木雕花蝙蝠紋和合二仙的圖案,正好可以刺進我的眼睛,宮人們步步來報,冷月姑姑的車輦已然從正陽宮的宮門處進來,經過承乾殿和中宮,朝著這邊到來了。
一旁的庶母不由得緊張的抓住我的手,我安慰她道:“你放心吧,今日之事並沒有許多人知道,就算是那李氏姊妹有意阻攔,也不能得逞。”庶母不由得點了點頭,我卻感覺得到她手心瀝瀝而出的汗水,和不斷顫抖的身體。
我拿起一旁的茶盞來,喝下一口茶水,正要將那茶盞擱下,便聽得外面通傳的聲音了,“藍翎王妃攜漓雨郡主參見太后!”我看一眼一旁的庶母,她淡淡的啓口,道:“快傳。”不過片刻,我已然看見兩個身影朝著我們這邊走來了,漓雨跟在冷月姑姑的身旁,一襲雲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錦衣,越發顯得她嬌羞而多姿,我並不說話,只是等著一旁的庶母開口。
行過禮,庶母對著一旁的宮人道:“賜坐。”宮人們很快便端了椅子上來,冷月姑姑與漓雨和我們相對而坐,我看著漓雨的模樣,心裡微微的起了一些波瀾,她並不與宗真十分的相似,但是眉眼處卻繼承了宗真的正直與善良,我滿意的看著她,繼而轉頭看向一旁的庶母,她但這清淺的笑意,我知道,她已然滿意了漓雨的模樣,接下來,就要看漓雨是不是真得精通詩書琴棋了。
我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宮婢,她已然將我事先準備好的七絃琴和筆墨準備好了,擺在漓雨的面前,漓雨與冷月相視一笑,繼而站起來,做到七絃琴的前面,雙手緩緩地撫上去,流暢的旋律即刻便從她的指下流淌出來。
“花在此時落,月在此時圓。人間天上,歌起舞飛旋。鳳鳥還巢,更無狼煙,寂寞了美嬋娟。波涌萬種纏綿,海底倒映天。不教浮雲將月蔽,心想太平萬萬年。我有霓裳風吹動,水起漣漪歌撫平。雲藏潛龍,月隱寒宮。雲鬚染彩,月灑光暈。彩雲追月,雲掩秋空。月沾涼意,雲載清風。才現歡欣,又惹愁生。此憂誰解?誰是知音?且飲此杯,共語昇平。良辰易逝何如夢。”
她的琴技果然要比我更勝一籌,我幾乎就要被她的琴音而沉淪,馬上就是中秋月圓的時候了,此刻的我身處在這紫禁城之中,究竟算得是歸家,還遠離自己的家,而我的家,究竟又是在何方?思慮深處,不由得一陣唏噓,眼角溢出不易察覺的淚水,忙拿了手裡的絲帕擦拭,不想要被別人看見。一曲奏畢,宮殿之中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
漓雨倒是很謙遜的樣子,從琴臺處起身,轉身走到我爲她準備的屏風前面,一扇四面素白的屏風,只等著她將那些墨色顏料繪製上去。我自信她可以非常完美的完成,一旁的冷月姑姑似是很驕傲的看我一樣,我報之以滿意的笑容,彼時漓雨已然甩動自己的水袖開始了描繪。我從未想過,她竟然會一邊舞蹈,一邊作畫,獨自走了下去,坐在七絃琴的前面,不由得爲她附和起來。
她倒是十分的輕鬆,隨著我琴聲的激昂和舒緩不斷地改變著自己的舞步,調整著作畫的節奏,我並不去看她的話,只是留意我手下的琴絃。只見她時而旋轉,時而翻騰,粗略的沾了墨色,卻小心翼翼的繪製著,不一會兒,便隨著我琴音的終結而停下了手中的筆墨。
我從琴臺旁起身,繞道屏風的前面,梅蘭竹菊,四君子已然在原本素白的屏風上面,那梅花,恍若是身處在冰天雪寒之地,卻依然阻擋不住由內而外所散發出來的高貴氣質,蘭花,清然淡雅,紛亂卻不雜亂,再看那竹子,畫出了風的動勢,幾乎就要隨風飛舞起來了,還有菊花,雖然以墨著色,但是卻可以看得出這其中所蘊含的畫者的心思,即使是沒有華麗的外表,但是內在的高貴是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住的。
我轉身看向一旁的漓雨,挽著她的手,與我同坐。這一日自然是留了她們與我們共進午膳,因著我的安排,元符下了朝,也是要與我們一起的。雍和殿的午膳,比別處的要講究一些,我們在巨大的圓桌子上坐下來,只等著元符的到來了。印象中元符並不是會忤逆庶母的人,可是如今卻爲了李氏姊妹而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想想也是頗令人心寒的。
元符姍姍來遲,這並不出乎我的意料,聰明如他,必然已經猜到了我們所做的安排,他一襲家常的灰褐色流錦素緞的外衣,外面一件銀灰色的披風,進到內殿來,就順手交給了跟在他身後的隨行的宮人。一旁的庶母對他道
:“今日是家宴,沒有外人,你就挨著靜宸坐吧,若是改日她走了,你又要許久見不到她了。”原本是高興的午宴,可是庶母無端的提起我離開的事情,我還是覺得心裡彷彿是咯噔一下,有些怏怏不樂,但還是維持著嘴角的一抹笑容。
元符坐來我的身邊,他現在已然成長爲一個翩翩佳公子了,還肩負著振興皇室的重任,再也不是當日跟在我的身後,與我一同闖禍的元符弟弟了。我看著坐在遠處低頭不語的漓雨,對元符道:“皇上,這是漓雨,藍翎王的郡主,自小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功夫也是極好的。”
一旁的漓雨懂事的從座位上站起來,輕輕的側身行禮,元符也只是對著她道:“平身吧,自是家宴,不必拘禮。”庶母對著侍立一旁的槿湖道:“傳膳吧。”便見著宮婢們依次將精緻的膳食端上來,秋日午後的陽光依然很是毒辣,殿裡因著午宴人多,所以便擺滿了冰匣子,趁著午後灼熱的天氣,散發出絲絲清爽的氣息,伴隨著香案上博山爐裡散發出來的檀香味道,變得格外的朦朧而又意境,可是卻因著滿屋子裡尷尬的氣氛而徒然的有些不倫不類。
我喝過身前的那一晚滋補的湯藥方纔能進食,我原本就不甚喜歡這些苦澀的藥汁,庶母特意命人爲我準備了上好的蜜餞下藥,甜澀交替,更讓我覺得難以忍受。一旁的漓雨忽而對著我道:“我平日裡研讀一些醫書,知道若是對苦澀的湯藥難以下嚥,其實可以在口中含一片山楂,苦酸交替,倒可以緩解一些口中的不適。”我似是驚喜的看著她,道:“原來漓雨還會醫術,冷月姑姑你教女有方啊,看來我把漓雨交給你,是正確的決定。”
冷月姑姑淡淡的對我道:“漓雨懂醫術,喜歡研讀醫書,是承襲了她的生母,所以纔有此造詣。”我看著一旁的元符很是疑惑,便道:“漓雨的母親原是我們遼宮的女醫官,後來不幸被人誣陷,所以才……”元符點了點頭,對著漓雨道:“既然到了宮裡,不妨多住幾日,陪伴一下長公主也好。”說罷看了我一眼,我心中驚喜,卻不露聲色,原本就是讓漓雨住下的,好適應了宮中的生活,再由庶母做主,進行指婚。如今以來,元符竟然親自答應了下來,甚好,甚好。
元符自小隨著陸子風學習詩書,自然是對樂理情有獨鍾,好在漓雨精通琴棋,自然可以與她有些話題可聊,用過了午膳,一行人在雍和殿的外殿裡談論詩詞,討教琴藝,倒是很和諧的畫面,庶母原本身體就不好,早早地歇息去了。
我見元符與漓雨相聊甚歡,便不再打擾,攜著冷月姑姑的手,行至一旁的花園中,觀賞新開的素菊。冷月姑姑不由得深深嘆氣,我自是知道她的意思,便寬慰她道:“希望將來漓雨可以張弛有度,才能長得君王心,不至於淪落爲後宮一般女子的命運。”冷月點了點頭,對著我道:“如今漓雨也進宮了,你什麼時候離開?”我的眼中頓生出迷霧般朦朧的事物來,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開口,只得道:“漓雨雖然進宮,但是卻總歸要有一個穩定的地位,如今李氏姊妹包攬了皇后,貴妃的位分,她又怎能輕易地便凌駕其上,我總要看著她與元符琴瑟和諧了才走。”
冷月姑姑復又嘆了口氣,我又何嘗不是這樣,我終究擺脫不了要回去的命運,只是如今輕鬆而恬淡的日子,過一日,便少一日了。
再過三日,便是中秋節了,原本中秋是在避暑山莊中度過,可是因著太后獨自在宮裡,元符放心不下,才著急趕回來,爲此宮中也有話說,惹得李氏姊妹很不高興,我暗自的想著,她們若然謹言慎行,倒也就罷了,但是如今若是太過囂張跋扈,我自然要好好的懲罰她們一番。
夜裡叫了槿湖來,交代她好好的查一查李氏姊妹的身世,槿湖卻道:“這李氏姊妹是當日聖上出遊狩獵的時候在民間尋來的,因著樣子好看,又懂些詩書,太后才忽略了她們的出身,勉強的接受了她們。”我疑惑道:“這二人一進宮便是皇后與貴妃的身份了?”槿湖搖了搖頭,道:“並不是的,兩人初進宮的時候不過是美人,後來因著大行皇后忽然死去了,後宮之中又沒有了人,所以便立了李氏姊妹,自從李氏姊妹把持後宮,皇上便再沒有寵幸過其她的小主了。”
我聽著槿湖的敘述,心裡暗自思量著,這李氏姊妹果然有些本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拿了元符的什麼把柄,兩人不過是有些姿色而已,並不十分的通情達理,元符又怎會如此輕易的便喜歡這二人呢?
中秋晚宴,朝中有名望的大臣都要參加,因著我在回遼途中死去的消息並沒有公佈,所以他們就並不知道此
刻的我是什麼樣的處境,我也只是對外說是悄悄地回來看望太后,竟沒有人懷疑,爲此,我的心裡也是你一把冷汗的,還好,他們都並不在意我的存在。
我攜了漓雨一同坐在庶母的旁邊,秋日裡夜晚的風有些涼意,但是卻很是宜人,一行人在殿外擺了宴席,並不在殿內。漓雨穿了我新爲她趕製的繡刻絲瑞草雲雁廣袖雙絲綾鸞衣,只等著在晚宴之上舞蹈,震驚四座呢。我的計劃打算的如此的周密,想必連那李氏姊妹也沒有料到我會出這一招吧。
她們穿著宮裡尋常的錦緞榮服,雖然普通,卻並不在地位上輸下去,可是,我偏偏就是要讓她們意識到自己的粗鄙,然後自慚形穢,自古女人多悲哀,可是卻不得胡作非爲,若然是爲了固寵或者擁有權勢而做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我自然饒不得她們。
宮宴進行中,見衆人似乎很是拘泥於禮數,待到外臣都漸次散去了,太后便道:“現在不過是自家的家宴,你們不必過於拘禮,各自表演些拿手的絕活來,給哀家解解乏也好。”聽得太后這樣說,那些驕縱慣了的后妃自然是躍躍欲試,爭相接著這樣的機會好好地表現一番,說不定會引起元符的興趣,獲得他的寵愛。我冷眼看著那些女子粗略的舞藝和不堪入耳的琴聲,也只是笑著對待,不置可否,待到那李氏姊妹也表演過了她們擊鼓而舞的絕技,我便叫身邊的漓雨,出場了。特意爲她趕製了適合舞蹈雲裳羽衣曲的繡刻絲瑞草雲雁廣袖雙絲綾鸞衣,又叫宮人們準備了上好的煙霧,時刻的準備著。
我親自走下臺去,爲她演奏,《彩雲追月》的曲調,舞這個雲裳羽衣曲,再合適不過了。又因這一日是中秋,彈奏這一首,也是極爲應景的。
“花在此時落,月在此時圓。人間天上,歌起舞飛旋。鳳鳥還巢,更無狼煙,寂寞了美嬋娟。波涌萬種纏綿,海底倒映天。不教浮雲將月蔽,心想太平萬萬年。我有霓裳風吹動,水起漣漪歌撫平。雲藏潛龍,月隱寒宮。雲鬚染彩,月灑光暈。彩雲追月,雲掩秋空。月沾涼意,雲載清風。才現歡欣,又惹愁生。此憂誰解?誰是知音?且飲此杯,共語昇平。良辰易逝何如夢。”
只見得漓雨在紅色的地毯之間舞蹈起來,身體輕盈自是不必說的,偶爾聽到幾名後宮的妃嬪道:“這雲裳羽衣曲,非有得十年以上的舞蹈功底,是學不來的,你知道嗎,死去的大行皇后,便最擅長舞這一曲的。”我微微的一愣,卻不敢放鬆手中的琴絃,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看著漓雨的樣子,顯然是並不拘泥於古曲的調子,夾雜了許多自己的改變與創造,我分明就聽到那幾名宮人道:“看這位漓雨姑娘,倒是比當日的大行皇后更有加的美豔多姿的,就是就是,她的身上,頗有幾分大行皇后的神韻,不知道,會不會博得皇上的喜歡,若然是看中了她,那李氏姊妹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一曲舞畢,整個宴會隨即便被掌聲淹沒,我看著站在場中微微的喘息的漓雨,笑著回到庶母的身邊去。我示意庶母,是不是應該下旨賜婚了,就在這時,元符卻先一步說話道:“漓雨郡主果然才貌雙全,朕便將蘭陵王府旁邊的一處別苑送與你的,賜名漓雨閣,你即日起便去那裡居住吧。”
我原本微笑的嘴角忽而愣住,或許是衆人都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大家都凝神靜聽著他的旨意,旨意宣佈完,衆人便早已是唏噓不已了。只有一旁的漓雨,依舊是一臉淡然的樣子,跪下謝恩:“多謝聖上恩典,萬歲萬歲萬萬歲。”而後緩緩地朝著我走過來,我看著庶母和冷月姑姑,也是一臉不可思議的尷尬模樣,元符這麼做,分明就是向衆人宣佈,漓雨不住在宮裡,自然也就不可能成爲宮裡的妃嬪,也就不可能撼動李氏姊妹的位置。
我看一眼原本因著漓雨的出現而神色難堪,此刻卻又十分洋洋得意的李氏姊妹的樣子,不由得心裡升起一股厭惡來,既然漓雨這一棋失敗了,但是不代表我會輕易地便妥協,她們遲早有一天要犯在我的手裡。
夜空之中一輪明月孤高的懸掛在天邊,我的內心漸漸的不能平復,如此的大費周章,卻並沒有得到元符的認同,彷彿我們之前所有的一切行爲都像是跳梁的小丑,其實我們也倒罷了,我擔心漓雨會因此而承受不住,畢竟她是柔弱的女子,我不想要她因著我的一次計謀而再次受到傷害。
一旁的漓雨彷彿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拉起了我的手,寬慰我道:“公主不必過於憂心,我倒是覺得,聖上是很有心思的樣子,他並不是昏君,如今他這麼做,一定是有他的理由,漓雨相信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