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寂,月藏云中,幾顆星子稀疏撒在沉黑天幕上,紅紅雨絲成了夜空中惟一亮色。
雨絲如紗簾遮蓋八卦法臺,隔開了外界紛擾,達娃倒懸空中紅裙翻卷,裙中墨綠的襯褲也翻卷,露出雪藕般嫩白小腿,如一朵被人倒拎著的虞美人花。
虞美人花,裊娜嬌美,似罌粟而不是罌粟,同樣愛得癡,終究是一個無毒,一個有毒。
達娃自盡,不用刀劍,沒用毒藥,是要以自己精血和元神飼喂血引珠,精血盡、元神散,血引珠和她的聯系才徹底斷開,同時血引珠和扎措的聯系也才徹底斷開,他們都和血引珠沒關聯了,裔血極陰陣才能徹底破。
胡仙仙癡癡看著眼前一切,淚水模糊了雙眼,大紅的紗裙在風中曳舞,裙裾邊繡著很有番邦特色的五彩幾何紋,矇眬中似看到達娃仍然在翩翩起舞,舞姿飄逸靈動,舞蹈風格有中原的挺秀柔美,也有番邦的奔放熱情……
紅雨紛飛,如大喜洞房中的紅燭淚,如戀人生離死別的泣血苦淚,也如看盡人間滄桑后大徹大悟的悲憫之淚。
鮮血一滴滴,滴得越來越快,匯成一條血線流入法臺,血引珠紅到極致,紅得妖異無比,達娃的臉色卻蒼白得可怕,脆弱得仿佛風一吹就會破碎飄零。
達娃眸子澄澈如冰潭,看得出明顯悔恨之意,也看得出無悔之意,是悔也是無悔!
胡仙仙心尖痛得如被雙鐵手磨搓著,暗發狠誓:扎措,我必用最殘忍冷酷的手段殺你,讓你以最慘烈悲涼的方式死去!
也許是看出了胡仙仙在想什么,達娃微弱的聲音響起:“我愛末神愛得不顧一切,但我也知道一味順從他、縱容他,是在害他,我這么做只是想為他抵一分血債,消一分罪孽,求一分生機。”
“還是為了他?!”胡仙仙怒聲反問。
達娃凄美輕笑,眸底藏的愛意溫柔溢滿雙眼:“是,皆是為了他。不論他犯下多少不可饒恕的罪孽,我始終相信他也留著最初的善,也在心靈深處埋有最真的情。”
貪、嗔、癡、妄是修行大忌,是必須要破的迷執,可胡仙仙對著達娃講不出如何明睿才是正確心態的大道理。
她不認為達娃罪有應得,也不同情達娃,只是不愿看著達娃這般消散于天地間……
在與血引珠相聯系另一端,扎措焦躁地呼喝著讓屬下快攔住程浩風,他必須騰出手來阻止達娃的自毀行動。
程浩風獨闖迷窟,闖過十幾道機關,躲過無數暗器,左肩、小腹均有較深傷口,其他的細小擦傷更是遍布全身,終于闖進扎措遙控陣法的洞窟。
迷窟中洞窟多得數不過來,這是一間方圓五丈,高三丈三的圓拱形洞窟,正中間是一個與夜城城中心一模一樣的八卦法臺。
程浩風斜劈、橫抹、直刺,一招一式皆帶了凜冽殺氣,看著扎措,新仇舊怨齊爆發,不殺扎措意難平!
劍光寒氣籠罩整個洞窟,程浩風似化為一柄利劍,而墨冰劍只是這柄劍最鋒利的刃口。
洞窟石地上倒滿了橫七豎八的尸體,鮮血卻流得不多,劍快如電,一劍封喉,再因墨冰劍的寒氣凝血,很多斃命的人那致命處都只有一個小小血點。
眼看要靠近扎措,可他的屬下全部悍不畏死自愿當肉盾沖上來,程浩風難以直接攻擊扎措。
扎措的屬下之所以那么忠心,一半源于責任和敬重,另一半則源于畏懼。因為沖上去阻擋程浩風只是一死,還能死得挺利索,要是被扎措發現沒有拼命上前,那可不知會遭到什么懲罰,會落得生不如死。
然而,這些人沖來得再多,還是擋不住如同殺神般兇煞的程浩風,墨冰劍刺中籠罩八卦法臺的暗紅光幕!
暗紅光幕上閃起幾條藍色閃電,如同小龍在光幕上騰躍撕咬,瞬息間光幕上出現裂縫。
“嗞嗞!”電流聲響起,光幕皸裂,無數片碎光交映折射出無數洞窟內場景。
一剎那,碎光飛散,光影交錯,如同容納奇險經歷的夢境,又如夢境醒來般消失無痕。
扎措眉頭一皺,十指互扣結印,左手食指直指夜城方向,可他感應到對血引珠的控制力越來越弱。
程浩風再催靈氣入墨冰劍,必求在扎措稍顯弱勢之際,將他擊殺于劍下。
一劍刺出,程浩風卻暗道不好!因補心連心,只要胡仙仙氣息有變他即能感應,不知夜城中發生了什么事,胡仙仙的精血和元神竟似受損,程浩風顧不得殺扎措了,收劍急切返回。
程浩風的神情變化,扎措皆看在眼里,突然回撤必有大事,加上血引珠出了變故,扎措也需要去了解原因,疾速追了上去。
夜城的城中十字路口,籠罩八卦法臺的紅雨已小了很多,顏色也淺淡很多,不知何時散發了青光流轉,青色光芒與紅色雨絲交疊融合出紫紅水霧。
程浩風旋身落地,見胡仙仙站立一旁,左手掐訣,右手點壓眉心,當即明白是她用靈氣包裹達娃靈魂,才形成這般景象。
紫紅水霧氤氳中,達娃的肉身穿一襲紅裙僵冷倒立,已是氣絕,而她魂魄穿一身素裙立在旁邊茫然四顧。
紅裙和素裙同樣的式樣,仿佛達娃肉身的血滴干,連裙上的顏色也褪去了一般。肉身倒懸,靈魂正立,肉身的面容凝了絲解脫微笑,靈魂神色惆悵迷惘。
“居然敢不依我謀劃行事,絕不容許任何人背叛我!”趁著胡仙仙全力以靈氣護魂,程浩風從旁想辦法,扎措怒喝一聲,抬腕召出韞璞翎,銀灰冷光閃過,達娃肉身眉心中的血引珠飛出。
血引珠一出,陣法破了,但是從法臺上噴出一股血水,水勢瞬間變大,卷起漩渦,這吸力巨大的漩渦要將達娃的肉身和靈魂都吸入其中。
這是扎措在用血引珠將夜城氣運和夜城居民精血抽進去,還要將達娃完全吞噬,讓她在這世上半點痕跡也不留!
一個為他癡戀無悔的女子只配飼喂他的法器血引珠?或許達娃甘愿接受這結果,可胡仙仙不能接受!
召一元渾真簪在手,簪劃熒光扯住達娃的魂魄,與扎措血引珠較力!
明了胡仙仙不愿讓達娃化于虛無的心,程浩風手腕一翻掣出墨冰劍攻向扎措。
陣法破,再難借裔血極陰陣之力,扎措只能避開,一擊不成再施一擊,扎措再難閃避。
為了保命,扎措不再與胡仙仙相爭,收起血引珠迅速飛逃,程浩風追擊而去。
連番廝殺,扎措和程浩風誰也占不了上風,扎措掏出血引珠高喊:"我自斷和血引珠聯系,不再吸夜城氣運和居民精血,我們各退一步,改日再戰!"
程浩風冷哼一聲,轉身往城內飛,他不想饒過扎措,可他更擔心胡仙仙的安危。
返回城中,胡仙仙已暈倒在法臺旁,而達娃暗淡近于看不清的魂影還飄于法臺上。
幾天后,黃昏時分,胡仙仙揉著眼睛蘇醒,問趴在床邊的程浩風:“今天是幾月幾日?”
“四月十八了。”程浩風撫了撫她的臉頰。
"四月十八?我都睡了好幾天呀。咦……太陽像個煎雞蛋。”胡仙仙起床走到窗邊,推窗指著夕陽說。
程浩風笑了笑,雖說這比喻很不雅,可紅彤彤的太陽真挺像雞蛋黃,那旁邊一圈鑲金邊的白云就像蛋清。
“嗯,也挺像炕的蔥油豬肉餅,中間的豬肉餡兒慢慢炕得冒油,待色澤金黃泛褐紅,咬上一口,唔……酥脆油潤,滿口濃香呀……”胡仙仙說得快流口水了,程浩風還只是笑。
胡仙仙不滿地撅了撅嘴,再說:“這太陽也挺像栗粉棗泥糕的,還像干湯圓油炸呢,你吃過湯圓煮八成熟后再瀝干壓扁炸的餅沒有?”
“沒有,等你好些了,再做給我吃。”程浩風很實誠地回答。
胡仙仙白他一眼,慢慢往屋外走去。
程浩風見她不悅,拍拍腦袋恍然大悟:“哦……哦、哦哦,仙仙,你是餓了?”
是餓了呀,餓了才會看什么都像美食。胡仙仙平常可以不吃不喝,耗盡靈氣暈倒后蘇醒,靈氣未續,當然會餓。
飽飽吃了一頓,胡仙仙才想起重要的事,問程浩風:“達娃的魂魄呢?”
“不幸中的萬幸,她的魂魄虛弱得難以投胎,本想將她送入養魂玉中溫養幾百年再說,卻機緣巧合得了汶山城墨先生送來的一件寶物。”程浩風不緊不慢地說著,說得很自然流暢,可胡仙仙總覺得他在說謊。
見胡仙仙眼中很明顯有質疑的意思,胡勇剛在旁邊說:“國師說的是真的,達娃真是幸運,遇上墨先生這樣的好人。你們失蹤了,我還去求過墨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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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仙仙只得不多問,讓程浩風說那寶物是什么。
“是易陽絕塵傘,這傘能改易白天的陽氣為夜晚陰氣,還能遮蔽紅塵濁氣留天地靈氣,非常適宜鬼修用。”程浩風解釋道。
胡仙仙再問軍民情況,程浩風說士兵犧牲的不多,受傷的非常多,全部撤回城中休養。
夜城居民死的不多,但一部分受陣法影響大的人瘋了再難治愈,一部分只是憔悴病弱有希望治愈,常年在外地的人和外來客商只是受了驚嚇,還有少數意志堅定的人沒受影響,在照料鄉親們。
四月十九清晨,胡仙仙靈氣恢復了五成,想去看看達娃。
在離八卦法臺不遠的街邊,有個月亮祠,達娃如今寄居在那里,剛踏進門中,只見她一襲紅裙撐著一把紅傘,笑盈盈等在天井里。
達娃臉色慘白,可在火紅的朝陽與杏紅的傘面、朱紅的長裙映照下,她的臉也紅潤些許,如雨后桃花,凋殘猶有胭脂色,分外惹人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