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這個大魚池是老傅的主意,開一個特色魚館如果沒有充足貨源,會給經營帶來困難,這是老傅從霸道魚莊在春節窘境中得到的教訓。小周采納了此建議,利用在總裁辦工作的優勢,免費要了一個倉庫。
副書記劉清永暗自覺得奇怪:“趙海之事雖然操蛋,對于一個鎮來說并不算是大事,前一陣子煤礦死了三個人樂彬都沒有這樣冒火,難道他是要借力打力,借刀殺人?”
在場鎮,他打通了姐姐的電話,第一句話就道:“我了。”
蔣剛道:“強奸案是板上釘釘,在看守所等著法院判決。送東西就不必了,若是關系不錯的朋友,可以給點錢,記在看守所賬上。”
在公安局家屬院停車,他用小商店的公用電話給秋云打了傳呼:“我在茂東賓館。”
張主任笑道:“謙虛的人,還要進步。”
“請你談一談看黃色錄像之事。”
“這件事情表面上是偶發事件,實際上反映的是學校的管理問題,政治思想工作薄弱,對教師關心不夠。”樂彬接二連三地向學校扣上一頂頂大帽子。
侯正麗過來挽著張滬嶺的胳膊,道:“你有心事,是不是海南的房地產問題?到底積壓了多少錢,能脫出來嗎?”
“等什么等,既然了,早點過來適應這邊的生活,你從小沒有出過遠門,出來時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我還在廈門,你什么時候到廣東?”
劉友樹微笑著點頭,道:“就是這個道理,你們都不清楚什么是黃片,無心之失。”
“你是我的親弟弟,有什么為難的事情,至少多個人跑腿,多個人說話。”
凌華聲把劉友樹叫到辦公室,兩人關上門,細細地商量了一番。凌華聲道:“這事你去就行了,找幾個當事人談話,指出問題,讓他們寫一份檢查就算過關,別弄得雞飛狗跳。”
聽完案情介紹,侯海洋認為趙海被抓是咎由自取,派出所及時抓住強奸犯有功,鎮政府及時通報情況并警示教育其他老師是必要措施,但是他仍然覺得如被厚厚的棉花堵住眼耳鼻,似乎要窒息一般,讓人感到無比絕望。
前一段時間賣魚的錢,大部分投入到這個承包地,趁著春日陽光明媚,承包地里種上了桃樹、李樹。外圍是一層密密的刺桐,刺桐是生命力旺盛的植物,溫度和水分適宜,它的生命力就迸發出來。除此之外還有兩層花椒苗,花椒長成樹時也有長刺,算是另一種防護。
“什么是農轉非?”
自從與侯海洋見過面以后,康璉就對這位質樸且有才華的小伙子大有好感,他聽出侯海洋話語中的煩悶,道:“你要到廣東去,停薪留職是最好的路子,交點工資保住公職很值得。你如果執意要,那也別太魯莽,先交上信,找好借口,一步一步按程序來。別私自不請假而走,若是教育局給個開除的決定,塞進檔案里,你這一輩子倒真的不好回頭了。”
站在山頂遠眺時,腰上的傳呼機響了起來。侯海洋心情復雜,沒有急著回秋云的電話,站在山頂上抽煙。
趙良勇只覺得信沉甸甸的,道:“真的想好了?我勸你一句。”
他穿上衣服,又將傳呼機放在了床頭柜上。
5月9日,茂東煙廠的小周帶著車來到牛背砣小學,拉走了事先準備好的兩百多斤尖頭魚。這是侯海洋在離開新鄉之前,從溶洞里捕撈的最后一批魚,個頭皆在兩斤左右,青色背脊,修長身體,品質之佳讓老傅喜不自禁。
“你這人不知輕重。”
“鎮里和教育局已經決定了,新鄉小學將與新鄉初中分開,由我來負責新鄉小學的工作。最遲等到今年九月,到時我要調一批村小教師回來,參加考試,能者回中心校,這樣大家都沒有意見。你人年輕,水平高,不管怎么樣考都能夠回來,我是準備讓你挑大梁。”王勤是誠心來挽留侯海洋,見侯海洋沒有明顯反應,語重心長地道:“如今找一個工作不容易,馬老師以及你父親都是民辦教師,他們奮斗了一輩子就是為了轉成公辦教師,你從農村出來,有了一份正式工作,這是多少農村孩子夢寐以求的事,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劉清永抽著煙,吐了一串煙圈,道:“樂彬畢竟是一把手,他拿了譚書記的尚方寶劍,我們有啥子辦法,最好的策略是配合他的工作,讓新鄉工作出色,這樣才能把樂彬推出去,明白嗎?這是以退為進,別總想著頂牛,殺人一千自損八百。”
康璉聽到侯海洋的聲音,高興地道:“小侯,我正準備找你。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作品獲得了茂東市書法比賽二等獎,從實力來說,評一等獎沒有問題,只是你這幅作品從用紙到裝裱都不講究,總體性差了點,降了點檔次。”
“二娃為什么不能跟堂叔公比?我家二娃牛高馬大,腦瓜子聰明,憑什么就不如堂叔公?”
侯正麗道:“滬嶺,現在遇上了困難,別著急,大家一起想辦法。二娃過來,可以先到裝修公司。”她在大學畢業以后就來到廣東,先進入了張滬嶺的公司。不久以后,張滬嶺以侯正麗名義成立了一家裝修公司,交由侯正麗打理。侯正麗名校畢業,心氣頗高,覺得裝修公司檔次低,當時還有些抵觸。人行以后,她才知道裝修是一門看上去不高檔卻可以接觸大量行業的工作,慢慢做出了興趣。
與兒子結束通話以后,杜小花心里忽上忽下,神情有些恍惚,總覺得剛才的電話不真實。走到門口,見丈夫挑著糞桶走過來,看樣子準備去澆果園,她半張著嘴巴,說不出話。
劉友樹腦里閃過鎮里的樂彬、蔣大兵、凌華聲、劉清永等人的面容,暗道:“這些領導人,文化有高低,來歷皆不同,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劉友樹在學校宿舍住了很長時間,借調到新鄉政府以后仍然住在學校宿舍里,直到正式調動以后才從學校搬出去,他對“聚眾看黃色錄像案”了解得一清二楚,按照凌華聲的思路,讓趙良勇在現場寫份檢查。
侯海洋附和了蔣剛的說法,道:“趙海與家里人關系不好,估計沒有人去看他,我想給他送點東西,看一看他。”
經過一番自我斗爭和激勵,他堅定了決心。
拿到火車票,侯海洋這才給家里打了電話。他最怕父親接到這個電話,當電話里傳來母親杜小花的聲音,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道:“媽,我在茂東,買了到廣東的火車票。”
蔣剛道:“你這是給他找理由,村小有這么多教師,為什么就他一個人強奸,這事還得從思想深處找原因。”
王勤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她一直認為樂彬書記被蔣大兵和劉清永壓得死死的,束手束腳,沒有料到今天老虎突然發威,拍了www?99lib.net桌子,滿屋人皆沒有反對。她心道:“樂彬書記聰明,選了一個下手的好時機,天時地利人和全占齊了,劉清永沒有正當的反對理由,看來此事成了。”
侯海洋道:“到廣東去不僅是去找錢,還可以長見識,若是一輩子窩在新鄉就永遠都是鄉巴佬。”
杜小花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她透過窗戶看著在院外勞動的丈夫,道:“你怎么不先給家里說說,你爸不支持你。”
侯海洋道:“我在牛背砣小學后面租了旱坡,與村社簽了協議,如果有人想搞我租用的地,作為兄長,你得幫我說句話。”
散會已經在晚上十一點,屋外飄著毛毛細雨。侯海洋騎著摩托,漫無目的在公路上開著,任毛毛春雨將衣衫打濕,憤怒的摩托聲在夜空中傳得極遠。
張主任最了解老師們的心思,道:“這個沒啥,你在派出所都寫了,又不進檔案。檢查是鎮黨委明確要求的,不寫份檢查過不了關,至于性質上可以商量嘛,畢竟你們都不了解那些碟片是黃片,對不對,是無心之失嘛。”
秋云稍有停頓,道:“我是去讀書,花不了多少錢,你得出去拼事業,花錢的地方還多。”
康璉道:“我不懷疑你的才華,干一行肯定能成一行,但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若是你當了大企業家,檔案里有一張開除的決定,似乎不雅。既然寫信不是什么難事,對以后或許還有點好處,那為什么不這樣做?”
想到這里,他朝鎮長蔣大兵看了過去,蔣大兵也正用探詢的眼光看了過來。在鎮政府里面,兩人素來穿著連襠褲子,一唱一和,很是默契。
侯海洋同父親侯厚德一樣,有著極強的自尊心,決不能容忍聚眾看黃色錄像的帽子戴在頭上,更不會向劉清德低頭,道:“我們幾個老師看的錄像片,都是從外面買的,槍戰、武俠都有,這些碟片的名字與內容嚴重不符,偶爾買到帶色的碟子沒有什么大驚小怪,我們畢竟不是文化執法機關,沒有這種鑒別力。更重要的是我們沒有傳播、沒有用碟片來贏利。為了這點事扣這么大一頂帽子,誰受得了。說得直白一點,我們窮教師在這里一點娛樂都沒有,看個錄像還有人惱記,你說這是什么事?而且幾個老師在電視室看錄像,值得把派出所的人叫過來,這純粹就是整人,是文革的那一套手法。”
侯海洋心情不佳,對書法大賽獲獎也沒有太大興趣,他表達感謝以后,道:“康老師,我準備了,在新鄉簡直就是浪費生命。”
侯厚德也希望妻子說法是正確的,他接過妻子肩膀上的糞桶,嘆息一聲,道:“娃兒大了,翅膀硬了,我們沒得辦法管他們。你別挑重的,莫把傷口整開了。”縣醫院的醫療水平不高,每到陰雨天,杜小花的手術傷口就要痛,這給兩口子的生活帶來不少隱患。此事夫妻倆瞞著兒女,不讓他們擔心。
劉清德硬是沒有轉過彎,道:“哥,這是啥話,強龍不壓地頭蛇,難道我們還怕樂彬?惹惱了我,串幾個村,讓他選舉時出大洋相。”劉清永道:“你這小子怎么還是這個毛脾氣,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別把自己當成劉老七。這是大哥定下的策略,我們執行就是了。樂彬不走,蔣大兵當不了書記,我就當不成鎮長,懂不懂?”
檢驗了木桶里的尖頭魚,老傅道:“侯海洋,你跟著我走,我們在另外一個地方租了個門面,把魚放進去。”
杜小花走到侯厚德身邊,接過糞桶,道:“哪有這么嚴重,二娃是哈性格,你不是不清楚,他就是侯家性格,臉皮子要緊得很。我聽大人說,以前堂叔公出去闖蕩時,侯家人全族反對,現在掰起指頭來數,還是堂叔公給侯家人增光。”
等趙良勇抽了幾口以后,劉友樹道了開場白:“趙主任,今天是按照新鄉黨委的要求,以鎮監察室的名義詢問一件事情,這是正式談話,希望趙主任配合。”
看著主席臺上的劉友樹,侯海洋心里百感交集,劉友樹是去年分來的大專生,借調到鎮政府以后,陰差陽錯成了抗洪救災英雄,如今以火箭般的速度成為鎮政府后起之秀,坐在主席臺上給大家通報情況。趙海的資歷比劉友樹老,教學水平比劉友樹強,陰差陽錯成了聚眾看黃色錄像的主角之一,如今更是成為階下囚,失去人身自由,人生軌跡完全改變。
“就是因為知道父親不讓我去,所以才先斬后奏。媽,你幫我勸一勸爸爸,像我這樣的情況,留在村小工作,現在就能想得到三十年以后會是什么樣子,這是一件無比可怕的事情。”
沙軍特意叫上陸紅,兩人將侯海洋送上了前往茂東的客車。
小周道:“侯老師,你真的要到廣東打工?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做尖頭魚生意,好歹自己當老板,比打工強得多。”
侯海洋站在看守所外,看著高高的圍墻以及圍墻上的鐵絲網,暗道:“人真要是失去了自由,才是最悲慘的事。趙海性格古怪,又是強奸罪,恐怕在里面要吃點苦頭。”
“侯老師,下一次什么時候送貨?”
“我什么都不懂,能幫什么忙?”
侯海洋將三千四百多塊錢放進口袋,道:“我已經從新鄉學校了,很快就要到廣東去。到廣東前,你們開車過來,可以再弄兩三百斤尖頭魚,我摩托車運不過來。”
下午三點,代友明將趙良勇叫到辦公室,道:“教辦通知侯海洋談話,他現在都沒有去,你再去一次牛背砣,找侯海洋談一次。我問了老張,他們也是應付差事,大家要配合。”
晚上七點半,所有老師聚寒在一堂,主席臺上坐著鎮教辦的人,還有鎮黨委副書記劉清永以及黨政辦副主任劉友樹。會議由鎮教辦張主任主持,第一項議程就是由鎮紀委副書記、黨政辦副主任劉友樹通報趙海案件。劉友樹穿了件西服,打著紅色領帶,頭發梳成一片瓦,有了領導的基本形象。他清了清嗓子,道:“我首先通報趙海案件。”
與蔣剛分別之后,侯海洋騎上摩托車在巴山縣城的七十一條街上胡亂開著。即將離開生活多年的巴山,離愁別緒涌上了心頭。侯海洋到的第一個地方是巴山師范,在這里度過三年青春時光。在這三年里,他留下了青澀的愛情,由懵懂的少年變成了初通世事的青年,也初嘗了世情冷暖。
走進校園,坐在操場邊上,看著更加年輕的師弟們在操場上追逐。侯海洋感覺與操場隔著一層無色玻璃,距離以前足夠近,看得足夠清楚,卻永遠無法再融入進去。他,不再是巴山中師的學生了。
“趙主任,抽支煙。”劉友樹看著趙良勇嚴肅的表情,有意緩和一下情緒。
會議結束以后,劉清德來到了二哥家里,兩兄弟關著門商量事。劉清德道:“樂彬這個外來人居然在新鄉耀武揚威,二哥,你和蔣鎮長太窩囊了。”
第二天一早,從巴山縣城回到牛背砣小學,侯海洋意外地在小學鐵門外見到王勤。
張主任夸了一句:“劉書記難怪年紀輕輕就當了紀委副書記,這么沉得住氣,我老張自嘆不如。”
蔣剛是治安科副科長,在公安里還有點面子,到看守所找了相熟警察,輕輕松松把事情辦了。
與茂東老傅聯系以后,侯海洋穿上姐姐買的夾克衫,騎著摩托直奔茂東。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侯海洋來到老傅大排檔。大排檔的生意主要集中在晚上,上午沒有生意,老傅和小周坐在一起談事。小周平時都不到大排檔來,她是特意等著侯海洋。
劉清永的大哥如今是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對提拔干部的事門兒清,劉清德天不怕地不怕,還真是怵這位大哥。得知是大哥的主意,也就不吭聲了。
小周看著靈動的尖頭魚就如看到了一張張人民幣,還伸手去捉游到身旁的魚。尖頭魚反應靈敏,如箭一般游走。
侯海洋趕緊取了五百塊錢,遞給蔣剛。
“媽,你先別激動,我已經了,到廣東的火車票已經買好了。”
劉友樹被凌華聲點透以后,對這些老狐貍也佩服。讀大學時,出現在報刊和雜志里的鄉鎮干部都是粗暴、粗俗、粗魯的三粗干部,實際情況并非如此。如今鄉鎮干部有四個來源:一是轉業干部,二是上級部門派下來的干部,三是向社會招聘,四是大中專學生,這四種來源的干部多數都是鄉鎮里的能人。凡是在鄉鎮真正摔打過的干部,最懂人情世故,最懂社會的實際情況,絕大多數都不是城市人形容的“三粗干部”,而是培養市縣領導干部的重要搖籃。
“再等一會兒,我交了書,等著學校批準。”
“我們可以做一個網或是籠子,把其他地方收來的尖頭魚放在籠子,再把籠子吊到小河里,放上十天八天,這些尖頭魚就變成了新鄉尖頭魚,口感雖然差點,我們做魚時把調料放重一些,魚目混珠還是沒有問題。”
小周看著歡快游動的尖頭魚,道:“可惜了,侯海洋要離開巴山,若是他不走,我們的魚館肯定是茂東第一。茂東也能收到一些尖頭魚,就是品質不如新鄉尖頭魚。”她在茂東煙廠總裁辦工作,陳樹在檢察院工作,兩人都有人脈,加上老傅的手藝,可謂天時地利人和,唯一的遺憾就是侯海洋的新鄉尖頭魚很快就要斷貨了。
“二娃能跟堂叔公比?”
從凌華聲辦公室出來,劉友樹很郁悶,盡管他早就知道凌華聲態度,可是讓趙良勇、邱大發和侯海洋三人寫檢查畢竟是鎮黨政聯席會的決議,他執行得也算認真盡力,沒有想到在頂頭上司眼里,這些事根本不算事,自己的工作其實是白用工,沒有什么價值。
趙良勇可以不理睬小年輕劉友樹,但是他無法忽視劉友樹背后的組織,道:“那天的事情,起因是這樣的……”
張主任氣呼呼地坐在旁邊,將劉友樹和侯海洋兩個年輕人拿來作對比,暗道:“都是年輕人,咋就這么不一樣,一個成了領導干部,一個是爛滾龍。”
山頂上修了一間磚房,是馬蠻子的作品。馬蠻子性格粗,手藝不含糊,房子修得正規,有玻璃窗和木門,門前還打了一小塊壩子。
老傅道:“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而且只靠著侯海洋一家供貨,不保險,他隨時都可以漫天要價。”
侯海洋聞言,站起身就走。
到了七點,傳呼終于響了起來。賓館電話只能打室內短號,侯海洋用百米沖刺的速度跑了出去,到了賓館門口打公用電話。
“我爸媽請了假陪著我過來的,他們第一次到廈門,要到這里玩幾天。”
鎮黨委、政府為了此事專門召開聯席會,鎮教辦負責人、新鄉學校負責人列席會議。在會上,樂彬憤怒地拍了兩次桌子,最后一次拍得很響,桌上的水杯都跳了起來。代友明是老校長,作為新鄉鎮最高學府的掌門人,平素挺受尊重,這一次被黨委書記樂彬毫不留情地斥責了一頓。
下午五點,張主任再次上樓,來到了劉友樹辦公室,道:“侯海洋來了沒有?還沒有到!這個娃兒,一點沒有紀律觀念。”劉友樹看了手表,道:“還有半個小時才下班,再等會兒。”
張主任氣呼呼地聽著侯海洋陳述,暗自點頭,道:“這個小伙子脾氣是很臭,可是腦袋瓜子清醒,這番歪歪道理也確實有幾分道理,寫了這個檢查,如果有一天再來一次政治運動,他有把柄被政府握著,就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他假裝生氣地道:“侯海洋,你這個態度不行,趙海的教訓夠深刻,回去好好想一想。”
提著小網,站在水潭邊,侯海洋很感慨,他出生不久,算命先生有“鯉魚躍龍門,遇水化為龍”的批語,這一個小潭真是上天的禮物,讓自己在最困苦的時候看到曙光,有了這個曙光,他的心態與趙海不一樣,可以騎摩托,可以租旱坡,可以到茂東住幾十塊錢一晚的旅館。若是趙海也擁有這潭水,或許人生就是另一番光景。內因固然重要,外因也有相當強大的反作用。
“我還沒有給爸媽說這事,他們肯定不會同意,我是先斬后奏,把生米煮成熟飯。”
侯海洋給了張主任一個白眼,道:“老師聚餐,喝醉酒,算不算聚眾酗酒?鎮政府干部經常在新鄉餐館打麻將,算不算聚眾賭博?別否認,真要認真,我們晚上十點到新鄉餐館去抓賭,抓不到聚眾賭博我寫檢查,我就承認聚眾看黃色錄像的事。”
蔣剛道:“老師是陽光下的職業,所以多愁善感,我們是成天跟陰暗角落打交道,心早被磨粗了,就算更慘的事情都熟視無睹,無所謂啊。”
張主任道:“派出所都定了性,還在這里嘴硬。”
人和人不同,不同的人說的話會起到不同的效果。康璉獲得了侯海洋的尊重,他的話就對侯海洋能起作用。
“別了,巴山中師,別了,呂明。”從操場邊上的石梯子起身時,侯海洋感覺自己就如再別康橋的徐志摩一樣,沒有帶走巴山中師的一片云彩,甚至沒有能帶走一片樹葉。
杜強不斷地打來傳呼,催促侯海洋供貨。發生杜敏小館子被砸事件,以及比老傅低了近十五塊的價錢,讓侯海洋從心底不愿意給杜強供貨,他借口收不到貨,將霸道魚莊扔到一邊。
夫妻倆滿懷著心事,默默地給果樹澆著糞。每年果樹成熟的時候,都是大妹和二娃最高興的季節,如今大妹和二娃都跑到南方去了,果子熟了,誰來吃?
張主任是教辦主任,“學生上課是最重要的事”是他在學校開會時常用的口頭禪,此時被侯海洋拿來作擋箭牌,弄得他無法反駁,下不了臺。劉友樹連忙打圓場,拿了一支煙,道:“海洋,抽煙。”
侯海洋站在窗前,朝著公安局家屬院外張望,隱隱能看到家屬院房頂,他算著秋云放學回家的時間,耐心等待。到下午五點鐘,秋云仍然沒有回電。他不由得焦灼起來,在屋里走來走去。回想著初見秋云時的情景以及兩人在牛背砣如膠似漆的纏綿,腎上腺激素分泌加速,燥熱不安。
走到了魏官媽媽的商店,他站在公用電話前發了一會兒呆,此時他即將作出重大的決定,心里有強烈的傾訴欲望。若是給父母打,多半是一頓訓斥,他就給姐姐打了電話,誰知無人接聽。他又撥打了康璉的電話。自從與康璉見面以后,他對這位長者極有好感,今天遇到難題,他神差鬼使地想到了康璉。
“其二,關于新鄉學校體制問題,我們不能再拖了。教育局的領導對我們意見很大,多次在縣里開會都提及此事,譚書記在我的檢查中有專門的批示。他要求我們認真研究新鄉學校的體制問題,必須盡快與教育局一起拿出方案,中學小學分家。我們這邊以李永良副鎮長為組長,拿出方案,盡快提交給鎮黨委研究。”
看了一集電視劇,傳呼機仍然沒有響起來。
老傅呵呵笑道:“無所謂,我記得陳樹老家有一條河,基本沒有污染,我們可以搞農轉非。”
蔣剛“嗤”了一聲,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他去禍害小姑娘時,就應該想到今天的后果。你作為同事,做到這一步,不錯了。”侯海洋道:“看到這高墻,我能想象到失去自由的痛苦,趙海雖然是咎由自取,不過看著也讓人心酸。”
張滬嶺眼睛望著遠處的綠樹,似乎沒有聽見侯正麗說話。當侯正麗說第二遍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道:“了,嗯,好啊。”
“媽,現在什么時代了,女孩和男孩不應該有區別。”
張主任和劉友樹對視一眼,相對苦笑。
侯海洋上了蔣剛開的警車,感慨道:“以前在學校時,趙海算是心高氣傲的人,沒有想到會走到這一步。”
趙海強奸案如一塊巨石掉進了小水塘,打破了原來的平靜。
趙良勇暗自罵了一句:“劉友樹才從學校走了幾天,裝模作樣!”腹誹歸腹誹,他的態度還是很好,道:“我在組織面前肯定知道應該說什么。”
若是早些日子,王勤作出如此承諾,侯海洋多半會認真考慮,此時決心已下,他再也不愿意回頭,真誠地道:“王校長,感謝你的關心,我遞交書是經過慎重考慮的,不是一時意氣。”
“從去年開始,海南房地產出現了問題,你姐夫和一幫嶺西朋友投了不少錢在海南,他們正在想辦法解套。”
即將離開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巴山,侯海洋情緒復雜,有著向新生活前進的憧憬,也有對故鄉的留戀。
再三勸解,王勤見侯海洋吃了秤砣鐵了心,這才怏怏作罷。離開牛背砣時,她一個人走在田坎上,忍不住把劉清德狠狠地罵了一頓。
侯厚德臉上青筋暴露,怒道:“他就是個中專文憑,沒有啥子本事,能闖出啥子名堂!我們侯家兩個娃兒都靠著張家,不靠譜。女兒可以靠張家,因為她是張家的媳婦,靠得理直氣壯,可是兒子不能靠張家,靠了,就沒有尊嚴。”
杜小花手扶著門框,道:“二娃了,買了火車票,準備到大妹那里去。”
侯海洋拿出打火機,給蔣剛點燃煙,道:“他在村小教書,窮得叮當響,環境又封閉,犯強奸罪也不奇怪。”
劉友樹是郁悶,而侯海洋則是極度的失望,走出辦公室以后,腦子里總是浮現著趙海的影子,心中壓著一塊比泰山還重的大山,讓他不能呼吸。他原本還想搞個停薪留職,此時只有一個心思,就是盡早離開這個讓人窒息的地方。
“為了趙海這件事情,我被縣委譚書記叫過去狠狠地批了一頓,責成我們鎮黨委、政府拿出必要的措施,理順學校體制,整頓校風校紀,解決新鄉學校的軟、散、亂、差四大問題。”
聽了案情,蔣剛不屑地道:“切,你的同事太沒有雞巴名堂,城里的小姐那么多,花點錢就能日,居然去強奸。”
杜小花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道:“二娃,你到哪里去?我沒有聽清楚。”
從二月底至今,他一直自覺地沒有進洞捕撈生殖期的尖頭魚。進洞后驚喜地發現,溶洞里的尖頭魚比往年更多,水面密密麻麻都是魚嘴。溶洞地形特殊,山外的地下水進入溶洞,在牛背砣形成一個隱蔽的水潭,然后又鉆入地下,不知所蹤。據侯海洋觀察,暗河里氧氣和食料都很適當,很適合尖頭魚生長。
侯厚德只覺得晴天響起一個驚雷,他將肩膀上的糞桶往地上一放,抬腳踢了旁邊的圍墻,狠狠地道:“這個娃兒越大越不懂事了,這么大的事都不跟家里商量!有一個正式工作是多難的事,他輕輕松松就扔了,扔了容易,要找回來就難于上青天!”
約定了運魚的時間,侯海洋騎著摩托車前往茂東煙廠賓館。
趙良勇以前是普通教師中的帶頭大哥,挺有威信,此時成了教導主任,凡是有為難之事,代友明就將皮球踢給趙良勇,讓他去處理。接受這個任務,他只得再去勸侯海洋,唯一能讓侯海洋到鎮政府寫檢查的理由就是讓他這個新教導主任下臺。
侯海洋道:“姐夫遇到什么事情,能把他難住?”
“你別操心,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張滬嶺親了親侯正麗的臉頰,他抬起頭時,臉上露出了一絲陰郁,這個表情轉瞬即逝,沒有讓侯正麗發現。
父親侯厚德為了一個公辦教師的身份苦苦追求了二十年,自己很輕松地擁有正式工作的身份,如今又輕易地將這個身份拋棄,從今天起,他就是一個沒有單位的人。
劉友樹講了相同的開場白以后,侯海洋的背越挺越直,直接來了一句:“我不覺得這是聚眾看黃色錄像。”
洗完澡,傳呼機沒有響起來。
侯海洋似乎聽到了遠處的那一聲嘆息,他留戀二道拐那個家,但是更向往著遠方的廣闊天地。
離開之前,他還有幾件事情要做,第一是要捕撈一批尖頭魚,湊集路費,第二是要找點關系,到看守所給趙海送點錢去,第三就是到茂東與秋云告別。
新鄉黨政聯席會后,紀委書記凌華聲和副鎮長李永良就按照會議要求,開始了各自的工作。李永良是分管教育的副鎮長,他主要工作是與教育局一起讓新鄉中學和小學分家,分人分財產都是麻煩事,他要了鎮政府那輛老吉普車,進城找教育局匯報工作去了。
張主任見侯海洋如此不配合,氣得差點就要拍桌子,指著他道:
距離大排檔不遠處有一處破舊廠房,廠房旁邊有幾間平房,小周要了一間五十平米左右的大平房作為倉庫。打開銹跡斑斑的大門,屋內充滿了陳舊的味道,在房間靠窗的一角,已經修好了一個魚池,魚池里放著充氧器。侯海洋和老傅各自都提著一個木桶,將尖頭魚倒進了魚池。尖頭魚在木桶里憋了氣,進了大魚池以后,馬上煥發了活力,迅猛地竄來竄去。
“這么大的事情,還是得給爸媽說一聲。算了,爸知道這事,你也許就走不成了。”放下電話后,侯正麗對站在窗邊的張滬嶺道:“你不是說缺人手,二娃現在了。”
感慨一番以后,天色已黑,此時付紅兵還在嶺西警校學習,侯海洋失去了往常的窩點,他不愿意回到新鄉去,漫無目的騎著摩托車在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轉悠。他甚至騎著摩托來到了夜來香的門前,透過厚門傳來的隱約的音樂聲,讓他孤寂的心躁動起來,很想進去與小姐們擁舞一曲,發泄內心深處的無名之火。
蔣剛講究義氣,道:“那我就進去找找熟人,帶點錢進去,再打個招呼,免得你那個朋友在倉里挨打。”他見侯海洋對此事有點迷糊,解釋道:“在看守所里,強奸犯多數都被人看不起,是倉里最低等的,若是沒有人說話,肯定要挨打。給賬上加點錢,請號長吃點,就能改變點境遇。”
接著,邱大發進來談話。邱大發在這種正式場合下,心慌意亂,支支吾吾,話都說不清楚,無奈之下,劉友樹只能指點一番,讓他將檢查寫出來。
侯海洋騎著摩托,腦子里也有兩種聲音,一種聲音是守著溶洞就可賺錢,何必跑到廣東去,另一種聲音是守著溶洞只能當一個靠天吃飯的土財主,我要出去闖一闖,見識一下大千世界。兩種聲音在腦子里拉據了一會兒,他自我打氣道:“既然已經,就不能三心二意,我現在是過河卒子,必須不顧一切朝前沖,到廣東去,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無奈之下,他買了一張硬座票。
侯海洋接到通知后,他根本不準備到鎮政府。
劉清德打心眼里不愿意將小學與初中分開,他用眼光尋著哥哥劉清永,劉清永專心專意地記著筆記,不和弟弟的目光對接。
中午,趙良勇來到了牛背砣,他知道侯海洋性子倔強,沒有在派出所寫檢查,肯定也不愿意在鎮政府監察室里寫檢查,特意來勸解一番,苦口婆心說了許多“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頭”的道理。離開牛背砣時,他從侯海洋的表情上得出了結論,無奈地搖頭。
劉友樹道:“我的板発功夫還差得遠,得向老前輩學習。”
5月中旬,侯海洋整理行囊,悄悄離開新鄉。他來之時帶著被子、席子、水瓶等物,離開時這些東西全部送給了馬蠻子。馬蠻子得到這些實物以及預付的兩百塊工資,侯海洋離開新鄉時,他將幫助侯海洋管理旱坡。侯海洋還承諾,春節回來,還要給馬蠻子另外三百塊工資。對于馬蠻子來說,找現錢并不容易,幫著管管旱坡,實在是舉手之勞。
杜小花原本以為丈夫會發天大的火,甚至會跑到茂東去找兒子,不料丈夫很快就接受了現實,挑起了糞桶。她了解丈夫的性格,知道越是表面平靜,丈夫越會慪氣。
正想著,蔣剛走了出來,侯海洋趕緊迎了上去。蔣剛道:“事情辦妥了,你的朋友應該不會被欺負。”
凌華聲名字很文化,人卻一點都沒文化,他是轉業干部,臉上滿是麻子,看上去很是粗獷。他對一臉不惑的劉友樹道:“去找一找幾個人,弄一份說得過去的檢查就行了,別太認真。家丑不可外揚,這是硬道理,按我說的做,沒有錯。”
劉友樹在鎮里聽熟了“劉書記”的稱呼,盡管他這個書記只是紀委副書記,算是鎮政府二級班子正職,與黨委書記、紀委書記和黨委副書記都差了一個決定性的臺階,可是聽到趙良勇稱呼一聲劉書記,在心里還是有小小的成就感。他看著趙良勇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了侯海洋,當初的競爭對手越混越差,直接混到了村小,與自己萬萬不能相比。
趙良勇這才打消了顧忌,三人商量著,寫了份不咸不淡的檢查。出門之際,趙良勇與劉友樹和張主任握手道別,他平時喊慣了“小劉”,此時他改口道:“劉書記、張主任,那我走了。”
“爸爸百分之一百不會同意我離開學校,留在學校是他的人生,但不是我的人生。前途靠自己拼搏,命運靠自己選擇,必須勇敢地走出去,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如果聽從大人的意見,我的將來完全能夠預見,二十年以后,我就和邱大發、馬光頭是一個樣子,這實在是太可悲了。”
侯海洋進門時,張主任立刻收了笑臉,斥責道:“侯海洋,通知的是幾點鐘,怎么現在才來?”
論資歷,劉友樹和侯海洋差不多,都只是才來一年左右的嫩小伙,可是劉友樹如今身份不同了,說話分量自然不同。雖然這番嚴肅的話在局外人面前有些裝腔作勢,在局內人面前還是挺有分量。
張滬嶺道:“哪里,他能來,我也很高興。”
劉友樹隨即拿著兩份檢查向紀委書記凌華聲作了匯報,包括侯海洋不寫檢查之事。凌華聲看完檢查,道:“小劉,不錯,做做樣子就行了,侯海洋不寫就不寫,其實寫了也沒有什么意思。”
用紙箱子收拾了隨身物品以及父親送的幾本書,綁在摩托車后座,一路開到巴山。將摩托車扔給了沙軍,輕裝到廣東。
趙良勇怕留下字據在鎮政府,猶豫著沒有動筆。
拋網入潭,幾十條活蹦亂跳的尖頭魚就落入網中,侯海洋將不足兩斤的小魚全部拋回小潭。
“下午面試結束。自我感覺還行,應該沒有什么大的問題。如果成功了,應該在中旬提檔,隨后還要簽自費協議。”秋云心情還是比較輕松,道,“那道多選題我記得爛熟,考試時卻做錯了。一分之差,否則也不會浪費這么多錢。工作一年,沒有存下什么錢,讀研還得由父母來付學費和生活費,想起來真的很失敗。”
劉友樹與教辦張主任商量了一會兒,決定以教辦的名義依次將老師通知到鎮里談話。
最終,侯海洋離開了充滿誘惑的夜來香。
離開新鄉學校,一步一步走下青石梯,侯海洋回望仍舊飄著紅旗的陳舊校園,加快了腳步。來到商店里,他用公用電話給秋云發了一條短信:“我已,從此自由。”
然后騎著摩托車到茂東煙廠賓館開好房間,侯海洋將傳呼機放在桌上。進衛生間洗澡,脫下衣服后,又擔心水流聲會遮擋住傳呼聲,他光著屁股出去將傳呼機拿回來,放在洗漱臺上。
侯正麗欣慰地道:“這是好事,你什么時候能過來?”
堂叔公侯振華自從離開家鄉以后就再也沒有回過柳河鎮,可是他在侯氏家族中享有崇高的地位,侯家人教育子女一向都是以侯振華為例。
聽到姐夫有了難處,侯海洋急急忙忙前往茂東火車站,買了去廣東的車票。從茂東到廣東有近五十多小時,侯海洋賣了三百斤尖頭魚,腰桿硬,原本想買硬臥,高高的售票口傳來輕飄飄一句話:“沒有。”根本不給一句解釋。
隨著警用吉普車的轟鳴,看守所孤零零留在半山坡上。
杜小花被丈夫的模樣嚇住了,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只能管到這一步,說不定二娃走出去,當真能闖出點名堂。”
侯海洋口袋里揣著三千多塊錢,他沖動地道:“現在缺不缺錢,我手里還有點。”
昨天樂彬狠狠地拍了桌子,給劉友樹留下了深刻印象,凌華聲此時的布置簡直就是敷衍,他遲疑地問道:“凌書記,昨天樂書記下了狠話,還讓校領導寫檢查。”
侯海洋離開巴山縣以后,呂明才從陸紅口中得知了此事。她明知兩人無法走到一起,聽到侯海洋到廣東的消息仍然感到無比悲傷,肌在床上痛哭流涕,既為自己,也為侯海洋。
在新鄉,侯海洋與姐姐通話以后,回到了牛背砣小學,他抽著煙,繞著學校慢慢走,然后走上旱坡。
“你什么時候回來?”
從母親的話語中,侯海洋感受到發自骨髓的關心,他放緩了語調,道:“媽,你別擔心,全村這么多年輕人都到廣東去打工,我文化比他們高,身體比他們壯,還有姐姐照應,能出什么事,你就放一萬個心。這事我是先斬后奏,你要勸勸爸,他聽了這個消息肯定會火冒三丈。姐姐大學畢業,也沒有要國家正式工作,我就是中師生,算得了什么。”“你和姐的情況不同,姐是大學畢業,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好飯碗,而且她以后是張家的人,侯家要靠你撐門面的。”
回家以后,侯海洋鋪開了白紙,用小楷字體工整地寫了一封信,這是侯海洋在新鄉學校寫得最認真的小楷。寫完信,他的心情徹底平靜了下來。
侯海洋毫不客氣地回了一句:“我下午有課,學生上課是最重要的事。”
侯海洋正處于事業的選擇期,在內心深處對前途很有些焦灼,他渴望著與秋云見面,既有滿腹的心事需要傾吐,也有對性的渴望。此時秋云遠在廈門,滿心的希望變成了失望。回到賓館以后,只能躺在床上看電視,以前在新鄉學校里,看電視是享受,此時面對著掌控在手的長虹電視,他沒有觀看的欲望。
小周道:“我們是開高檔館子,沒有掌握到最好的魚,始終覺得遺憾。”
過了一個無聊的夜晚,侯海洋騎著摩托車回到了巴山縣城,找到縣公安局蔣剛。
侯正麗道:“你還在巴山啰唆什么,滬嶺這邊遇到麻煩,壓力很大,你早點過來,多一個可以商量事的人。”
劉友樹表情嚴肅起來,道:“海洋老弟,派出所和校方捉了現場,派出所還有筆錄,這件事情的性質是板上釘釘。趙海為什么會出事,看黃色錄像就是重要的思想誘因。寫檢查,不是我和張主任的決定,是鎮黨委、政府的決定,我們只是奉命執行。”他特意強調道:“檢查不進檔案,等過了這陣風,我把檢查還給你。”
等了一個多小時,秋云沒有回傳呼。等得無聊時,侯海洋給姐姐打了電話。
侯海洋到了茂東,先在茂東煙廠賓館住下,然后在公安局家屬院給秋云發了短信:“在煙賓。”再給康璉打電話,電話接通,無人接聽。
侯海洋又默念了一遍培根《論人生》中的句子:“他曾坐在一個陶甕或水壺之類的東西上,渡過茫茫大海……亦即憑借血肉做成的舟楫,橫渡世間的驚濤駭浪。”
侯海洋道:“我以后,還能回頭嗎?到時搞企業,也不需要這些檔案了。”
侯海洋道:“我和他是難兄難弟,關系不錯。要不然也不會找蔣哥。”
“二娃,你從來沒有走這么遠,怎么說走就走,不跟家里人商量?你爸和你媽都是講道理的人,怎么能瞞著爸媽就?”說到這里,杜小花開始掉眼淚了,兒行千里母擔憂,更別說是私自和私自離家。
樂彬臉上青筋暴漲,對鎮紀委書記凌華聲道:“趙海發生這事,不能孤立地看,前一階段不是發生了老師聚眾看黃色錄像的事情,為了新鄉面子,此事在內部處理了。現在反思,如果當時我們處理重一些,肯定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處理輕了,表面上是保護了那些犯了小錯誤的老師,實際上是害了他們。我建議,以凌華聲同志為組長,小劉為副組長,教辦參加,成立一個小組,分別找當時聚眾看黃色錄像的老師談話,進行思想政治教育,責令他們寫出深刻檢查,檢查不過關就不準站講臺。還有,學校領導也要寫出相應的檢查。
“我隨時可以走,還有些小事要處理,住在茂東賓館。你面試情況如何?”
劉友樹道:“侯海洋就是這脾氣,當初把劉校長弄得下不了臺。”說到這里,他隱隱猜到了原因,劉清德與侯海洋打過架,雙方記著仇,侯海洋不寫檢查,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不想向劉清德低頭。
將書交給了趙良勇,侯海洋看著一臉驚訝的趙良勇,道:“老趙,別勸我,我已經下定決心。”趙良勇道:“海洋,這不是小事,你得三思。”侯海洋轉身就走,邊走邊說:“我后要到廣東,以后到廣東玩,我請你喝酒。”
侯正麗見他有些心不在焉,不悅地道:“怎么不高興了,是不是不愿意二娃過來?”
第一個來的人是趙良勇,如今他是學校教導主任,成了學校的中干,還有機會走上更高的領導崗位,他的態度最為積極。走進教辦最角落的辦公室,看到一臉嚴肅的劉友樹和張主任,趙良勇意識到是趙海的事情將聚眾看錄像的事情再次牽了出來,后悔得緊:“當初怎么頭腦發昏,和這么多人一起看黃色錄像,沒有注意到影響。”
侯厚德見了老婆這個模樣,頓時起疑,頓住腳步,問:“你給誰打電話?是二娃?他出啥事?”家里安上電話以后,打電話最多的是女兒侯正麗,兒子侯海洋打電話的機會極少,偶爾打一個電話也是惜字如金。只有杜小花接到電話時,還能與兒子說上一陣子。
小周在池邊站了一會兒,道:“新鄉尖頭魚暫時不賣,我們盡量收一些普通尖頭魚,搞農轉非。”
“是一件大事,我是否回家征求爸爸媽媽的意見?媽媽向來平和,能接受我和姐姐的想法,爸爸比較固執,肯定不會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