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已經(jīng)過了日本橋了,前面就是江戶啦。”有馬的聲音輕快的響起,這一個月的路程對她來說,著實長了些。
賴方推開車窗望出去,被外面的繁榮景象震撼住了。平安京已經(jīng)是繁華了,可江戶透著的是勃勃生機。建築整齊劃一,錯落有致,城市規(guī)劃居然在此時已見雛形。更突出的是,街道上人來人往,不同於平安京的精緻拿捏,江戶兒郎透著一股生活的氣息,很接地氣。更像天朝南北方的差異,無關(guān)好壞,而是南方細(xì)膩文雅,北方爽朗豪邁,城市建築也是如此。
街上叫賣的人很多,有擺攤兒的,有挑擔(dān)子的,有幹活兒的,都吆喝著,或招攬生意或喊人讓道。路上的行人不管佩刀還是光腳,都是甩著大步搖著膀子走路,很有氣勢。路上平民有之,武士有之,穿著打扮沒有平安京的人講究,但是看叫賣的和沿途商家熱鬧程度,這裡的人消費能力比平安京可是高多了。賴方依著車窗看著,想道,這江戶城的繁榮打眼一看,就不是平安京能睥睨的。
而這裡因爲(wèi)街上人多,女性的主導(dǎo)地位一眼可辨,可是這只是女人的世界,也很可怖。讓賴方想起了她的女校生涯,還有純女兵的軍營。那裡可不是男性友人想象中那麼美好,當(dāng)世界只剩下女人的時候,女人變得不拘小節(jié),個頂個能媲美女漢子。賴方搖搖頭,什麼事情都是過猶不及,達到一個極致的時候,都會有些偏執(zhí)。
“有馬,這江戶的水是活水麼?護城用?怎麼看著還能走船?”賴方看著幾步一個拱橋,橋下船隻穿梭不息,有些驚奇的問。
“四小姐看得仔細(xì),這水都是溜池的水,接著外河,是活水。這水引著繞城兩圈,外圈沿途多爲(wèi)大名宅邸,內(nèi)圈環(huán)繞御城,即可護城又可通路。好多大名去奉行所上工或者去御城拜見將軍大人,都是坐船的。” 有馬趕著牛車,心情有些雀躍,話也多了許多。“前面過了山下橋門,就到紀(jì)伊殿了,佔地可是所有大名宅邸裡最大的,這是將軍對御三家的愛重,特別是對藩主的。”有馬與有榮焉的說著。在江戶城裡,武士大名衆(zhòng)多,但是從紀(jì)伊藩出來的人,還是很有地位的,行事也很是便利。
“四小姐,回頭您歇過來了,小的帶您遊遊江戶城。”有馬和賴方走了一路,經(jīng)歷了許多事,她沒拿自己當(dāng)外人。
阿圓推開另一側(cè)車窗,探出頭不屑道“這還沒送到地方呢,你就想著擺脫咱們啦。放心吧,咱們不耽誤有馬大人高升,到時候您忙您的就是。不管到哪裡,沒有我阿圓摸不清的門路,假以時日,這江戶城的地界兒,我肯定比你熟,哼!”說完,重重的推上了車窗,絲毫不留戀窗外的風(fēng)景。有馬習(xí)慣了阿圓的脾氣和說話風(fēng)格,也沒往心裡去,只是自己確實僭越了,小姐還沒發(fā)話,她就自作主張了。她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因爲(wèi)小姐脾氣好,就太放肆了。
有馬收了聲,賴方獨自看著風(fēng)景,阿圓氣鼓鼓的收拾東西,於須磨暗笑著幫忙。一行人默默的走著,賴方發(fā)現(xiàn),江戶城的建築模式大抵一致,特別是民居,她們行在”二環(huán)“外,多爲(wèi)民居,商戶,過了山下橋門纔是“二環(huán)”,大名的宅邸也多了起來,人漸漸少了,院牆都是又高又長,來往多爲(wèi)馬車和佩刀武士。
“四小姐,到了。容小的先去回稟,看能不能把牛車直接趕進去,也省得您費事了。”有馬一個躍身,下了牛車,輕輕落了地,舒展了一下筋骨,上前敲門。半晌,有馬迴轉(zhuǎn),賴方見她神色尷尬,心思閃動,問“可是有什麼不妥?”
有馬也沒想到會如此,別說大小姐二小姐了,平日即便紀(jì)伊的藩士,下屬大名來了江戶城,都是暫居紀(jì)伊殿。所以她怎麼也沒想到,守門的居然告之,藩主大人另有安排。“回稟小姐,藩主大人說~”偷偷看了眼四小姐明亮的雙眼,這轉(zhuǎn)達的話讓她爲(wèi)難極了。
“但說無妨。”賴方擡手止住了欲起身下車的阿圓,安撫的看了於須磨一眼。來都來了,以不變應(yīng)萬變吧。
“藩主大人希望小姐多多學(xué)習(xí)民俗,請小姐移居‘長屋’。”有馬咬牙把話說完,這是不得寵的旗本的待遇。這江戶城有百分之七十都是武士大名府第宅邸,剩下一半是寺廟和神社,再剩下的纔是庶民住的地方,也就是他們來時路過的外城。藩主這一竿子,就把她們支出“二環(huán)”外了。
賴方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紀(jì)伊殿大門,出了車廂,也是一個躍身下了牛車,走到了大門旁。裡面出來通信的僕人還沒來得急關(guān)門,手扶在大門上尷尬極了,關(guān)也不是,讓也不是。心裡暗罵這個四小姐的恣意妄爲(wèi),藩主明白就是不喜她,讓她走走就是了,何必自討沒趣,還得煩她受夾板氣。有馬也是一愣,等她反應(yīng)過來時,賴方已經(jīng)到了門口。她心裡是有些偏向四小姐的,所以收了腳步也沒上前,任她去闖一把。藩主沒見到人也就罷了,見到了,怎麼也得全了彼此臉面吧?
“勞煩你去回稟母親大人,就說四女賴方,多謝母親教誨,定不負(fù)所望。”見賴方並沒有要硬闖的意思,守門的人暗暗鬆了口氣,心裡默唸各路神佛尊號。只是,賴方說完,對著門深深鞠了一躬,嚇得守門人趕緊跪在了地上,直到賴方上車走遠(yuǎn),纔敢爬起來。她摸了把腦袋上的汗,心想,這藩主和四小姐打什麼機鋒,儘讓她們這些下面的人擔(dān)驚受怕了。想想四小姐的寵辱不驚,這守門人心裡點了點頭,想,那就盡職的把話遞進去。
可別小看這守門的人,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她守著門,見多了來往的貴人,四小姐這樣貌氣度,可是上上乘的。她一路小跑著往裡遞話,等話遞到德川光貞耳邊的時候,她正和家臣加納政直在飲茶,靜謐的和室裡,只有屋外自動引水的竹板子敲擊石鉢的聲音,祥和極了。加納政直看了看德川光貞的臉色,猜測她是高興的,遂調(diào)笑道“倒是四小姐,最懂您。”
德川光貞就著小碟子飲了口茶,道“她可不是懂我。”隨即摔了手裡的碟子,嚇得加納政直一驚,這藩主越上了年紀(jì),心思倒是越難琢磨了。只是,她爲(wèi)家臣之首,和藩主共同經(jīng)歷了太多風(fēng)雨,倒不必太過擔(dān)心被波及,再說,藩主本也不是個意氣用事的人。
德川光貞看了看加納政直的臉色,笑道“行了,你別擔(dān)心啦,知道你受人之託,她本就是我女兒,我還會錯待了她不成?”加納政直被她道破心思,倒也不惱,道“那屬下就放心了。”光貞搖搖頭,抿脣說“她不懂我,她,最像我,僅此而已。”加納政直驚訝的擡頭,只看到了光貞的側(cè)臉,有些遲暮的落寞,又有些暗含希望的喜悅“這時候喝什麼茶,還是喝酒過癮。”她喃喃道。加納政直趕緊出去吩咐人上酒了,看來,藩主心情不是不好,而是極好極好的了。
另一邊,賴方卻有些犯了難“有馬,你可知這‘長屋’怎麼找,要什麼手續(xù)?”有馬在牛車外,半天沒有吱聲,阿圓看了眼小姐的神色,竄出了車廂,對著有馬狠狠作揖道“剛剛是阿圓口出狂言了,現(xiàn)在還要多仰賴姐姐,還望接接不吝賜教。”阿圓說話的時候神色自然甜美,沒有一絲勉強,賴方對她的變臉之術(shù)實在是佩服。阿圓可真對得起她的名字,能伸能屈,圓滑可愛。
有馬被阿圓嚇了一跳,“籲”的一聲,停了牛車,噌的一下躍下了牛車。阿圓納罕極了,難道她還要棄車而逃不成,心裡一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還沒等她出聲,有馬卻是噗通一下對著牛車磕了個頭,肉碰著地面的聲音,實實在在的。路過的武士見此,都微微避讓,也不停留多看,反而加快步子走了。
“有馬,你這是作甚?”賴方出了車廂,和阿圓都跳下了馬車,阿圓要去扶有馬,後者卻怎麼也不肯起來。
“有馬倫氏,自此效忠四小姐,請小姐儘管差遣。”有馬行了武士禮,不再掩飾自己的武士身份。剛剛,她不只是爲(wèi)藩主令四小姐移居“長屋”而驚訝,還有接了上面的命令,讓她認(rèn)主。這才震驚的無以復(fù)加,哪裡知道這趟趕車,把自己也賣給了四小姐。震驚之餘,她心裡還是十分願意的。只是,武士認(rèn)主,除非主子死亡,她是不能輕易易主的,從今而後,她和四小姐就是共同體了,四小姐興旺則她興旺,四小姐衰敗則她衰敗。武士認(rèn)主,還是很鄭重的,她卻沒想到會以這種形式認(rèn)主。只是,當(dāng)她的額頭觸碰到土地,心裡卻是踏實的,原來,這一路,自己已經(jīng)從心裡服了這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女。
賴方見此,正了身子,注視著有馬,低聲道“有馬倫氏,爲(wèi)我所用,有兩條須謹(jǐn)記:一不可借勢欺人;二不可欺瞞於我,你可能做到?”賴方最恨的,就是別人騙她,不管好壞,只要說出來,大家一起分擔(dān),她自認(rèn)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耍慌履切┏隽耸掠终谡谘谘诓桓已悦鞯模粋€謊言接著一個謊言,後果往往極爲(wèi)可怕。
“屬下定當(dāng)謹(jǐn)記。”有馬倫氏鄭重磕了個頭,暗記在心。
“以後大家就是一條船上的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賴方伸手扶了有馬起身,多餘的一句沒問,轉(zhuǎn)身上了牛車。阿圓左右端詳著有馬,滿意極了,這人吧,進了自己家門,怎麼看都順眼極了。“好姐妹!”她拍了拍有馬的肩膀,歡快的上了牛車。阿圓在心裡,對有馬也是服氣的,她們倆真是所謂的互補,把有馬送來的人,真是太有眼光了。
賴方進了車廂,於須磨也是端正的跪在那裡,對著她磕了個頭,弄得賴方一愣。“恭喜小姐得了一名武士。”這事,是好事,也是大事。賴方扶起於須磨,頭疼的想,這開銷,從今往後就是從自己賬上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