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村中問得哪家釀的酒好之后,胡仙仙到了人家門前才想起自己沒有帶錢,急得亂翻衣裙。
程浩風含笑遞過十余枚銅錢,她接過手翻來覆去的看。
“你看這么仔細做什么?”
“你是從哪兒變出來的?”
“我哪還有能耐變什么?這是我讓大師兄準備些布陣需用的銅錢,順便就多備了幾個。”他溫聲答著,眉宇間笑意淺淺。
斜陽微光中的小村寧靜美好,遠山青黛、煙樹寒碧,有幾戶人家的茅棚已飄起裊裊炊煙,有幾群雞鴨已搖擺走回籠中。
他的神情一如這小村暮景寧靜美好,淡卻了恩怨糾葛,放下了妄求執念,看著他仿佛能讓人忘記一切的俗世紛擾。
胡仙仙掂了掂銅錢,含羞嬌俏一笑:“你經常是一順便就能順便出好多事兒來。”
說罷去敲門買酒,開門的老漢問他們買幾斤酒時,他們又才發現忘了帶酒壺。
胡仙仙心想變錢財有擾亂人間財祿之嫌,變個酒壺倒沒什么。她正要掐訣施法,老漢已遞上一個裝滿酒的大葫蘆。
“程道長、程娘子,你們太客氣了,都是自己釀的酒,你們還給啥錢呢?”
胡仙仙接過葫蘆連聲道謝,與老漢告辭后,同程浩風慢慢往義莊走去。
“真是挺丟人的,買酒忘了帶錢不說,又忘了帶酒壺,人家掙點兒酒錢還倒貼個葫蘆。”
“不怕丟人。”
“嗬,你臉皮倒長厚了。”
“我臉皮薄得很,我不怕只是我知道丟不了人的。不管怎么樣,我都能找到你。”
胡仙仙停下腳步,揉了揉眼睛,又揉揉程浩風的臉,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可真想開天眼看看你是不是程浩風了……怎么會油嘴滑舌的說這些肉麻話?”
他握住她的手,牽著她繼續前行,仍是一本正經的神情說著:?“我哪有油嘴滑舌?我又沒說什么膩膩歪歪的甜言蜜語,哪會肉麻?”
胡仙仙抿嘴笑著不答話,微仰起頭任隨涼風直吹自己的臉,她想讓這夜色將至時的風吹涼自己滾燙臉頰。
風中有落葉秋聲,有寒蟲泣聲,還有善福寺傳來的鐘鼓聲。她聽著這鐘鼓聲目光凝了凝,拉著程浩風停下腳步。
“咦?善福寺的鐘鼓聲有些怪?一點兒也不像召集僧人做晚課的鼓聲。”
程浩風凝神細聽,鐘鼓聲莊重大氣中帶有喜慶歡悅的感覺。鐘鼓聲中又還有磬聲清亮、鈴聲清脆,所有聲音交匯傳來,在暮風中悠遠回蕩。
他側目望了望善福寺的方向,因傾聽得太用心,耳朵都隨之微動著。
聽了片刻之后,他有些憂慮地說道:?“似乎是迎接佛門大德的樂曲,有些蹊蹺。”
“哦,迎接大和尚的?蹊蹺什么?我們快趕回去做晚飯。”
他拉住對此事不以為意的胡仙仙,認真交待:“仙仙,你飛去寺外瞧瞧到底迎接誰。”
她點點頭,攬住他的腰:“要去一起去,我可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兒。”
“你要隱匿形跡去看,帶上我不方便……”
胡仙仙不待他細說因由,早已飛身往善福寺方向,他無奈輕嘆,只得不再多說。
二人到得寺外蕉林上空,才發覺僧人們要迎接的人還沒到。他們落身到幾棵密生在一起的芭蕉后,屏息靜待。
迎接隊伍中只見善福寺住持法謀,身披大紅鑲金紋袈裟站在迎接隊伍的最前端;羅漢堂首座法算身披大紅黃線紋袈裟靠后一步站著;他們身后是執各樣樂器的杏黃僧服僧人;再后是著藍色僧服的僧人列隊于大路兩邊。
胡仙仙本來也挺好奇到底是誰需要善福寺的和尚這樣隆重迎接,但后來那人久等不至,她就有些不想等待。
她眼神兒瞟了瞟蕉林之外,暗詢程浩風是不是該回去了。程浩風輕搖頭,神色凝重望向前方。
又過了一會兒,夜色已完全籠罩大地。善福寺正對陵州北門的大路上,終于見到由兩盞燈籠引導的隊伍漸漸靠近。
胡仙仙看清那隊人是兩個眉清目秀的沙彌提著蓮花燈為前導,隨后跟著四個健壯頭陀抬一乘黃紗遮蓋的肩輿。這隊人漸行漸近,善福寺僧人齊呼佛號歡迎他們。
“阿彌陀佛,帝師遠道而來,善福寺上下僧眾恭迎圣駕。”
肩輿之上所坐的人連紗幔也不曾撩開,就倨傲傳話:“帝師今日乏累,已在城中歇下。各位不必久候,帝師遣本座先來檢視客房。”
善福寺的僧人停止奏樂,由法謀帶隊回寺。胡仙仙聽得善福寺僧人有不少年輕些的和尚都在唉聲嘆氣,她很能體會他們那種心情。等了半天沒等到正主兒,倒等來這么個擺譜兒的家伙,任誰都得心里不舒服。
程浩風以眼神示意胡仙仙可以走了,她帶著他飛掠回義莊后,馬鳴風正急得團團亂轉。
“你們玩兒這么久?再不回來,我得上天庭去請二師弟幫忙尋人了。”
“大師兄別急。仙仙,快些備飯,我們又有麻煩了。”
胡仙仙也不多問程浩風到底又有什么麻煩,麻利地做好晚飯后,三人坐下來,她才詢問。
程浩風答著胡仙仙和馬鳴風的疑問:“是法略來了,他自從上京之后已三十年沒回過善福寺,此番回來定是為了佛寶之事。”
說完后,程浩風挑起片山筍慢慢咀嚼。他因臉頰瘦削,嚼動之時可見臉部骨胳突兀。
馬鳴風砸砸嘴,問道:“就是深得皇太后敬重的帝師法略?”
程浩風點點頭,又對馬鳴風和胡仙仙分析:法略和段夢柔一直明爭暗斗著,是以段夢柔明知善福寺佛寶真正去向也不曾透露出去。但如今她急切想要逼程浩風就范,就拋出這條訊息,讓法略前來迫使程浩風求她。
法略能說會道,深受皇太后尊崇,但他法力不高。德元帝喜歡新奇又能見實效的法術,更尊崇段夢柔。
段夢柔要是主動提出合作,法略是不會拒絕的。再者,善福寺中如今所供的法寶是真是假大多數人都不清楚,要是法略能證明是程浩風盜了佛寶,不僅能平息各種爭議還能借此網羅大批信眾。
胡仙仙擔憂地望向他,馬鳴風握拳輕捶桌子。
三人沉默了小半個時辰之后,馬鳴風愁眉不展地說:“三師弟早預料到段夢柔不會善罷甘休才布下困人陣法,沒想到這么快她就鬧出妖蛾子。該怎么辦呢?法略要真帶著善福寺的人來逼我們交出佛寶,還不好對付呢。”
胡仙仙接過馬鳴風的話頭,發狠說:“有什么可擔心的?不是說了法略法力不高嗎?我沒見過這人,但今夜他那徒弟都那么傲慢無禮,可以想出他本人是什么德性。這種人沒必要跟他講道理,只要他敢來,就打得他再也不敢來。”
程浩風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凝重的神情輕松了一點兒,笑說道:“可以打,你們放開手腳使勁兒打!只是這個法略能成為‘帝師’也不是靠自我吹噓得來的,他法力雖不高,陰謀詭計卻多得很。我估計他明天就會來,到時候看我眼色行事。記著隨機應變,千萬不要莽撞。”
三人又說了些關于法略的事,就各自歇息。胡仙仙在小廳中打坐,程浩風在房中睡覺,馬鳴風在院中對月吐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