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風剛從大廳所在的正院走出,卓無傲就在后院門口攔住他,“三師叔,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嗯。”他新?lián)Q了身道袍,淡藍底色,深藍暗紋,袖口襟邊繡著陰陽圖案,做工精致,式樣標準。此刻他神情又很嚴厲,看起來真是道門儀范的楷模。
卓無傲有些懼怕地低下頭,小聲說:“我還是問六師叔去吧?!?
“嗯,好。”程浩風抬腳再走。
卓無傲撓撓頭,又追上他說:“三師叔,我還是問你好些,畢竟那是你的事,六師叔給我講一通大道理我還是不明白。"
“哦,快問?!背毯骑L咬著牙答道。
"你、你當初怎么狠得下心讓人去氣七師叔臨凡重修?”
卓無傲一個字一個字地降低說話聲音,到最后一個字都幾乎和沒發(fā)聲一樣。
程浩風眼角微抽,卓無傲見他臉上沒有怒色,就放膽問:“是不是并沒有那么愛她?”
程浩風臉上所有表情凝固,任何細微動作都沒有。
卓無傲膽子更大了些,大聲問:“你所做的一切到底意義何在?”
程浩風深吸兩口氣,面無表情地說:“沒有意義。只是我閑得慌,我真的閑得慌了?!?
“哦?呃……”卓無傲正想不通他怎么這樣說,抬眼就迎上他眼中閃出的冰刃。卓無傲渾身一哆嗦,這才感覺出他散發(fā)著凜冽殺氣,忙咧咧嘴跑開。
程浩風在小花園中徘徊著,真怕又冒出個什么人來攪擾。約一柱香之后,小花園中還是靜悄悄的。他終于鼓足勇氣走到她房門外,天色大亮,金紅的朝陽光輝灑滿庭院,鳥語蟬鳴更添清幽氛圍。
他伸手敲了一下門,她聲音卻是由他背后響起:“你、你站在我房門口做什么?”他回頭看去,胡仙仙正從小花園中踏臺階拾級而上。
程浩風訥訥開口:“我呀……我、我怕你又要因凌若風說的那些話躲著我……”
“我躲著你做什么?我們本來就各自有許多事要做,不可能總是在一起。”
“是呢,是呢……那你要同我一起去見扎措、鬼王嗎?”
“不去。我才懶得跟他們玩什么勾心斗角的把戲,我還是先送彩鵲回青丘國為好。服食易骨丹后重塑筋骨,會令它虛弱很長一段時間,在青丘國更有利于它修煉?!?
說完這些,你望我,我望你,都不知該說什么。許久之后,程浩風告辭離開,胡仙仙揮揮手,嫣然一笑。
程浩風到得大廳,多吉.喀勒又催他快做決定,早日啟程。他敷衍兩句,再讓冷秋朗來陪客,自己推托有事就出大廳約秦沐風到湖邊喝茶。
秦沐風聽他說了早上的事,抿唇淺笑,問他:“那你就真讓她獨自去青丘國?你又孤身赴險?”
“她不會先去青丘國的,她會偷偷跟著我去見扎措、鬼王。她是跟我耍心眼兒呢,先哄著我??赡屈c小心計怎么瞞得過我?”
程浩風低嘆淺笑,他知道她此刻就隱在茶棚旁的白楊樹后偷聽。
胡仙仙隱身術很好,她沒有注意到的是自己正站在大水缸邊,身形氣息都隱藏了,水中倒影卻是清晰無比。
隱身術只是障眼法,并不是真的身體消失,騙得過人眼,卻改變不了太陽下的光影。胡仙仙知道這特性,可她沒察知缸中水能映射影子這點細節(jié),這般巧合之事本也極少。
她還在呆想著,愛是相互成就,而不是相互掣肘。她同程浩風一起行動,常常會讓彼此的羈絆成為做事的束縛。暗里參與行動,是最好選擇。
程浩風斜一眼大水缸,用手指在桌子上點兩下。秦沐風隨即反應過來,也看到水中倒影,差點兒笑出聲。
為了掩飾笑意,秦沐風咳兩聲清清嗓,問道:“七師妹脾氣可不好,真想不出來萬一你哪天又對其他人動心,她會鬧成什么樣?”
“她?她不會吵鬧,更不會哭哭啼啼,一定會轉身就跑,追也追不上。"
程浩風皺眉擠出個笑容,又繼續(xù)說:"就算追上了,也不會給我解釋的機會。”
秦沐風頗感興趣地問:“哦?你要是既喜新,又不厭舊,偏要拉著她呢?”
程浩風“呵呵”笑兩聲才說:“她會假裝不認識我,還問‘你是誰?跟在我后面干什么?我又不認識你?!?,一定會這么做,直接把從前一切抹殺。"
"要么,可能會這樣說‘你這人看起來怎么這般討厭?討厭得都不能跟你在同一片天空下活著。我們來決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背毯骑L學著胡仙仙的語氣動作。
秦沐風忍笑忍得很辛苦,瞥見缸中人影撅嘴瞪眼的樣子,更憋不住笑意了,樂不可支大笑起來。
胡仙仙更生氣了,這到底有什么可笑?程浩風還在很認真地總結:“總之,她的矛頭不會針對情敵,會針對情人?!?
秦沐風連喘幾聲止住笑,點頭說道:“七師妹這種傾向就是認為男子都是天生愛沾花惹草,男子容易犯錯。你要是做不到足夠的專情,她可能會由此鄙視天下所有男子?!?
程浩風頷首苦笑,秦沐風的推論是正確的。
胡仙仙在一旁悶頭想著,難道不應該是這樣?想著,想著又覺得他們兩個好無聊,正事不談,盡談些風花雪月。
不久之后,卓無傲東張西望地走了來,“你們在這兒啊。你們在這兒好逍遙,我都快悶死了?!?
“想回城了?這里的事兒沒有解決妥當,你就得必須和我們一起,要不然他們會轉而針對你?!?
程浩風讓茶棚老板給卓無傲端來一杯茶,勸著他。卓無傲沒有修為,要是他們拿他來要挾,又得生些枝節(jié)。
“嗯。你們剛才說什么呢?誰會鄙視天下所有男子?”
“是說你七師叔。萬一你三師叔哪天變心了,你七師叔一定絕情無比?!鼻劂屣L簡述道。
“三師叔也有可能會變心?”卓無傲驚愕問道。
“誰也說不清自己的心啊,萬一呢?女人天生五體不全、心胸狹隘。如今看著很可愛,等真正朝朝暮暮相處,也許缺點就會完全暴露。到時候我不想變心,也不得不變啊?!?
程浩風慢條斯理地說著,胡仙仙聽得怔住,咬著下唇生起悶氣。
“三師叔,你這話是不是有些瞧不起女子?怎么能說朝夕相處生出矛盾,就是女子暴露缺點呢?也有可能是男子缺點變多啊?!弊繜o傲反駁著,又一臉向往地說,“我要是遇上真正心儀的女子,一定與她永遠相親相愛?!?
“你是還在憧憬美好未來的懵懂少年,你知道什么?誰都不敢保證自己絕不變心。”程浩風與卓無傲爭執(zhí)起來。
“啊?那么變來變去的有意思嗎?也是,多少男男女女都那個樣兒,還要美其名曰‘都是真誠愛過,難以抉擇’。都不知道我自己以后會不會變成那樣,情路前途灰暗啊。”
“對不起,讓你這樣情竇初開的少年郎看到事實真相了。反正早晚都得明白,早明白比晚明白好些?!?
程浩風拍著卓無傲的肩勸慰他,胡仙仙看他們那樣子,也不想再隱身,撤法現(xiàn)身走到桌子邊。
她沒有看程浩風一眼,而是神情肅穆地對卓無傲講:“女人五體不全,是說筋、骨不夠健旺,天生弱于男子。這話本來沒有錯,可若是就要因此認為女子可欺,那就有錯!你三師叔所說一切的確沒有錯,可你若是因此就要三心二意對待情事,那就有錯。”
“你對我所說很不滿?可我說的是事實!面對生離死別當然是難分難舍,要是柴米油鹽日常相處的日子久了,難保不會互相生厭……”程浩風滔滔不絕的說著。
他后面所說的話,胡仙仙都沒聽清,那臉色漸漸由陰云密布而變成愁云慘淡,眼中的怒火凝結成寒冰。
秦沐風低聲提醒程浩風:“三師兄,你說得過分了?!?
“我所說是事實,世人總是不肯面對真相?!?
胡仙仙扁扁嘴,故做平靜地對秦沐風說:“六師兄,你不要責怪程師兄。他所說的確是事實,本來如此。日久生厭是人之常情,我懂的,無需粉飾?!?
她又深吸一口氣,對程浩風說:“我說了要去青丘國,又遲遲不動身,讓你以為我想賴著你吧?哼,我這就走?!?
言罷,胡仙仙擰腰飛騰而起,不顧其他人驚詫的目光,凌空飛掠而去。
“你呀,你要拿話惹她動怒,也別說那么過份啊。跑了吧?”秦沐風焦急地說著,眉頭皺成了疙瘩。
“跑了還得轉回來?!背毯骑L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慢悠悠品著茶。
周圍茶客都湊近他們,好奇追問剛才是不是有仙女飛入云天。程浩風和秦沐風抽身遠遁,卓無傲愣頭愣腦地坐在那里,他自己都沒弄清楚怎么回事,被這些人七嘴八舌亂問,更是弄得頭昏腦脹。
烈日炎炎,胡仙仙卻是覺得透心涼。她飛了片刻就落身在通往凝翠苑的必經(jīng)大路旁,有些話她得再向程浩風問透徹點兒才行。
她想不通啊,可以同生共死,怎么就不能同甘共苦度過平淡歲月?多少愛得轟轟烈烈的戀人,為何最后都是成了怨侶?程浩風的話說得難聽,卻也不無道理,就算讓他再拿話扎心一次,也得弄明白想不通的事。
“七師妹?”
見她在苑外白楊樹下等著,秦沐風有些訝異。他向她招招手,她拂開他的手,冷視他身旁的程浩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