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涂道:“侯海洋這種年齡,激情殺人也極有可能。”改革開放以后,嶺西市黑惡勢力也開始發展起來,不少年輕人都把社會人物當成崇拜對象,脾氣也變得暴躁起來,一言不合就舞刀弄棒,甚至還發生過互相瞪一眼而打架殺人的事情。胖涂當了多年刑警,對這種事情見得太多,他認為侯海洋也有可能是激情殺人。
談話間,餐廳端來一缽雞湯,雞湯燉得清湯寡水,看上去似乎沒有什么味道,喝到嘴里卻是極醇。熗炒白菜加上油渣,味道更是鮮美。
兩個女人共同愛著一個男人,這個男人也是她們既想回避又回避不了的話題。侯正麗道:“他還最喜歡看流星,剛才就有流星劃過。”
惱火之余,他暗自下定決心要整頓紀律,有紀律的隊伍才有戰斗力,否則就是散兵游勇。
回到省政府家屬院門口時,侯正麗主動伸手,與林海握了握,道:“一路平安,明天我就不送你了。”
“別叫,聽著。綁我的人沒有發現這部手機。”
秋忠勇還沒有說話,話筒里傳來了一個女人憤怒的聲音。他道:“我是秋忠勇,找一找老涂,他出門沒有?”女人脫口而出:“我管你是誰,有事到單位去說。”吼完之后,她將電話狠狠地扣下。
侯厚德聽到關門聲,便將手中書放在桌上,背著手在屋里轉著圈,轉了幾圈以后,他下定了決心:“明天到省人大去上訪,我不相信公、檢、法辦案當真全靠關系,如果真是這樣搞下去,這個社會當真就完蛋了。”他拿出一張白紙,用工整的小楷筆寫下了“侯海洋案的幾個疑點”的標題,下面抬頭寫道:“省人大領導”。
林海抬頭看著窗外,幾顆流星劃破了夜空,美麗到極點,隨后又消滅于無形。
持槍者沒有想到林海會不顧一切奪槍,他沒有敢開槍,另一只手用手推著林海。
“誰家里都沒有這么多現金,就算有,也得到銀行去取。”
林海與拿槍者討價還價半天,最后定在明天拿200萬。綁架者便拿起大哥大,撥通了林海老婆的電話。
侯正麗定睛看著林海,過了良久才轉移目光,道:“謝謝,林海。我確實需要錢。裝修公司剛從廣東搬到嶺西,從頭開始,生意還不太好。”
鐵絲深深地嵌進肉里,疼得林海直掉眼淚。更令他恐懼的是綁架者的表現,從他們言行舉止以及神情來看,自己恐怕很難善了。他暗自慶幸,若是綁架者將自己反綁,他將沒有任何機會。
在1994年之前,有錢人流行使用大哥大,大哥大用的是模擬信號,猶如磚頭。在1994年初期,手機進入了嶺西市,相較磚頭一樣粗壯的大哥大,愛立信、摩托羅拉等數字手機已經比較苗條秀氣。
朱學蓮端了一碗老雞湯來到陽臺,道:“小麗,喝雞湯。”她站在陽臺邊上,注視著遠處璀燦街燈,道:“以前滬嶺最喜歡站在這里看夜色下的嶺西,經常在陽臺上站幾個小時。”
秋忠勇從茂東調到嶺西市公安分局東城分局當副局長,多數東城警察在潛意識中都認為他是從糠蘿究跳到了米籮兜,更有些中層警員并不服氣,比如東城分局刑警分局高支隊長就覺得秋忠勇占了自己位置,擋了自己前進的道路。
拿手槍的那人打量著房屋,似乎覺得不太放心,轉身到外面找來一根大號鐵絲和鐵餅子,將林海的腳踝處用鐵絲緊緊鎖住。為了不讓林海掙開,他用鐵柑子將兩根鐵絲扭了十來圈,不借助工具,用人力根本無法扭開鐵絲。他仍然覺得不放心,又用大號鐵絲將林海雙手捆住。
小車走了約七八分鐘,停在一家門臉不大的餐廳外。餐廳從外面看很普通,內部裝修得簡潔高檔,服務人員彬彬有禮,舉止大方得體。
侯厚德見過林海一次,對其頗有好感,道:“林海在嶺西的生意處理好了?”
秋忠勇拿起一支紅筆,將張滬嶺和林海兩個名字用一個大紅圈裝在一起,道:“林海在張滬嶺公司有股有一段時間還擔任過副總。光頭老三也曾經投資于張滬嶺公司,張滬嶺跳樓,光頭老三的投資歸于失敗,投資光頭老三的人也就歸于失敗。現在張滬嶺和光頭老三死亡,他們也就順理成章。”
黃東用手揮著騰騰的煙霧,對幾位助手道:“你們幾個少抽幾支,等把案子破掉,大家都被熏成臘肉了。”他又對秋忠勇道:“做好審訊準備,等到付支隊回來,連夜突審。”
侯厚德來到嶺西市,除了茂東公安局政治處主任杜楊能幫上一點忙以外,他兩眼一抹黑,根本沒有熟人可以幫助兒子。最終他選擇拿起法律武器,刻苦研究《刑法》和《刑事訴訟法》以及刑事案件的專業書籍,雖然臨陣磨槍稍微晚了些,可是拿起書,侯厚德焦躁的心情就能得到暫時的寧靜。
侯正麗坐在陽臺上,喝了幾口涼開水,夜空中有幾顆流星劃過,格外清晰,她默默地許愿:“弟弟要盡快出來,兒子健健康康。”
秋忠勇很清楚這一點,如果能漂漂亮亮地偵辦光頭老三的案子,他在東城分局就能站穩腳跟,反之則容易失去東城刑警發自內心的尊重,而這種尊重對于一個男人來說很重要。
“要做生意,自然得充場面,有些人不理解,難免大驚小怪。”侯正麗跟著張滬嶺出人過不少高檔場所,知道“人是樁樁全靠衣裝”的道林海有意想活躍一下氣氛,道:“很多土老帽喜歡把手機掛在皮帶上,顯示自己有錢。我還看見極品,一條皮帶上拴著一部手機、一個機、一個大哥大、還有一大串鑰匙,從整體效果來說就像是武裝帶。”皮帶上掛著這一大串東西,很有喜劇效果,侯正麗也笑了笑,她的笑容很短暫,隨即又隱去,道:“走吧,我們回去吧,明天我就不送你了。”
林海被壓在椅子上,用盡全身力氣反抗,但是雙手仍然被綁上,只是由于車內狹窄,綁人者不好用力,林海的雙手沒有被反綁。
高支隊帶著幾分疑問,問:“為什么肯定這幾人與綁架者有關?”
前面開車的道:“真是沒有見識,這點錢還不夠塞牙縫。”
光頭老三的父親是嶺西市前重要領導,他為了兒子的死亡多次向嶺西市主要領導討說法,加上光頭老三家中有海外關系,使一件普通的刑事案件帶有政治色彩,這也是侯海洋會被檢察院批捕的原因之一。
在嶺西市主要領導批示下,市局成立了“趙岸專案組”,秋忠勇是專案組副組長,在多次案情分析會上,他都堅定不移地認為殺人者另有其人,并建議集中力量清理趙岸的經濟糾紛。在他的堅持之下,專案組抽調了一部分警力清理趙岸經濟糾紛。這一段時間清查組毫無成績,這就給了秋忠勇極大壓力。
林海吃了一驚,道:“不認識。”
“他媽的,我們要找錢,捅死人有屁用。”在前面開車的人將車停下來,扭過身,手里拿著一根短棍子,朝著林海腦袋就打了過去。
200萬眼見到手,持槍者心情大好,他仔細査看了窗上的粗鐵桿以及捆著林海的粗鐵絲,這才放心到外屋喝酒。
三人中的老大圍著林海轉了兩圈,道:“你認識張滬嶺吧?”
一個個命令通過電話線傳達出去,無數警察從家里奔了出來。
侯正麗用洗衣機將父親的衣服洗好,掛曬在陽臺上。來到父親房間,見父親戴著老花鏡還在看書,便道:“爸,我要出去吃個飯。你休息一會兒,看了四五個小時了。”
若是400萬元能脫身,林海砸鍋賣鐵都要同意,只是綁架者沒有任何偽裝就將真面目暴露在他眼前,擺明了就不會讓被綁者脫身。他沒有點破這一點,虛與委蛇地道:“我的錢都在生意里,得讓老婆從銀行取一點,還找熟人借一點,還得賣兩處房產。”
“三更半夜,還讓不讓人睡覺。”
他從內褲里取出手機,小心翼翼再次撥通了家里電話。剛才與持槍者的一番話,持槍者透露了太多的信息,也沒有蒙面,這就意味著綁架者絕對不會讓自己活著離開。再次確認這一點,他也就不會寄希望以錢換命,必須依靠警方才有活命機會。
林海拍了拍手包,道:“大哥大還在用,馬上就要淘汰,改用手機。”他從褲子口袋里摸出手機,此款手機是翻蓋手機,比起以前張滬嶺用過的手機更加靈巧,造型典雅中帶著現代工業的美感,他將手機隨意放在桌上,道:“這是新款手機,比以前的大哥大要小得多,放在口袋里完全看不出來。通話效果也好,就是貴得咬手,主要目的是充面子。”
“都不是,是林海,他要回廣州,我給他餞行。”
林海眼見著小車開出城,克制住內心的恐懼,道:“不知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各位大哥,能不能提個醒。”他說話時,也在尋找逃脫的機會,只是左右皆有人,一人持刀,一人拿槍,根本沒有跳車和硬拼的機車窗外燈光越來越少,林海慢慢回味劫匪剛才的談話,判斷對方是有備而來,此事必然無法善了。他趁著小車拐彎有離心力,猛地抓住抵著自己的手槍,拼命想將手槍奪下來。
拿槍者翻出名片,翻來覆去看著。另外兩人已經溜到了外面,不一會兒飄來了鹵肉香味。拿槍者道:“我不管這么多,辛苦這么多年才掙到200萬血汗錢,林總必須要拿出來,算上利息以及兄弟們的傷心費,至少要拿出400萬元。”
雅間已滿,兩人找了一個靠窗的角落。林海點完菜以后,介紹道:“這家餐館在郊外建有生產基地,在東城有兩家門面,供應的蔬菜和雞鴨魚肉都是環保產品,老板很有頭腦,只為持卡用戶服務,貴是貴點,保證絕對環保,生意很興隆。這家老板是我的好朋友,他特意給朱阿姨辦了一張卡,以后可以專門到這家門市買菜。”
林海被兩人一左一右夾在車后,另一人鉆進駕駛室里,發動了汽車。拿著手槍的家伙再次發出威脅:“我們為財不要命,若是亂動,小心子彈不長眼。”另一個家伙拉開手包,取出大哥大和bp機,還有一沓現金,頓時喜笑顏開,道:“這小子還真他媽的有錢,又有大哥大,還有bp機,他們弄了我們的錢,這次非得棒點油水。”
突然,中會議室響起了一片歡騰聲。在小會議室的幾個人都沖到門外,黃東第一個沖出門,高聲問:“成功了嗎?”
張仁德和朱學蓮回到寢室,同樣是滿腹疑慮。朱學蓮作為母親更是敏感,道:“今天侯正麗出去吃晚餐,沒有說是跟林海吧。”
胖涂老婆立馬火大,數落道:“你這人,怎么沒有提起過來了新領導?你做了這么多年刑警,為什么還是個大頭兵,就是不懂得討好領導。來了新領導也不去拜訪,害得我數落別人。這次把別人得罪了,還派人到家里來找你。”
張家夫妻異口同聲地道:“林海出了什么事情?”警官含蓄地道:“我就問幾個簡單問題。”張仁德試探著道:“我們能在旁邊聽一聽嗎?林海是家里的常客,我們都熟悉。”警官略有遲疑,還是點了點頭,道:“可以。”
里屋上還有陳舊的“抓綱治國”等標語,窗戶近兩米高,用粗鐵條焊死。一陣亂風吹來,破敗的木窗嘩嘩響動著。三人將林海推到了房里,這才重新搜査衣服口袋,把鋼筆等物品全部拿走。讓林海慶幸的是他們沒有搜內褲,總算將救命的手機留了下來。
張仁德回憶了一下,道:“她說過要給林海餞行,林海要回廣州。”其實他記得很清楚,侯正麗只是說出去吃晚餐,并沒有明確說是同林海吃晚餐,幫著侯正麗說話,主要目的是打消妻子的疑慮。兒子離去,對朱學蓮是沉重的打擊,侯正麗懷著的孩子成為了她的精神支柱,同時也讓她患得患失,心理失衡。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到了八月底,趙岸被殺案沒有進展。
“爸,我知道。你看書別太晚,早點睡覺。”走出房間,侯正麗在鏡前照了照,稍有猶豫,還是沒有化妝,素面朝天地出了門。
隨著小車向前行駛,林海稍稍恢復了平靜,懇求道:“車、大哥大和錢都給各位,我不會報警,能不能放我下車?”
朱學蓮暗自嘆息一聲,道:“記著喝雞湯。”離開陽臺后,她回到了臥室,對張仁德道:“小麗站在陽臺上看流星,還記掛著我們的兒子,這孩子有良心。她還年輕,以后肯定要改嫁,能不能把滬嶺的兒女留在身邊?”
他又強調:“有三個人,一支手槍,其他人有刀。”
聊了幾句以后,兩人開始默默吃飯。
在上樓時,胖涂腰中傳呼響了起來,他取下一看,見是家里的電話,就拐到一樓,找了一間亮燈的辦公室走了進去。高支隊對著他的背影叮囑道:“快點,別讓人等得太久。”
胖涂開著車,慢吞吞來到了高支隊的家。等了十來分鐘,高支隊才披著衣服下樓,在車上還在扣風紀扣,道:“什么案子,讓我們到市局?”胖涂打了個哈欠,道:“我也不太清楚,秋局沒有說。”高支隊道:“老秋到了東城,急著抓一件大案,新官上任三板斧,總得砍一砍。”胖涂道:“我就納悶,秋局就能這么肯定侯海洋不是殺人兇手。堅持說殺死光頭老三的人應該與其有經濟糾紛,我不知道他的自信心是從哪里來的。”
侯正麗看著名片上的手機號,道:“你的大哥大換掉了?”
林海盡力穩住心神,繼續套近乎,道:“老大,我們都是被張滬嶺害慘了。”
秋忠勇站起來,指著圖板道:“很簡單,光頭老三投到張滬嶺那里足有四百萬,其中兩百萬是綁架者借錢給光頭老三的。林海曾經是張滬嶺公司的副總,這條線索經過林海證實。審問前,你們好好跟林海談一談。”
“不認識,你騙鬼。當時我和光頭老三一起到張滬嶺辦公室,你就在現場,貴人多忘事,怎么不記得我了。”
張仁德拍了拍朱學蓮的肩膀,道:“現在別想這么多,到時再說,不管誰來帶小孩,滬嶺的兒女就是我們的孫子,這個性質永遠都不會變。”
秋忠勇心情極佳,笑道:“別扯這些沒用的,坐下來商量如何審。你們兩人最熟悉光頭老三的案子,如何拿下這幾個人,事先必須要有一個預案。”
她一方面要丈夫混出個名堂,另一方面丈夫只要出去應酬就要吃醋,每回都要將衣服放在鼻尖前聞個半天,追査是不是有脂粉和香水打完電話,胖涂上樓。
張滬嶺喜歡這種造型優美的機器,在跳樓前資金壓力很大了,他還是買了一部數字機,經常拿出新機型來把玩。跳樓時,那部數字機被摔成了碎片,每塊碎片都還扎在侯正麗的心上。
“付支隊已經帶人去解救人質,綁架者沒有發現林海身上的手機。如今綁架者在明處,我們在暗處,成功幾率很大。柳副局叫你過來,他覺得此案與光頭老三有關。”
拿槍者走到門外,不一會兒走了進來,手里提著大哥大,嘴巴里嚼著豬頭肉:“你撥通你老婆的電話,讓她明天至少準備300萬,少10萬,我割你一根指頭。”
“我們之間就別客氣了。”林海在商海見慣了濃妝艷抹的女孩,他經常在腦海里浮起大學里那些素面朝天的青春少女,侯正麗依然如當年一樣素面朝天,令他感到很親切。
小會議室里煙霧彌漫,市刑警支隊長黃東見秋忠勇進來,將半截煙摁滅在煙灰缸里,道:“老秋,你的想法看來是對的,過來看圖板。”黃東臉皮疙疙瘩瘩,身材高大健壯,很有燕趙好漢的風采,當年流行時,黃東便被人戲稱為“喬大哥”。他站在圖板前,身板明顯比秋忠勇寬上幾分。
“再動,老子一刀捅死你。”
夫妻倆正在談話,門口傳來一陣緊急的敲門聲。
侯厚德謊稱到廣東旅行,將侯海洋的案情瞞住了杜小花。杜小花從來沒有想到丈夫和女兒會說謊話,還鼓勵丈夫多出去走走。
電話里傳來胖涂老婆氣哼哼的聲音:“剛才有個叫秋忠勇的人給你打電話,是你們單位的人嗎,怎么沒有聽說過?我還數落了他幾句。張強又跑到家里來叫你,叫你趕緊到市局。”
自從張滬嶺過世以后,不管是面對張仁德、朱學蓮,還是在父親面前,侯正麗一直偽裝得很強大,可是她最清楚自己是多么脆弱,多么需要有人呵護。
胖涂一陣叫苦,道:“秋忠勇是新來的副局長,我的頂頭上司。”
綁架者點了支煙,道:“不對吧,我聽光頭老三叫你林總,不要把事情都推到張滬嶺身上。我們兩百萬是兄弟們拿命換來的,原本想做點投資,大家也就上岸做點正當生意。原以為我們狠,和你們比起來差得太遠,你們才是吃人不吐骨頭。凡是想吞我們血汗錢的,我們要榨得他骨頭都吐出來。”
開車來到市局大門口,迎面看見了燈光明亮的六樓,胖涂道:“大案,今天晚上肯定是大案。”高支隊看了看手表,道:“快點上去,老秋等得著急了。”
這種洋派的尊重女生的做法,在家鄉柳河是絕對看不到的,家鄉的漢子在家里不打女人便算是好男人,為女人開門、搬椅子,想都別想。但是家鄉漢子大多與老婆不離不棄,離婚的極少。侯正麗更喜歡洋派紳士風度,哪怕紳士風度這件外衣下面藏著和家鄉漢子相同的心思。
弟弟侯海洋被檢察院批準逮捕,這讓侯正麗深受打擊。
母親縫的內褲是寬松的平角大內褲,土是土點,卻是寬松不勒下身,穿著挺舒服。林海開公司賺了錢,外面衣服是名牌,里面還總是穿著母親親自縫的大內褲。這一次,小袋子發揮了重要作用,手機被隱藏在了內褲里,幾個劫匪很難發現。
妻子送女兒到廈門之后,秋忠勇將全副精力投入到專案組,終于從一團亂麻中理出了點滴線索。因此,聽說林海綁架案,他如打了興奮劑一般,從樓下一路小跑到車庫,發動汽車,朝著市局飛奔。
侯正麗搖了搖頭,道:“這個建議很多人都說過,作為姐姐實在沒有辦法做到將弟弟的事完全交給其他人。滬嶺爸媽最擔心我東奔西走影響了肚子里孩子,其實他們完全不必擔心,這孩子是滬嶺爸媽的孫子,更是我和滬嶺的兒子,養育他將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侯正麗背靠著椅子,用椅子支撐自己的身體,道:“案子還有這么多的疑點,弟弟居然被批準逮捕了,我現在很絕望。”
“在外面吃東西要小心點,辛辣的別吃,不能喝酒,發物也別碰。”
侯正麗滿心憂郁地回到寢室,坐在陽臺上仔細回想著晚餐時的情景,她幾次想給林海打電話,想起警官的叮囑,又放棄打電話的想法。抬頭時,又有一串流星劃過天空。
“林海,你在哪?”
林海腦袋發出嗡的一聲響,松開了手,被兩人牢牢按在椅子上。開車之人罵了一句:“皮帶抽出來,把手綁起來。”
柳副局長正在與林家人逐一握手,沒有回答黃東的問話。另一個民警道:“林海已經被成功解救,綁架者全部落網。”
打完電話,林海將手機又塞回到內褲里。他看著門口,這才松了一口氣。能做的都已經做了,能否等到警察,就全靠天意了。
秋忠勇沒有進中會議室,拐到了小會議室旁。
“我才從學校出來,沒有操作大公司的經驗,裝修公司算是大雜燴,占用資金不多,適合我現在的情況。”侯正麗想了想,又將銀行卡推了過去,道,“你的公司資金也緊張。”
“老婆,有啥事?”
等到持槍者出門,林海慢慢挪動到窗邊,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在遠處有燈光,能看到一根大煙囪,除此之外,便尋不到更多的地理標志。
林海一直擔心侯正麗會拒絕接受這張卡,見她沒有拒絕,高興地道:“裝修公司做得好,利潤也可觀,只是太煩瑣,操心比較多。”
小車從主公路走出來,進入坑坑凼凼的機耕道,劇烈地顛簸起來。林海雙手不停地擠來擠去,終于將捆得并不牢實的皮帶弄松。趁著小車顛來蕩去,他飛快地從褲包里取出手機,然后塞到內褲里,在關機時,他假意哭道:“我的腿好痛啊,啊啊。”借著哭聲,林海把手機關掉。
大學里的陽光女孩侯正麗承受著如此巨大的人生打擊,林海想幫忙卻無能為力,這讓他暗自痛惜,雖然他知道所有傷痛只能靠時間才能沖淡,還是勸慰道:“你現在最應該注意身體,其他事情交給張叔來做,張叔有經驗和人脈,做起來事半功倍。”
秋忠勇心里如釋重負,在東城區的第一件重案,他的堅持方向是正確的,此案對于他的職業生涯甚為關鍵,同時也捍衛了他心目中的警察榮譽。他緊緊握住林海的手,道:“林海,談細節,我需要更多的細節。”
林海被按倒在前后排座椅之間,停止掙扎,重重地喘粗氣,屁股上被扎傷的地方很麻木,并不是如何疼痛,一股股血水很快打濕了褲子。
門外是兩名神色嚴肅緊張的警察,對站在門口的張仁德道:“侯正麗是住這里吧?我們有急事要問她。”張仁德很是疑惑,道:“侯正麗是我們家的兒媳婦,有身孕,到底是什么事情?”兩個警察對視一眼,道:“是有關林海的事情。”
在嶺西,地域歧視始終存在,省城的人瞧不起市縣的人,市里的人瞧不起縣里的人,縣里的人瞧不起鄉下人,甚至在嶺西市內,西城新區的人瞧不起東城老區的人。這種歧視是以經濟發展水平為中心,總體來說是經濟水平高的地區歧視經濟水平低的地區。
聽著婆娘在電話里啰唆,胖涂心里就煩,這個婆娘在沒有結婚的時候眉清目秀,羞羞答答,結婚生子以后,變得粗俗狂放,腰粗和自己有—比。
侯厚德取下眼鏡,道:“是跟看守所還是東城分局的?”
林海笑道:“公司資金是緊張,可是不缺這點錢。我們以前曾經說過,接受朋友幫助是一種美德,你難道忘記了?”
兩人出了餐廳,朝小車走去時,侯正麗無意中朝林海褲子口袋看了一眼,確實看不出里面有手機。
光頭老三的案子就如一部看過無數次的老電影,秋忠勇能記得所有的情節,只是在老電影里有許多模糊的影像,讓秋忠勇無法酣暢淋漓地享受這個過程,此時老電影模糊的影像即將清晰,秋忠勇顧不得與黃東打招呼,匆匆地朝中會議室奔去。
在讀大學時,林海總是坐火車回家,火車治安不好,小偷強盜頗多,為了防盜,母親親自為林海做內褲,內褲上縫著用來放錢的袋子。
朱學蓮還是按著思路道:“我想把滬嶺的兒女留在身邊,小麗嫁人后還可以生孩子,而且不管她是否嫁人,張家的大門永遠對她敞開。”張仁德道:“血濃于水,小麗愿意生下遺腹子,她就是我們張家的人,至于誰來帶,我覺得是次要的事。”
黑夜中閃出三條黑影,將林海團團圍住,一人手里拿著手槍,道:“我們只求財,不要命,出聲就打死你。”面對頂在臉上的手槍,冷冰冰的槍管似乎把臉上皮膚戳破。林海腦袋轟地響了一聲,手上拿著的鑰匙和手包都被奪了過去,又被推進了小車。
林海壓低聲音道:“別說,聽著。我是從東城老化工廠方向出城,具體位置不清楚,從窗戶看出去有一根煙囪。給不給錢他們都要撕票,趕緊報警。我隨后要關機,別打這個電話。”
秋忠勇沒有想到林海如此直接,道:“你認識侯海洋?”
持刀之人見林海反抗,拿著刀就朝著林海屁股扎過去。
吃飯時,兩人都懷著心事,話又少了起來。林海很想談論張滬嶺的事,又怕讓對方傷心,就閉嘴不談。可是不談論張滬嶺,兩人的話題就不多。侯正麗心情更是矛盾,若是沒有人談論起滬嶺,她會認為大家這么快就忘記了他,可是當好友談起滬嶺時,她又總感覺渾身刺痛。
“這些人是誰啊?”
“真是吃了槍藥。”秋忠勇急著要趁熱打鐵審訊綁架者,他馬上給東城分局值班室打電話,讓他立刻到老涂家里去,務必將老涂從床上提溜過來。以前在茂東刑警支隊時,他威信極高,令行禁止,說一句頂很多句。家屬們也都知道“秋老虎”的大名,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今天這樣的情況。
手腳被完全捆住,拿槍者這才滿意。
林海道:“有事給我打電話,千萬別客氣。”看著侯正麗走進省政府大院,他開車回到嶺西財政賓館,把車停在燈光暗淡的停車場,拿著手包走出車門。
市局刑警支隊各個辦公室都亮著燈,在中會議室里,傳來一陣陣嘈雜的說話聲,秋忠勇便將推門的手縮了回來。屋里傳來一個老年婦女帶著哭腔的聲音:“柳局長,林海是林家三代單傳,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怎么活。”柳副局長道:“請你們放心,我們已經鎖定了綁架者的位置,由刑警支隊副支隊長老付帶隊去解救。”
侯正麗的思路與父親并不完全一致,她在下樓時,琢磨道:“檢察院批準逮捕,意味著公安局和檢察院基本上認定弟弟殺人,看來下一步還得打通法院的關系。”她大學畢業后沒有回嶺西工作,家里在嶺西沒有任何人脈,做法院的工作仍然得靠張家。想到這里,她用手摸了摸肚里的孩子,自語道:“我最愛的孩子,你是媽媽、爺爺、奶奶的希望,一定要健健康康。”
高支隊道:“若是說侯海洋殺人,確實有解釋不清的地方,秋局的思路也有幾分道理。”
侯正麗沒有再推辭,將銀行卡放進了錢包。
秋忠勇已經結束了與林海的談話,他站在光頭老三關系圖前面,顯得胸有成竹,意氣風發。胖涂用手摸著頭,嘿嘿笑道:“秋局,不好意思。我家那位不知道是你,她這個人是廠里的人,脾氣臭。”
張仁德通過關系,為侯海洋聘請了省城最有名的刑案律師。此律師在公檢法各部門中人脈頗寬,但是他也只能了解到侯海洋案的罪名,而會見在押嫌疑人的請求被東城分局拒絕。
林海開著車等在屋外,見侯正麗出來,便將車滑到樓門口。下車,轉到小車另一側,給侯正麗開了車門。
林海苦著臉道:“銀行里最多50萬現金,其他的錢要在公司。明天頂了天能有100萬,還得跟銀行預約,老大,給我點時間好不好。”
走到中會議室門前,秋忠勇推門前稍有猶豫,然后又果斷推開門,對著一位臉色九*九*藏*書*網蒼白的年輕人道:“我是東城分局副局長秋忠勇,負責趙岸的案子。”
客觀地說,張家人動用了所有社會關系,使用出渾身解數,沒有任何地方值得侯正麗埋怨。正因為此,她將深深的憂慮埋藏在了內心,強作笑顏,不讓張家人擔心她的身體和肚子里的孩子。與此同時,侯正麗還要安慰父親侯厚德。每次看著驟然間老去的父親,她就禁不住心痛。
當侯正麗放下筷子時,林海喝掉了最后一口湯。他拿過隨身帶著的手包,取出印好的新名片,道:“這張名片是才印的,很少用,里面有我的新手機、座機和bp機號,平時多聯絡。”
有妻子在家,回家就能吃上一口熱乎飯,這是好事,只是妻子有時管理太寬,半夜加班回來不免看點臉色。從這個角度來說,妻子不在家,對于工作來說更有利。
所謂發物,就是容易誘發某些疾病的食物,在柳河農村對發物有特別禁忌,比如公雞、螃蟹等都是發物。侯正麗走南闖北吃過太多不同食物,對發物并不是太信。可是自從懷孕以后,從小受到的“發物教育”立刻蘇醒,有意識地避開家鄉認為是發物的食品。
秋忠勇目光停留在圖板上。在圖板上,以“光頭老三”為核心,延伸出去很多關系,有三教九流的生意伙伴、社會人物,其中有一條線索是張滬嶺、林海。
“這么麻煩。”
“中央收縮銀根,銀行根本貸不出款,他的資金鏈也有點問題,壓力很大。具體事情我也不了解。”
秋忠勇見胖涂和高支隊還沒有來,他退出會議室,進了一間開著燈的辦公室,急急忙忙再次撥通了胖涂家里的電話。
張仁德走到陽臺,道:“有兩個警官找你,是關于林海的事。”侯正麗吃驚地道:“明天林海要回廣州,我請他吃的晚餐,他出了什么事?”張仁德觀察著侯正麗的表情,道:“我也不知道,警官要問你。”兩位警察詳細詢問了晚餐后的情況,十幾分鐘以后,兩人便收起紙筆,交代幾句以后,便離開了張家。
林海細看眼前人,似乎有點印象,又似乎沒有,他馬上明白了被綁架的原因,道:“我也被張滬嶺騙了,投了六十多萬在他們公司,這是我從親戚朋友那里借來的錢,全部都打了水漂。”
張仁德夫妻和侯正麗坐在客廳里,三人都有些迷惑,分析幾句,仍然不得要領。張仁德抬頭看了看墻上的鐘,道:“警官交代我們不要給林家打電話,同時若是接到林海電話要及時報告警方,肯定有其目的。我們不必亂猜,猜也猜不出來,睡覺吧。”
兩人在床上討論時,嶺西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組織精兵強將,爭分奪秒地開展營救工作。他們必須盡快根據點滴情況,鎖定嫌犯位置,救出林海。
林海沒有再勸,取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銀行卡,放在桌前,道:“要想救你弟弟出來,肯定要花錢,而且數量不小。滬嶺最多留下點房產,現金沒有多少。這張卡里有十萬,你先用著,不夠再給我打電話。”
經過休整,林海稍稍恢復了元氣,可是仍然覺得全身乏力,他努力站起來,握住秋忠勇伸過來的手,道:“綁架者就是殺死光頭老三的人,侯海洋是冤枉的。”
林海心情一點一點沉了下去,張滬嶺跳樓,光頭老三被殺,在業界相當轟動,雖然眼前這幫人沒有明說,可是他基本上可以認定,就是眼前這幫人殺了光頭老三,自己落在他們手里,就算拿了兩百萬過來當贖金,也絕難走出這間屋。
“我和侯正麗是大學同學,也曾經是張滬嶺的副手,知道光頭老三的案子。”
聽到林海之語,她鼻子有些酸酸的,道:“謝謝你想得周到。”
秋忠勇放下電話以后,穿上衣服就直奔市局。
一塊硬硬的東西抵在大腿,他稍稍動了動,那硬硬的東西仍在。這時,他的腦中猶如被閃電擊中,一下就看到了希望。在1994年,小型化的數字機剛剛出現,估計幾位綁架者沒有見過數字機,從手包里搜出了大哥大、bp機以后,習慣性思維讓他們沒有捜査全身。
三個人都沒有回話,坐在林海旁邊的人將仿五四式手槍又舉了起來,道:“廢話多,別自找苦吃。”
小車來到了一處破爛院子,院內擺了一些黑舊生銹的農機。林海褲子皮帶被抽走,只能用手提著褲子,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圍情況。
拿槍者慢條斯理地道:“你這人不老實,明明是林總,還不承認。”林海道:“我自己開著一個公司,所以別人叫我林總,手包里有名片,上面寫得清清楚楚,絕對不敢欺騙老大。當時張滬嶺找到我,說是到北海搞房地產能來大錢,我就上了當。”
妻子送女兒秋云到廈門讀書,把女兒安頓好以后,順便到南方各省旅游。九二年南方講話以后,南方成了一片熱土,經濟騰飛的同時,旅游業發展很快,到南方旅游成為嶺西人的一種時尚。
聽聞林海被綁架,林海家人頓時亂作了一團。有人提出報警,更多人則主張與綁架者妥協,林海父親是軍人,平時辦事雷厲風行,此時亦亂了分寸,在報警和不報警的問題上猶豫不決。
正在想著如何提高威信,支隊長黃東從背后拍了秋忠勇的肩膀,道:“老秋,這次你又差不多對了,林海在中會議室,你趕緊與他見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