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肖嘴角含了笑,說:“所以,我這不是來接你?!绷鹚靥Я搜燮?,問:“接我去哪?”宋肖嘴角的笑意越發(fā)加深,傾首過去,道:“接你走?!绷鹚卮丝套顭┑谋闶撬幕ㄑ郧烧Z,跟蜜里調(diào)油似得,誰稀罕?嗤笑一聲,便道:“去接你的王如是吧,她此刻也是身處險境,一個不慎,便能喪命?!?
“再說了,她可是你的正妃?!?
宋肖忽爾冷笑,像是冬日淬了雪的寒風(fēng)襲來琉素全身,瞬間手腳冰涼,他道:“我不信你不懂?!绷鹚匦闹幸怀?,方笑道:“我正因太懂,也知道男人應(yīng)當(dāng)對自己的妻子負責(zé)。”她微微喟嘆,略感乏力,說:“你走罷,我在侯府安好,只希望你不要再連累我?!?
宋肖聲音漸漸軟下來,“阿素……”琉素突然抬眼,手起落下,只聽“啪”一聲,宋肖半臉頰便清晰地浮出一個掌印,這一掌直接把宋肖打愣了,似是不相信琉素會如此對他,直接僵硬了身子。琉素看到此,反而不生氣,笑了:“你好好學(xué)學(xué)如何做一個男人罷,王如是是你的妻,更是你的結(jié)發(fā)妻!即便是為了聯(lián)姻,你也該好好護著她的安慰?!?
宋肖脾氣本就暴戾,現(xiàn)下更是火燒心口,雙目如炬地盯著琉素,仿佛都要噴出火似得,灼得人生疼。“可你呢!我能放任你自己不管不顧?我叫你跟我回去有什么錯?我有錯嗎?我問你我有錯嗎?”他手勁兒極大,琉素仿佛感覺整個下顎都被他卸了下來,面色都扭曲了本形,她硬是擠出的聲音,“你沒錯,錯的是我。當(dāng)時在牢獄中,我那三個罷之后,我就該自戕,不該禍害我,禍害你。”
她聲音是從嗓子細縫中擠出來的,卻極是平淡,平淡的叫人生了寒。宋肖的眼神一下冷一下熱的,仿佛就是一把火,剎那間將琉素融為灰燼。琉素手心開始打怵,那是長時間被病魔折磨的都不受控制了,更兼此刻,她的眼前又是一眩,晃出一白一黑。宋肖忽爾放開手,周圍煞氣卻不減,直勾勾盯著琉素,方道:“你真是好,你死咱們一起。我死,你活著?!?
琉素眼神一凜,寒聲道:“你什么意思?”心中無端生了恐慌,就像是被細小的蟲子不斷啃噬似得,在顧不得其他。宋肖抬起眼皮,覷了她一眼,心中又酸又甜的,就像是冬日里站在院中賞雪,明明凍得手腳發(fā)麻,卻還是愿意在院子中煮雪烹茶,一享這半刻溫存,雨雪瀌瀌,雪片子落在身上的感覺。這甜,又是叫人滿足的,那是在偷偷到得一件東西時,心中才有的竊喜。
他淺淺一笑,想是饜足了,渾身也軟在牡丹繪金軟墊上,漫不經(jīng)心地瞇起眼,說:“你瞧瞧,我多日不上朝,眼線被拔出,權(quán)利被奪走,就連朝堂那三公都給我換了倆。你說,這一仗,是不是很難打?一個不小心,便就是萬劫不復(fù)了。要是贏得是別人……敗得是我……”
琉素眉梢一跳,冷聲道:“閉嘴……”宋肖扼腕:“所以,我此刻要把你保護起來,莫不能叫你被外人抓了去?!绷鹚剜偷囊恍Γ骸拔业朗侨绾危瓉硎桥隆痹挼阶爝叄鋈煌W?,這才發(fā)覺自己到底在說些什么,不由垂頭斂下眼簾。
張媽媽在外聽著,從驚愕憤怒到窺伺竊笑再到遲疑甚至都開始懷疑……懷疑之中,倆人咋就沒了聲?宋肖傾身過去,挑起她的下巴,問:“原來是怕別人用你威脅我?!绷鹚嘏镜挠忠宦暎虩o可忍:“后主是昏君,我看你也快了?!?
宋肖卻笑道:“昏君又如何?古還有說秦始皇是暴君的呢?!绷鹚剜坂途托α顺鰜恚骸叭思倚垌w偉略,戰(zhàn)績赫赫,你豈能跟人家比?你頂多算個守成之君,那還是把你往好里夸?!彼涡び滞皟A去,琉素皺眉,往后仰,但聽他道:“守成之君又如何?至少堅守住老祖宗的基業(yè),我也算是問心無愧,再說,我又沒有濫殺無辜,沒有實施暴行,沒有寵溺佞臣,沒有……”琉素忽的揚起手,截斷宋肖滔滔不絕于耳沒完沒了的話,她道:“那是因為北宋貴胄少,外戚少,麻煩自然少。”
宋肖正眼瞧了下琉素,半晌方道:“你說的還真對。你是不是一心總惦記著誰踐祚呢?”琉素心中一跳,面上不動聲色,說:“誰登基又與我無關(guān)。宋燁現(xiàn)在這樣子,登不登基的,跟個不封而稱之的代王又有何區(qū)別?再說你,攝政王掌了大權(quán),跟半個皇帝也不相上下?!?
宋肖道:“并不是長久之計?!绷鹚囟⒅讣?,緩緩頷首,說:“還有南帝在呢?!彼涡ね蝗粏枺骸澳憧芍m才那黑衣人是誰派來的?”琉素眨眨眼,看了他一眼,才說:“算了算去,不外那背后之人?!币活D,見宋肖似笑非笑,她便道:“安王既然已與南帝聯(lián)手,做那叛國之人,這等下作之事,不外乎便是他了?!?
宋肖道:“你怎么沒想過宋燁亦或者宗政鐸?”琉素微微沉思,半晌才道:“宋燁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他不至此。至于宗政鐸……”琉素思忖良久,卻也分辨不明,拿不準注意。宋肖哼的冷笑,道:“你還真的把他當(dāng)做盟友不成?你們不外乎咱倆,互相利用罷了?!边@好像是第一次他倆這樣挑明的說話,總感覺哪里有些奇妙,卻又看不清道不明的,心中無端奇怪。
琉素壓住心頭的驚疑,盡量平穩(wěn)地問:“你怎知?”宋肖啐了口:“你什么事我不知?”琉素“哦”了聲,盯著指尖良久才發(fā)覺,好像手指也瘦了些,她似乎是無意問:“那我何時來葵水?”
天崩地裂風(fēng)云涌動浪淘沙起命懸一線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宋肖,面容紅暈從兩頰蔓延至耳根……脫口而出的反駁:“你是女子?怎的都不知害羞?”
琉素難得傲嬌一回,輕輕嗤笑:“人生在世,需得秉燭夜游,需得及時行歡,需得隨心所欲?!彼涡ず鰻枃@了口氣:“你這孩子,跟我回府吧,這段時日京都亂,就像你所說的,一個不小心,命就沒了。”
琉素沉靜起來,也不去看宋肖,就盯著自己指尖看。她心中略有些苗頭,今日工部尚書之事,其實是個很好的開始……就看眼前這人如何拿捏這事兒了。她想來想去,卻還是道:“我在侯府吧?!逼鋵嵥欢嗾f,宋肖也能明白她在擔(dān)心什么,他只是勸慰:“你也知道我只是為了北宋娶得王如是……”
琉素最煩他拿此事來說事了——分明是為了自己的地位,而且他一遍一遍,解釋來解釋去,能有何用?又有何用?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再說,只會給自己或別人徒增煩惱。
最終她還是說:“你走罷,我這小,便不留你了?!彼涡は乱庾R環(huán)顧四周,明知她在扯幌子,卻也不做反駁。他挑開帷幔,望去天邊兒,但見暮色四合,霞光瀲滟,一道道色彩布滿天空,云霞都被添了色,這樣美的日子,美的天空,可曾有一席之地是屬于他的?他轉(zhuǎn)首,眸色微微復(fù)雜,不知為何,嗓音微微啞然:“可是就這樣了?”
可是?可是——可是就這樣了。
琉素緩緩頷首,無聲默認。
宋肖扯了扯嘴角,滑落一絲凄楚,可內(nèi)蘊的三分狂傲,卻微微顯露,他說:“這事兒由不得你做主?!闭f罷,身影一晃便移出馬車,琉素怔住,但聽他吩咐:“上車?!蹦鞘菍垕寢屨f的,張媽媽因曾是宮中女官,素來對高位之人恭敬,心中也惦記著琉素是否安恙,便上了馬車。
好了,這下好了——不由分說,馬車的行速比往日里快了足足一倍,琉素便看著那隨風(fēng)漂浮的帷幔,眼神卻一沉再沉,沒有惱怒,沒有歡喜——她素來對宋肖著性子,無話可說。
或者,他們真的沒話可說了。就像是宋肖說的,全靠一個人死皮賴臉。
安頓之地還是他的書房。琉素卻駐足在書房門外靜靜不動。遠遠有襲來梨花兒味,沁人心脾,清新怡人。已經(jīng)是夏暑了,風(fēng)兒暖軟,府邸花園里楊柳青蔥,百花更是爭奇斗艷的冒著頭,大朵大朵的一簇簇挨著,爾時不乏有采蜜的蜜蜂佇立在花蕊間,涉取那最甜最膩的一抹蜜。琉素?zé)o聲嘆息,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是回來了。
宋肖一連陪了她幾日,卻更像是朋友——這番可笑的關(guān)系,琉素也只是微微一笑,仿佛絲毫不放在心上??蛇@樣的事情,怎會瞞過王如是,終于在三日后,宋肖出府之時,她登門拜訪。
此時同往日一樣,王如是依舊看她不順眼。其實琉素自己也看自己不順眼,人家是宋肖的正妃,名正言順從正門走進來的正妻,而她算是什么?可心中發(fā)著覷,面上卻是絲毫都為展露出來。就如此刻,王如是呷著茶,眼神卻是時不時瞟過來。終是在足足飲了兩杯茶后,王如是率先開口。
“你倒真是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