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是舉辦不成了。差點就喜事辦喪事,群臣攜著家眷該走的走,該道歉的道歉。王如是來之時,這里只剩下一片雜亂,酒杯倒地,流淌出清冽的液體,濕了地面,一片狼藉。她猛然掀開蓋頭,怒問道:“怎么回事?”
她身畔的丫鬟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攝政王不來接就不來吧,還整出這幅場面,這不是明擺著給公主臉色看?丫鬟眼珠一轉,道:“說不定是發生了什么事,公主莫急,攝政王素來沉穩,不會無端整出這些事的,不如您先找到攝政王?”
王如是一身血色嫁衣立在正廳中,可這里哪里還有喧嘩的吵鬧聲,和人影的蹤跡?她不由得吩咐道:“你去找找,這府邸里的人都去了哪?!蹦系蹧]來的原因她不知道,她出嫁時,除了丫鬟陪著她,別無她人。
所以此刻真真是心急如焚,無奈只得自己拖著衣服在偌大的府邸中,尋找那所謂的新郎。
殊不知即將成婚的夫君此刻正在府邸最里面的宮殿中,守著一名女子。
是了,能讓宋肖大驚失色的,除了楚琉素別無她人。此刻,宮殿中由太醫給楚琉素把這脈。殿內很是安靜,暮苒點起安神香,不過須臾,淡白幾率香煙便從鏤空雕花小香爐中裊裊升起,襯著一室寂靜,飄然無聲。
過了良久,太醫才躬身走去宋肖身畔,說道:“姑娘身子并無大礙。”宋肖背對太醫,也不去看床榻上就快死去的楚琉素,而是盯著窗外那株梨花怔楞發呆。這個時節,就該下黃梅雨了,已是春光暮色,逐漸老去的日子,就像是恒古不變的日夜更替,又像是邊關外永不消散的黃沙漫漫。這一切,都不會因為誰而改變。
“王爺……姑娘身子并無大礙。但是……”宋肖忽然轉身看向太醫,太醫嘆了口氣,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能說出口:“兩個月的孩子……是個男嬰……沒了……”
宋肖仿佛什么都沒聽見,可是太醫忽然察覺地面似乎在微微抖動,果不然,但見宮殿內所有的桌椅塌子包括帷幔都全數震碎!滿殿飛屑亂舞,在空中打著旋,太醫也嚇得跪坐在地,顫顫巍巍地說:“還會有孩子的……”
還會有的,還會有的。在何時,他宋肖竟也連自己的孩子都護不得周全了?何曾幾時,他是動了送走琉素的想法?何曾幾時,琉素知曉了一切。
暮苒巍然不動,仿佛不受影響,她說:“是我們錯了。”頓了頓才說:“我當時怕你想歪,就沒得告訴你,琉素近日來總是與宗政鐸走得很近?!?
“不必說了?!彼涡ず鋈坏?,他仿佛什么事情都沒發生。確實是,孩子還會有的吧?可是琉素呢?她還會陪同他一起嗎?也許會冰釋前嫌,也許會相逢陌路。他竟不敢去想,卻不知哪來的勇氣迫使他一步步走去床邊。
床上人,簡直是面無人色,嘴邊還殘留著凝固的赭紅色血跡,她似乎是酣睡的嬰兒,不諳世事,好像任何事情都勾不起她的興趣一樣,她真的睡著了,眉頭都不皺一下的睡著了。
宋肖曼聲道:“都出去?!碧t麻利的抱著藥箱簡直是飛奔而出,暮苒也垂頭走了出去。殿內再無他人,只余他倆。
似乎是窗外飛掠而過的百靈鳥嘰嘰喳喳的叫著,仿佛是百花凋落殘瓣落地的窸窣聲響,仿佛是府邸門外人聲喧嘩的聲音,他的耳朵多么靈敏,幾里開外的聲音他都能清晰清楚的聽到。但這一切都不是,原來是他的呼吸聲。仿佛又是那女子的呼吸聲。
“咔”的一聲,仿佛是龜裂的聲音,原來有些東西碎了,就再也圓不起來了,那其實是心碎的聲音。就像此刻,她明明醒了,卻不愿睜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懷了身孕,她一直活在自己編織的謊言中,連同宋肖一起或者,活在這皇權起伏,事實跌宕的生活中。終歸是要面對的,便是她明明不情愿,宋肖卻非要逼她睜眼一樣。
她簡直覺得可笑,他在問她什么?她仿佛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竟然問她:“為什么要打掉孩子?”琉素忍不住睜開眼,卻在不復柔情,而是平淡的冷漠,冷漠的叫宋肖渾身一震,不可置信。他又問一遍:“為什么?就是因為我要娶王如是?”
琉素突然覺得厭惡,生硬的扭開頭,置若罔聞。宋肖突然暴怒,惡狠狠問:“我問你為什么?”
真是可笑已極。
“是了,我不愿壞你的孩子,我覺得惡心,所以我要在回來的路上,打掉孩子。讓臨行前的誓言變為虛幻的?!本拖袷乾F在,一切都是虛幻的。
“啪”的一聲,原來是床板碎裂的聲音,琉素本能下墜,卻被人攬在懷中,她沒有力氣驚呼,沒有體力反抗,只是冷笑:“怎么樣?你可滿意?你應當是滿意的。”
宋肖也冷笑了聲:“滿意至極。我也會讓你滿意的?!绷鹚乜吹剿鄣讱绨愕墓饷?,在她眸中襯著熠熠生輝,她心中一跳,本能問道:“你想做什么?”
宋肖抱著她走出宮殿,這里面全是灰塵飛屑,他自然不能讓琉素在這養病。是了,他竟然帶她去浴池。這樣寬闊偌大的浴池,宋肖趨步而過,他竟一把把琉素扔進池中!琉素頓時嗆到鼻子,她呼吸不得,她仿佛要死了,真的要死了,四肢百孔漸次漫進滾燙的熱水,她睜大眼睛,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煙霧縈繞似乎在頭頂模糊的瞧不清,他的面容也逐漸朦朧起來,她想,她真的要死了。
她仿佛看到昨日里他在畔為她折梨花樹枝的樣子,她仿佛看到夜里為宋肖執筆磨墨,紅袖添香,徹夜點燈的場面,她仿佛回到了侯府……大夫人兇殘冷冽的面容,楚琉月的笑……楚琉瑩、楚琉凝、還有她的四姐……
像是冬日里飄起的雪沫子,寒冷的掠過身上,滲進四肢百孔、五臟六腑,她被嗆得仿佛全身灌滿了水。再無知覺。
王如是找到宋肖的時候,親眼目睹了這一驚愕場面。她驚嘑尖叫而出,不敢相信宋肖竟然能親手把楚琉素推進浴池中。
這樣狠心的男人,真的是她未來的夫君嗎?她瞪圓眼睛,捂嘴喃喃道:“你……你……她死了……?”宋肖抱著楚琉素,不知是活人,還是死人,他仿佛也像是失了靈魂的人偶,看也不看王如是一樣,一步步走在青石地板上,閃著碎光的地板仿佛是月色透過樹枝斑駁灑下來的碎玉。其實并不是,而是一灘水。
宋肖抱著琉素越過王如是,王如是半晌回不過神來,有幾秒鐘,她的腦袋是空白的,是驚愕的。這樣的場面真是匪夷所思,宋肖真的被惹得暴怒了,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難受,他抱著琉素的身體,淡淡喃喃說:“你莫要妄想離開我,我想我曾經告訴過你。阿素,你要是真的難受,不如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琉素簡直是死了,她渾身濕漉漉滴滴答答的趟著水,她不在有神智,更加不會聽到宋肖對她說的話。宋肖還在說,他仿佛還笑了下,就像是即將踏入地獄的死人一樣,眸色漸次散去光華,“阿素,你陪我可好?”
沒有人回應他。
月色這樣柔,夜空像是冰凍黑紫葡萄一樣,閃著璀璨的星辰,極是絢麗奪目。宋肖抱著琉素一直躲在云貴妃曾經所居的宮殿中。這一夜里,暮苒攜著納蘭青都快要找瘋了。直至破曉之際,暮苒終于記起宋肖能出去的地方。
果不然,他抱著琉素蜷縮在角落,琉素身上的水漬已經干了,那是宋肖用內力給她烘干的。宋肖仿佛累極了,他眼中布滿血絲,像是困在鐵籠中的兇獸一樣,兇狠的盯著暮苒等人。
手中攥緊琉素的手,指尖都發了白,暮苒也快被宋肖著偏執的性子弄得發狂,“啪”的一聲,暮苒掌摑宋肖一掌,宋肖本就沒了體力,更兼守了琉素一夜,現下再無反抗之力。
南帝一事未平,此番又起風波,琉素昏厥……并不是昏了,而是再無氣息……
宋肖也大病了一場,北宋皇宮亂作一團,周太妃趁此機會讓自己的兒子,在朝堂上就欲奪權。更是買通各省官員,安插眼線,借助兵部尚書之手,收復一支軍隊。這支軍隊還是在幾月之前他帶兵出征的那支。
四月底下了異常綿綿細雨,稀稀疏疏、零零碎碎的沖散了四月一切的腌臜事兒。宋肖因大病,朝堂之上的勢力也被拔的拔,貶得貶。北宋需要個掌權人、需要有新人踐祚。
這個人當之無愧本應是宋燁,可是他……如同琉素上一世一樣,竟然消失不見。
可是在這之中,九轉琉璃燈,繾綣出世,九轉九幽誰人回眸?它又在等待著誰的發掘?
是了,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命運如此,誰人也逃不過。宋肖醒來之后,終于知道自己發瘋做出了何等事情。
可這時,琉素卻成了昏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