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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婚(4)

一切如白謹墨所料,范氏聽了女兒委屈的怨語,怒不可遏,即刻將府中的家丁婢女全都詰問了一番,卻愣是尋不出半點蛛絲馬跡。問題既不在人,那便是、鬼。

尤其是那個,被她們鎖在偏院,人不人鬼不鬼的瘋子。

“不可能呀,我們兩三天才送一次飯,她病得奄奄一息,絕沒力氣爬墻出來的。”看門的仆婦連連搖頭,示意管家看那銹跡斑斑的鎖鏈。

“那她有沒有什么不對勁?”管家追問道。

“得了這些年的瘋病,還能對勁啊?”仆婦不知管家到底想問什么,安排她看管這么個死氣沉沉的小偏院,她早就偷懶慣了,遂隨意答道:“她不是素來都覺得自己的女兒枉死,魂魄還在世間飄蕩么,所以終日都裝作女兒在身邊,和她說話唱歌、教她看書識字……這陣子病得沒力氣,就消停了。”

“哦、前兩天我起夜時,好像聽到她哭著說什么‘母親沒幾天了,介時你孤零零一個人我怎能放心?’”

管家回去后,將仆婦的話告訴范氏。年輕時便行狠辣之風的她,當然不會有半分憐憫,反而即刻讓婢女找出婚書,遣管家趕緊送過去:“告訴那個瘋子,別再說胡話了,她女兒生是殷家的人,死是殷家的鬼,現(xiàn)下還封在棺材里,永遠做殷家的貴夫人,多好!”

白謹墨靠著灰暗冰冷的墻,看著勢力的眾人,企圖喚醒一個悲慘的“瘋子”,好在史夫人已經(jīng)病入膏肓,根本無意聽這些俗世惡語。

人散后,白謹墨將那半張紙片別在衣襟上,好似尋夢的蝴蝶。霜色月華傾瀉而下,照在他臉上,仿佛神話中,戴著銀面具的將士,來履行他的承諾和誓言。

“凝月,還沒尋到嗎?”史夫人虛弱的聲音,顯然已進入彌留之際,但依舊放不下這段肝腸寸斷的親情。

“她根本就沒去尋,如何能尋到呢。”白謹墨走進小屋,在史凝月的鬼魂邊坐下,陪她一起守在史夫人身邊。

“為、為何?”

“母親!”史凝月終于忍不住,痛哭起來:“您當初用邪術救我的魂魄,已搭進了余生的一切,我不能讓您連來生都毀掉。我不怕孤獨,只怕你來世再受苦……”

“放心吧,你母親會清白的上路,沒有任何罪惡。”白謹墨拿出準備好的染血紅線,將自己和史凝月的小指緊緊系在一起:“因為,我是自愿來陪你的。”

“吾兒、托付于你……感激不盡。”史夫人在世間最后的一點溫情中,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史凝月見母親去世,即刻晃動手指,讓白謹墨趕緊解開紅線。

“這般不喜歡我?”白謹墨依言解開紅線,但不肯松開她的手。

“當然不是。”史凝月輕吁了口氣,低頭看著手指上,因為母親過世,而漸漸變淡的紅線,凄愴一笑:“我不想讓人和我一樣孤苦無助。”

“當初,父親和范氏為了立貞節(jié)牌坊給家族揚名,將我鎖在房中餓死。我死后,他們又擔心我成為怨鬼,找他們報復,便準備用黑狗血和符咒將棺材封上,把我的魂魄永遠禁錮。母親聽到了陰謀,急得六神無主,絕望中斬下我一只小指,把魂魄悄悄引了出來。”

“十年來,我就在這間小屋里,用母親的陽氣長大,已不知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是人、是鬼,還是不人不鬼的怪物?

白謹墨將她緊緊擁在懷中,盡管你不知自己是怎樣的存在,但是,你確實存在著,而我的喜歡,也是真真正正存在的情愫,不會因為你的虛無而消散。

“凝月,我想給你一件東西、一個約定,你收下好不好?”白謹墨拿出那枚提親的瑪瑙耳墜,放在她手中。

沒有了陽氣的支撐,她的魂魄已經(jīng)開始消散,回到了兒時稚嫩純?nèi)坏哪樱骸笆翘枪矗易钕矚g的桂花糖,香甜的夢……”

*

清晨,擺攤的商販們赫然發(fā)現(xiàn),那座修葺得煥彩鮮麗的貞節(jié)牌坊,竟開始滴滴答答地滲血,不等他們驚呼探討,就見一位俊逸公子從史家的后墻躍下,趕去官衙報案。城郡難得出大事,何況還是大戶人家的家丑,眾人興致高起,紛紛尾隨其后,趕著看熱鬧去了。

“在下是兵部尚書白敬之孫,因母親從前定下婚約,遂到史家提親,卻在街角看見一個女子,說自己是史家大小姐,注定永世孤獨、冤情難訴,我起初還疑惑不信,但住進史家后又頻頻做夢……”白謹墨在官衙將史家餓死親女、邪術封棺、囚禁正室等惡行一一闡明,并將那只斷指呈給郡守,民眾嘩然。

圍觀人群中擠出一位算命老者,他說自己十年前便看出史家宅院飄著陰氣,但整座宅院齊心隱瞞,他亦無計可施,只得盡己之力在街角畫下一道符,能讓鬼在陰氣重的夜晚顯魂,若遇有緣有心人,可言明心語、回清平天地。

事已至此,眾人言之鑿鑿,斷定貞節(jié)牌坊滲血是冤魂顯靈,史老爺和范氏若不被懲處,簡直天理難容。郡守雖得過史家的好處,但礙于白謹墨的身份、民眾的怨憤,而且他也覺此事太過惡劣,遂遣仵作、衙役去往殷家,要開棺審案。

雖已知道用了邪術,但棺材蓋打開后,眾人還是驚駭?shù)猛肆撕脦撞健:诠费l(fā)出陰沉的惡臭,還有那層層疊疊的黑色符咒,如地獄鎖鏈般,一道一道將那瘦小的尸身纏繞,讓人不寒而栗。

“……將史賢平和范氏押到府衙。”郡守臉色鐵青:“如此惡毒,足夠判斬刑了。”

白謹墨走上前去,撕開層層符咒,將女孩抱了出來。她美麗清瘦的臉蛋讓人心疼,更覺難過的是,她那殘缺的小手里,緊緊攥著一枚瑪瑙“糖果”。

她在魂夢中,收獲的溫暖與甜蜜。

好在,詛咒已消,她的身體一寸一寸,化為白骨,禁錮無依的魂魄終于可以進入輪回,不再永世孤獨。

白謹墨并不懼怕,依舊溫柔地抱著她:“凝月,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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