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發(fā)善心

餘至瑤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忽見鳳兒一路蹦蹦跳跳的放學(xué)回來了，心裡就是一陣高興。

鳳兒這幾天又變得好看了一點，也說不出是爲(wèi)什麼，反正就是感覺不那麼像猴子了。扶著門框把頭伸進客廳，她很歡喜的大聲喚道：“叔叔！”

餘至瑤放下報紙，笑著向她張開雙臂，等著她甩著兩條辮子撲到自己懷裡。然而鳳兒的確是甩了辮子，也的確像風(fēng)一樣的撲了進來，可最後卻是在他身邊坐了下去。

餘至瑤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鳳兒長大了，不好意思和自己再摟摟抱抱了。回想起初見面時自己在玉清池扯著她又擦又洗，餘至瑤很覺有趣，特地扭頭多看了她一眼。

宋逸臣對這個女兒簡直是完全不管，所以餘至瑤總覺得鳳兒已經(jīng)屬於自己。忽然低頭在鳳兒的頭頂上吻了一下，他沒有說話，心中生出一股子柔軟的愛意。

鳳兒仰起頭，笑嘻嘻的說道：“叔叔，我的羊毛襪子舊了！”

餘至瑤伸手摸了摸她的腿，羊毛制的厚長筒襪洗的次數(shù)多了，的確是會硬成兩節(jié)煙囪。

“禮拜天讓小張帶你去百貨公司，你自己挑花樣子——天都這麼冷了，還穿這個？”

鳳兒往他身上一靠，嗲聲嗲氣的答道：“她們都穿。”

這時，張兆祥垂著手快步走進客廳，先停在門口對著餘至瑤一鞠躬，輕輕喚了一聲：“二爺。”

然後不等餘至瑤回答，他走上前來彎下腰去，低聲說道：“二爺，我已經(jīng)把人送到飯店了，您是現(xiàn)在去，還是吃過飯後再去？”

餘至瑤略微想了一下，隨即答道：“飯後再去吧。”

餘至瑤沒滋沒味的喝了一碗米粥，然後起身出門，前往瑤光飯店。

在他專用的高級客房裡，他看到了等候已久的杜芳卿。當(dāng)時夕陽餘暉鋪了滿地，杜芳卿亭亭玉立的側(cè)對窗口站了，一張臉被光線渲染出深淺輪廓。餘至瑤微微彎腰扶著牆壁，擡眼盯著他看，忽然感覺他皮肉有些鬆弛，不是當(dāng)年那樣緊緻鮮嫩了。

然而杜芳卿這時轉(zhuǎn)身拉攏窗簾打開電燈。光芒從天花板上傾瀉下來，他笑吟吟的望著餘至瑤，復(fù)又青春美麗起來。

他是急不擇路了，擡手摸向領(lǐng)口鈕釦，他明知道自己變成了爛賤的兔子，可是非得如此才能抓住餘至瑤。今非昔比了，現(xiàn)在沒有他孤高自賞、賣弄風(fēng)情的餘地了。

一邊脫衣裳，一邊貼上餘至瑤。餘至瑤現(xiàn)在變得笨拙沉重，所以他須得更加主動的伺候?qū)Ψ健扇送洗鬆棧秒p手上下握住那根東西，沒話找話的擡頭笑道：“真夠大的，看著嚇人。”

餘至瑤倚著枕頭靠到牀頭，聽了這話，只是一笑。忽然緊閉雙眼猛一擡頭，他倒抽了一口涼氣，是杜芳卿俯身用舌尖逗弄了他。

事畢之後，餘至瑤仰臥在牀上喘粗氣。杜芳卿捂著嘴走去浴室，一時只聽嘩嘩水響，再無人聲。

待到杜芳卿漱過口回來了，餘至瑤對他說道：“你那小院冬天太冷，要是願意的話，可以搬到飯店來住。”

杜芳卿披著一絲半縷坐到一旁，心知自己是沒有再回餘公館的資格了。搬來此地居住，當(dāng)然是好，然而裡外就這麼兩間小屋，未免太過憋悶。猶猶豫豫的側(cè)躺下去，他柔聲說道：“現(xiàn)在還不是很冷，就算要搬，也等再過幾天吧。”

餘至瑤仰望著天花板，一隻手摸索著伸過去拍了拍他，力度很輕，帶了一點安撫和親熱的意思。杜芳卿不壞，真不壞，只是不能回想他那樁罪過。

杜芳卿握住了他的手：“二爺，晚上留下一起睡吧。”

餘至瑤閉上眼睛，輕聲答道：“我睡不著。”

杜芳卿偎到了他的懷裡：“那我陪您醒著。”

餘至瑤擡手摟住了他，似睡非睡的緩緩說道：“芳卿，你若是對將來有了打算，就儘管告訴我。想要娶妻生子，也都可以。我會給你置辦出一個家來。”

杜芳卿一愣，立刻擡頭望向了他：“二爺？”

餘至瑤笑了一下：“別誤會，我是爲(wèi)了你好。你和我在一起，熬不出頭來。別說你是個男人，就算你是個女人，也一樣熬不出頭。

杜芳卿聽到這裡，心中一陣悲涼，險些落下眼淚：“誰想出頭來著？您要是對我膩了，就請直說吧！”

餘至瑤略感驚訝的扭頭看了他一眼：“我沒有膩，只是看你對我一片赤心，反倒怕耽誤了你。你不想走，那更好，省得我再去找別人。”

然後他以手撐牀慢慢坐了起來：“我要到玉清池泡澡，你去不去？”

杜芳卿盯著他的背影，只想合身貼上去黏上去，一刻也不分開：“去。”

餘至瑤在熱水池子裡睡了一覺，杜芳卿獨自坐在岸上，百無聊賴的審視著餘至瑤的睡顏。餘至瑤窩在池子角落裡，歪著腦袋呼呼的睡，杜芳卿看在眼裡，替他難受，可又不敢過去驚動，因爲(wèi)知道他難得入眠。

杜芳卿最終還是沒有搬進飯店居住。他那個小院兒裡雖然寒苦，但是畢竟有花有草有地方，忙忙碌碌的收拾起來，總能佔住心神。可是一旦進了飯店客房，他除了等待餘至瑤前來“臨幸”，就再無其它事情可做了。

天天心裡只想著一個餘至瑤，那怎麼得了？杜芳卿最是懂得等待的苦，所以不肯鑽進那花團錦簇的小牢籠裡。

餘至瑤則是全由著他——他還不配讓餘至瑤多花心思。

餘至瑤開始謀劃起了商會換屆之事——上次因爲(wèi)年紀(jì)不滿三十，硬是沒能得到入選資格；時隔三年，如今他依舊是不滿三十，但偏要再試一次，倒要看看這回哪個還敢作亂！

當(dāng)然，選舉總要等到明年夏季才能舉行，屆時算起虛歲，自己正是三十歲整。其實無論是二十九還是整三十，都不是真正問題。餘至瑤對這一點心知肚明，所以目光輕輕掠過，他直接盯上了主席位置。

餘朝政一輩子活得囂張，可也就只是囂張而已。而餘至瑤生不如死的熬過二十年，爲(wèi)的就是有朝一日向他作出證明，證明他的愚蠢、殘暴、眼拙！

所以在得到了權(quán)力與金錢之後，他繼續(xù)渴望起了名望與地位。

這麼大的天津衛(wèi)，這麼大的天津商會——他一定要選上這個主席！

餘至瑤做出檢討，自認(rèn)資本雖然不薄，勢力雖然不小，但是競選商會主席，看的乃是威望德行。憑著自己這點資歷，顯然不能服衆(zhòng)。

心事重重的坐在書房裡，他那手指總夾著一根雪茄。隔三差五的吸上一口，他在濃郁的菸草氣息中浮想聯(lián)翩。因爲(wèi)好勝的心太強，所以壓力就大了。

轉(zhuǎn)眼間進了臘月，顧佔海在餘至瑤的授意下，帶著大小徒弟們辦起粥廠搭起草棚，從早到晚的施捨，夜間都留著人看火看鍋。天寒地凍的，一碗熱粥也能救條性命，窮苦人們聚集過來，就在那草棚裡面苦熬年關(guān)。

除此之外，餘至瑤又從工廠裡調(diào)了一批棉布和西藥，親自送去了育嬰堂救濟院等處。他既是要做善事，就真心實意不肯摻假，布是好布，藥也是好藥。哪知不出三天，他便聽說救濟院裡的官員們把西藥偷著運出去賣掉了。

餘至瑤只是想要博個慈善名聲。反正東西是捐出去了，名聲也傳出去了，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自然就沒有必要再管後續(xù)事情。不料到了大年初八這天，公館門口忽然跑來六七名十幾歲的半大孩子，自稱是附近鄉(xiāng)下逃上來的難民，想請餘二爺賞口飯吃。

餘至瑤聽聞此言，第一反應(yīng)就是把這些泥猴遠遠趕走；然而話未出口，他又按捺了性子，沒有發(fā)作。

他把這羣少年叫到客廳內(nèi)，逐個盤問了一番。原來這羣少年乃是同鄉(xiāng)，因爲(wèi)家鄉(xiāng)遭了大旱災(zāi)，所以結(jié)伴跑來天津衛(wèi)謀生。在粥廠中混了一個多月，他們既無手藝也無門路，又不想淪爲(wèi)乞丐蟊賊，索性鼓起勇氣，一路找來了餘公館——餘二爺既然是位善人，想必不管成與不成，總不會把他們亂棒打出去就是。

鳳兒捏著一塊奶油蛋糕，好奇的在客廳門口探頭縮腦。餘至瑤一眼看見了她，便是說道：“鳳兒，把小張叫過來！”

鳳兒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一邊跑一邊銳聲大叫“張叔叔”。張兆祥連忙趕進客廳，一直走到餘至瑤身邊彎下了腰：“二爺？”

餘至瑤說道：“把這幫小子送去紗廠，等到年後開了工，就讓他們從學(xué)徒幹起。”

此言一出，少年們立刻歡喜起來，亂七八糟的向餘至瑤鞠躬道謝。而張兆祥吆喝著把他們領(lǐng)了出去，直奔紗廠。

等到不速之客走乾淨(jìng)了，餘至瑤坐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單是喊來僕人，讓他們馬上擦地消毒——這幫難民小子著實是太骯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