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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五這天,餘至瑤宴請了藥廠紗廠內的幾名經理。兩家工廠都是餘朝政一手建立起來的,平時餘至瑤很少過問,全憑經理經營,所以對於重任在肩的經理們,他是十分尊重善待。
大年初六這天,何殿英提著重禮,出門拜訪了英租界內的偵探長乾爹。提起年前發生的幾場鬥毆,偵探長訓了他幾句,不許他把爪子往法租界伸。那邊鎮著好幾尊青幫老頭子,真惹出事來,可是不好收場。
何殿英虛心接受了批評,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天高地厚,不敢再貿然行事了。
大年初七的清晨,餘至瑤照例是早早起牀,站在窗前舉他那一對啞鈴。他很熱衷於強身健體,天天對著啞鈴使勁,可惜進步幾乎沒有,練來練去,力氣絲毫不見增長。
氣喘吁吁的放下啞鈴,他眼望窗外,心裡沉沉的盤算事情。這時臥室房門忽然開了,裝扮完畢的杜芳卿走了進來。
杜芳卿在餘公館久住下來,可是並非夜夜都與餘至瑤同牀共枕。餘至瑤有失眠癥,時常雙目炯炯的一躺一夜。杜芳卿睡在這麼一隻貓頭鷹身邊,總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寧願到隔壁去獨住。
輕車熟路的走去浴室,他習慣成自然的爲餘至瑤放洗澡水。及至餘至瑤坐進浴缸裡了,他又找出剃刀,爲對方刮淨臉上胡茬。
“一天不刮呀……”他翹著指頭捏住剃刀,捏著嗓子閒閒的說道:“這下巴就粗的像砂紙一樣。”
餘至瑤閉著眼睛仰起頭,認爲杜芳卿是投錯了胎。他比女人還女人,而且是個溫柔嬌媚的好女人。
杜芳卿自顧自的繼續說話:“昨天你問我想要什麼,我現在告訴你,我想要只小狗兒。你這家裡沒有老沒有小,你也是個沒嘴的葫蘆,真悶死人了。你得給我買只小哈巴狗,要雪白的,看著乾淨——你別張嘴說話,還沒刮完呢,仔細剃刀割了肉。”
小心翼翼的收起剃刀,他從浴缸裡撈出毛巾擰乾了,爲餘至瑤擦去臉上的香皂泡沫。餘至瑤擡眼看著他,就見他是鵝蛋臉,長眉毛大眼睛,皮膚又白又細,臉蛋卻紅撲撲,可能是略略擦了一點胭脂。
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餘至瑤忽然問道:“你怎麼不長鬍子?”
杜芳卿聽了這話,當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二爺,我不知道,天生的吧!我要是一臉連鬢鬍子,那上了臺就有瞧的了——杜麗娘的扮相,張飛的臉!”
餘至瑤也笑了起來,心裡很是輕鬆愉快。伸出一隻溼手抓住杜芳卿,他毫無預兆的轉了話題:“以後再不登臺了,就留在我這裡,好不好?”
杜芳卿微微一撅嘴,沒有立刻回答。
這樣的話,他並不是第一次聽。好歹也算個名角兒,他被人迷戀過,被人追逐過,衆星捧月的滋味,他很早就已經嘗過了。戲如人生,人生如戲,他這作戲的人,本來對一切都不大當真,可是在餘至瑤身邊久了,他覺得自己似乎是真的動了心。
他是個男人,可是從小被師父用馬鞭子硬是訓練成了女人。自己到底是男是女呢?他糊塗著,也說不清。餘至瑤高大,沉穩,英俊,富有,對他總是一個勁兒,起初不很熱烈,後來也不冷落,這讓他感到了安心。
他走路會扭屁股,笑的時候要擡手掩口,眼珠子一轉就是個眼風,惱火的時候也依舊是細聲細氣。這些特質在臺上很美麗,在臺下就成了怪異,可是他改不過來。有人愛他有人笑他,他經常無所適從,只有在餘至瑤面前能夠坦然,因爲餘至瑤彷彿是很欣賞他這模樣——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樣。
餘至瑤見他不言語,以爲他是貪戀著風光繁華,不甘心留在自己這裡不見天日。略覺失望的笑了笑,他開始撩水擦洗前胸後背。
“明天我再帶你出去買狗。”他一邊洗一邊說道:“今天我得出門。”
吃過早飯之後,王連山來了。
在二樓書房裡,他站在了餘至瑤面前:“二爺,我那邊已經挑好人手了,隨時都能走。”
餘至瑤背靠窗戶面對了他,因爲個高腿長,所以能夠輕易的坐上窗臺:“你去車站,找馬維元。煙土下午就到車站,到時該怎麼做,馬維元會告訴你。”
王連山答應一聲,雄糾糾氣昂昂的告辭離去了。
和杜芳卿混過一個上午和中午,下午兩點多鐘,餘至瑤乘車出發,直奔何公館。路走了一半,他忽然想起對方年前曾給自己送了一份重禮,而自己如今空手登門,似乎不大相宜。
附近的大鋪子都還沒有開始營業,正經洋行又距離太遠。餘至瑤不願在這些瑣事上太費心思,便順路進了一家花店。花店裡面空空蕩蕩,鮮花也是匱乏,而伶俐的小夥計不肯放過客人,鼓動如簧之舌好頓扇風,末了竟是把店內僅有的一捧紅玫瑰以及兩三支白百合全部推銷給了餘至瑤。
鮮花外面包了一層半透明的棉紙,棉紙外面又是一層亮晶晶的玻璃紙,看著倒是十分美麗,並且帶有摩登氣息。
心安理得的回到車內,餘至瑤嘆了一口氣,心想自己現在對小薄荷也要講究禮數了。
何殿英今日起了個早,支使僕人把家中收拾得窗明幾淨。興高采烈的站在樓上窗前,他不時的向外張望,等待著餘至瑤的到來。
抓心撓肝的終於看到了餘家汽車停到門前,他欣喜的轉身就跑。推開房門穿過長長的走廊,他在樓梯口那裡來了個急剎車,扶著欄桿繼續向下蹦蹦跳跳。可是還沒等他走盡樓梯,餘至瑤已經捧著鮮花進入樓內。
於是何殿英就驚訝的停下了腳步,睜大眼睛望向了下方。
餘至瑤穿著淺灰色的厚呢大衣,腰間服服帖帖的紮了腰帶。雙手託著那一大束紅白相間的玫瑰百合,他先是低頭淺淺一嗅花瓣,隨即仰起頭來,一本正經的說道:“小薄荷,我買了花。”
何殿英慢慢的下樓走了過來,擡手想要捧住花束,同時輕聲答道:“哦,你買了花。”
餘至瑤抱著花,何殿英也抱著花,雙方這樣近距離的相對了,都有些怔怔的,誰也沒有想到鬆手。
隔著鮮花四目相對,還是餘至瑤最先反應過來。把花束往對方懷中一送,他毫不客氣的向樓上走去。二樓有間起居室最暖和,他知道。
一邊上樓,他一邊擡手去解腰間衣帶。何公館熱,大衣簡直穿不住,所以他習慣性的邊走邊脫。
何殿英沒有跟上。把臉埋進花中深吸了一口香氣,他在心中哭笑不得:“這王八蛋,把我當娘們兒哄!”
把鮮花交給僕人,何殿英伶伶俐俐的追向了餘至瑤。三步兩步的跑進起居室,他見餘至瑤正把脫下的大衣往衣帽架上掛。
“就怕你來得晚!”他歡喜的湊上前去:“我們今天早點吃晚飯,吃飽了出去玩。”
餘至瑤轉身面對了他,一粒一粒解開西裝鈕釦:“玩?不會又是鑽戲園子吧?那我可不去,現在天津衛裡唱戲的都是些什麼東西,簡直都沒法聽!”
何殿英意味深長的看著他點頭微笑:“有會唱的,在你被窩裡呢!”
餘至瑤把西裝上衣也脫了下來,兜頭罩上了何殿英的腦袋:“屁話,當我是你?”
何殿英在黑暗中抽抽鼻子,然後擡手扯下西裝,讓自己重見天日:“別急啊,你不願意聽,我不說就是了。我是想帶你去戲院看西洋雜耍,這應該還算有點意思吧?”
餘至瑤低頭扯了扯身上的青緞子馬甲,又把懷錶的金鍊子理了理。舒舒服服的在沙發上坐下,他在滿室陽光中閉上眼睛一歪頭,很愜意的鼻子出氣,“嗯”了一聲。
何殿英看了他這樣子,心裡覺得他很可愛。嬉皮笑臉的走到對方面前,他彎下腰來問道:“好幾天沒見面,想沒想我?”
餘至瑤翻了他一眼,隨即連連搖頭:“不想。”
何殿英抓耳撓腮的,恨不能咬他一口:“別這麼無情啊,我可是挺想你的。”
餘至瑤又翻了他一眼,繼續飛快的搖頭:“那也不想。”
何殿英在他頭上輕輕扇了一巴掌:“你他媽的,好話都不會說一句了?”
餘至瑤向後一仰,把臉扭開:“沒好話。”
何殿英揎拳擄袖:“小子,大過年的,是不是欠揍?”
餘至瑤緩緩的側倒下去,眼睛也慢慢的閉了上。
何殿英不明就裡:“你幹什麼?”
餘至瑤低聲答道:“裝死。”
何殿英俯身抱了他就往地上拽,而餘至瑤終於繃不住了,開始一邊掙扎一邊笑。
拋開名利場上的明爭暗鬥不提,其實他還是和小薄荷在一起最快活。
嘻嘻哈哈的鬧了一場,最後餘至瑤力不能支,主動投降。長長的趴在沙發上,他喘著粗氣要求停戰。
何殿英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後背上,向左轉拍拍他的屁股,向右轉又摸摸他的後腦勺。試探著上下顛了幾顛,他那一張小白臉泛了紅,快樂的心神激盪。深深吸進一口氣,他忽然很想做出一番表白。
“二爺……”他開了口,聲音有些顫抖。
餘至瑤側臉枕著自己的手臂:“嗯?”
何殿英想要把話繼續說下去,可是喉嚨裡面癢癢的,氣息也是紊亂。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脣,他感覺自己這個狀態不大對頭,彷彿即將出乖露醜。
用力清了清喉嚨,他決定先讓自己平靜片刻。平時胡鬧慣了,正經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也像是不正經。所以在正式開口之前,他要嚴肅身心,要讓餘至瑤知道,自己是認真的。
這時,餘至瑤回過頭來:“什麼事?”
何殿英不動聲色的又做了個深呼吸:“沒什麼,吃過飯後再和你說。”
餘至瑤趴了回去,並不是很感興趣。何殿英是個孩子的性格,最愛故弄玄虛的胡鬧——此刻,也許是他又要淘氣了。
因爲說好飯後同去戲院觀看雜耍,所以晚飯開的很早,而且全是從外面的西餐館子裡買回來的,並非廚房出品。僕人將其不分主次的擺了一桌子,餘至瑤和何殿英相對落座,何殿英坐下之後又站起來了,親自把一副刀叉送到餘至瑤面前。
餘至瑤饒有興味的把番茄醬澆到牛排上面:“不知怎的,在你這裡總是很容易餓。”
何殿英坐回原位,展開餐巾一抖:“吃大戶?”
餘至瑤端起手邊的玻璃酒杯,對著何殿英微微一舉,隨即送到嘴邊抿了一口。皺著眉頭嚥下烈酒,他一邊抄起刀叉切割牛排,一邊似笑非笑的搖頭嘆息:“伏特加?受不了。”
何殿英把一份湯端到了自己面前,舀起一勺吸吸溜溜的喝:“你的酒量真不行,我這可是好伏特加。”
餘至瑤端起酒杯又喝一口,實在是嘗不出好來,牛排的滋味倒是不錯。
何殿英浮想聯翩的喝著濃湯,因爲心思太亂,所以嘴裡已經嘗不出酸甜苦辣。偷偷的溜了餘至瑤一眼,他發現對方一臉坦然,專心致志的只是吃。
端起酒杯也嚐了一口,他品出了好酒的芳香。不由自主的翹起嘴角,他忍不住的想微笑。
正在此時,小白在餐廳門口輕輕敲響房門,然後垂著雙手,無聲無息的快步走到了何殿英身邊。
彎下腰來以手掩口,他開始對著何殿英耳語。小白膽小腿軟,幹什麼都不成,唯獨在傳話這方面是個好手,能把聲音壓到極低,用氣流送出清晰字句。
嘴脣湊到何殿英耳邊,他說的是:“老闆,北車站打起來了。餘家十五車煙土往外硬闖,我們的人死了一個。”
何殿英沒有回頭,單是擡起左手。小白見狀,立刻識相退下。
輕輕放下手中勺子,笑意凝固在了何殿英的眼角眉梢。不必爭吵了,也無需對質了,事情很簡單——餘至瑤不買他的賬!
原來兩個人都窮,一分錢都要等到兩人到齊了分著花。如今兩個人發達了,卻是開始各自守著家業,狗一樣的對著咬。其實這也沒什麼,不新鮮。能共苦而不能同甘,這樣的事情他見得多了。
二十一歲的何殿英少年得志、銳不可當。壓下所有的喜悅與傷心,他伸手拿過洋酒瓶子,欠身爲餘至瑤斟滿了酒杯。
“這麼貴的酒。”他的手很穩,聲音也很穩:“你怎麼就喝不出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