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血還算成功,但婳妃娘娘的血氣比較弱,因此嬋妃娘娘的命雖保住了,以后還是得臥床靜養(yǎng)為好。”
龍清曜點點頭:“嗯,可婳兒血氣弱是何緣故,大夫隨朕一起去她寢宮、”
“皇上不用去了。”顏婳的貼身侍女走了進來,將一把刀鞘遞給龍清曜:“我們娘娘已經(jīng)走了。”
“什么、什么意思!”龍清曜看著侍女臉上的淚痕,心頓時如跌入萬丈深淵般恐懼。
顏婳一襲素白,靜靜地躺在床榻上,她終于褪下了嫣紅的囚衣,卻再也沒有了氣息。侍女將雪羽披風覆上她纖弱的身體,她的遺言只有一個字:“冷……”
游醫(yī)似想到了什么,沖到榻邊,掀開顏婳的衣袖,果見她左手手肘處,有一道淺淺的傷疤:“她在很小的時候,就用過換血之術(shù),這秘術(shù)一輩子只能用一次,即便她不記得,她母親也該記得啊,怎么會這樣。”
“我們娘娘記得的,所以、才獨自回寢宮來啊。她說要走的干凈,不要再和她們有任何牽扯。”
“婳兒,你為什么……”
“娘娘說了,皇上會信嗎?一個自小被受訓的暗衛(wèi),有誰會相信呢?說了也只是絕情狠心的借口。”
龍清曜顫抖地抱緊懷中的女子,她真的,輕得只剩一抹孤魂。一股劇痛噴涌而出,殷紅的鮮血開在她的白裳上,那烙在她命中的封印,忘川河畔流著紅淚的曼珠沙華——
龍清曜抽搐著,從噩夢中醒來,橘色宮燈宛若一星鬼火,他覺得自己正飄蕩在幽冥河上,可那微涼的柔荑,再也不會牽他上岸。
“這里邊還有很多事情你不知曉,姐姐不忍心告訴你,我可忍心。”女子冷冷地看著龍清曜,淚珠紛紛而落,冷雨般凄迷。
“我叫顏妍,我說的姐姐,自然是指顏婳。至于顏嬋和那個女人,我是不認的。”
“三歲那年,我時常莫名流鼻.血,整個人病懨懨的,爹爹四處問醫(yī),都被告知不治,只有一個江湖術(shù)士說可以用換.血之術(shù)續(xù)命。那時顏嬋十歲,姐姐五歲,術(shù)士說用顏嬋的血,他有把握成功,而姐姐年齡太小,他不敢保證。爹爹連忙和那個女人商量,卻被那個女人狠狠斥了一番。”
“你瘋了嗎,怎么能拿嬋兒去冒險,她這樣子即便勉強救活,又有什么用呢,我們嬋兒將來可是要嫁高官享榮華的,為了救她而損了身子怎么行。”
“提一句,我和姐姐也是那個女人的孩子,但因為都是女孩,不能繼承家業(yè),她便只獨寵第一個女兒。她數(shù)落完爹爹,就帶著顏嬋回娘家了,生怕爹爹會‘乘人之危’。”
“就在爹爹絕望的時候,姐姐牽了牽他的衣袖,‘爹爹,我可以救妹妹,一定可以的。’,這話爹爹臨終前囑咐了無數(shù)次,讓我長大后一定要保護好姐姐,可是,我們還來不及長大……”
“爹爹去世后,我們家道中落,那個女人讓顏嬋找乘龍快婿的愿望是越來越渺茫了,可她還是不肯放棄。誰知,竟真的讓她碰到了機會,有人看中了姐姐的傾城之貌,要收她做養(yǎng)女,其實就是到府上做暗衛(wèi),連帶著我也一起去,好處便是可以出面為顏嬋許一樁好婚事。”
“那個女人答應了,準備把我們送過去,乳娘聽到消息,悄悄帶著我們姐妹逃走,可那幫人如何肯放過,一路緊追。后來我們逃到河邊,無處可去,姐姐便讓乳娘抱著我,藏進樹洞里,她自己哭著回去了,說乳娘和我失足落水,只剩她一個人,她愿意認命。”
“想姐姐的時候,就看看天,我們都在同一片天空下,總有一天會再相聚的。”
“這是姐姐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可你的舅父不是等閑之輩,他當時雖沒有找到我,但幾年后派人尋到了山上的道觀,盡管我錯過了受暗衛(wèi)訓練的最好年紀,卻還有要挾姐姐的作用。不過后來他發(fā)現(xiàn)姐姐喜歡上了你,便誆她說我死了,你成了她的唯一。”
“當然,你登基之后,她就沒有了存在的必要,你寵誰都可以,寵她卻是大忌,因為被迫做了這些年兵器的她,知曉太多的秘密。她替你闖過朝中的刀光劍影,又要繼續(xù)面對后宮的腥風血雨。那個女人和顏嬋的出現(xiàn),又讓她陷進了童年無助的陰影里,逃脫無門。而唯一的依靠,又是那么的不牢靠。”
“放心,我們永遠陪著你,再不會分開了。”這不是姐妹情深的承諾,而是嫉妒成怨的詛咒。這幾年,顏嬋不是在守節(jié),她是在守候一個良機。
回首過往,片片記憶似雪花冰凌般飄落,覆了他一身。
“我冷……”
她冰涼的柔荑,攥得那樣緊,自己卻一次又一次地忽略,直到真的天懸地隔、陰陽永別。
“余生的歲月,除了你,我不想給別人。”
帶著暗衛(wèi)的烙印,與自己共度余生,是多大的勇氣與愛意,可自己卻在這余生里加了太多的人,擁擠得難受,空蕩得疼痛……
顏妍站起身,推開菱花扇窗,灰暗的夜空灑下點點殘雪,宛若櫻花凋零的花瓣。長階兩側(cè)的宮燈散發(fā)著昏黃的光暈,像盞盞漂浮在幽冥之河的招魂燈,整個皇宮陰森如鬼城。
“這世上,能說出口的痛苦,就算不得痛苦。能被搶走的愛人,就算不得愛人。所以,你不配愛她。”
“我苦心鉆研奇香異術(shù),一心想著和姐姐團聚,而今卻只能用來報仇。顏嬋母女會在冷宮做一輩子的噩夢,至于你的舅父,這么多暗衛(wèi)的冤屈,毒香都會替他們討回的。”顏妍笑著,卻沒有一絲的快意:“可是我姐姐,再不會醒來了。”
“顏婳的棺木空了,是你、”
“她的余生不是都給你了嗎,緣分既已清零,連幻夢都不屬于你。”
“你以為我今夜過來,是替姐姐問答案?你還想她帶著痛苦和糾纏上路?我是來要回返魂香的。寧貴嬪清冷的模樣和姐姐有幾分相像,她父母便悔了婚約,把她送進宮企圖得寵。上個月她青梅竹馬的情.人病逝,她到道觀問我求香,想和心心相印之人重聚,我便給了她。而你,憑什么夢回我姐姐。”
龍清曜只覺自己一呼一吸都彌漫著難以名狀的痛苦與悔怨,他翕動著干澀的唇,憶著那苦澀的吻。那夜,她努力把解藥往自己口中送,吻得那般笨拙,如何是一個暗衛(wèi)的心機?這世間最純澈難得的,不是月下芙蕖、天山雪蓮,而是在靠近地獄的彼岸,還竭力守護自己魂魄的曼珠沙華——
顏妍走回龍清曜身邊,伸手在他袍袖和衣襟里找尋香囊,卻什么都沒有,可返魂香的濃香如大霧般席卷而來,熏得她眼前一陣朦朧,恍惚間,她甚至看清了龍清曜眸中的幻影。
“我怕再也夢不到她,就藏到了這里。”龍清曜的嘴角牽起一絲微茫的苦笑,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婳兒,這里再也不擁擠了,只有一個夢、一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