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 / 二二章/看書閣
許是我這番話太過驚悚,方才鬧哄哄的一群人竟倏地安靜了下來,個個瞪圓了雙眼,以一種十分怪異的眼神盯著我看,卞紫更是硬生生呆住,連眼眶里的眼淚都忘了落下。對此我倒沒什么感覺,清然卻有些被嚇到,偷偷附到我耳邊低聲說:“你這是瘋了嗎?你哪里來的一千兩黃金?”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鎮定,又對武夫人說:“夫人,請繼續。”
武夫人這才回神,深深看了我一眼,問:“你當真要出一千兩?”
我笑了笑,“自然當真,比珍珠都真?!?
“既然如此......”武夫人紅唇勾起,媚笑著掃了臺下眾人一圈,說:“這位姑娘出到一千兩,還有人出更高的價格嗎?”
“武夫人,她可是個女子??!”有人不滿的叫道:“這算是湊什么熱鬧!”
其他人聞言立刻吵吵鬧鬧附和了起來,“就是嘛,明明是個女的,干嘛要來這里搗亂?”
“我說這位姑娘,你買了卞紫準備干什么?”一名書生模樣的男子走到我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揶揄的說:“你有那本事嗎?”
眾人聞言皆猥瑣的笑了起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也不惱,只禮貌的對他說:“公子若想要卞紫姑娘,大家各出各的價,公平競爭?!?
書生臉上一紅,有些惱羞成怒,“我出不起這銀子又如何,不過青樓女子而已,哪里值得了這么多銀子!”
“卞紫姑娘值不值這銀子,公子說的話不算。”我看向武夫人,緩緩的說:“夫人說的才算?!?
武夫人似乎有些不滿我將問題踢給了她,快速的瞪了我一眼,而后媚笑說:“各位公子大爺,你們也知道,我這風月閣里素來是拿銀子說話,今晚誰出的價格高誰就將卞紫帶走,就是這么個理?!?
臺下人見她這么說也不好再起哄,只繼續小聲的議論紛紛。
“那么,還有誰出更高的價格嗎?”武夫人優雅的指了指我,“花開姑娘出一千兩,若沒人出更高的價格,卞紫姑娘可就要跟她走了?!?
“慢著?!睆姆讲牌鹨恢背聊凝嬅鹘K于出了聲,轉過身子陰陰的看著我,“又是你?”
我挑眉,“原來是龐公子,真是幸會?!?
龐明卻不領情,夸張的笑了笑,說:“你不過區區一個護衛,怕是賣了你也不值十兩黃金,又哪里來的一千兩黃金買卞紫?”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說:“龐公子管的倒是挺寬?!?
“你!”龐明氣急,對武夫人說:“夫人,這女子不過是個護衛,根本出不起一千兩黃金!”
武夫人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繼而問我:“花開,你可出的起這一千兩?”
我不緊不慢的說:“莫非我還得將金子掛滿全身才能證明我能買下卞紫?若這樣說也成。”我看向龐明,“若龐公子現在就拿出一千兩黃金,我便不再和你爭卞紫,若拿不出......”我一副好商量的口氣,“我便打斷你的腿如何?”
龐明臉色一陣青白,憋了好一會后才惡狠狠的叫道:“一千一百兩!”
“一千一百零一兩?!?
“一千一百零二兩!”
“一千一百零三兩。”
“一千一百零四兩!”
“一千一百零五兩?!?
“一千兩百兩!”
“一千兩百零二兩?!?
......如此這般,龐明氣急敗壞,我不緊不慢,一直叫到了一千五百兩黃金,正當我接過清然遞來的茶水準備繼續陪他喊價時,門口有人大聲喊道:“兩、兩千兩黃金!”
眾人的視線齊刷刷的往門口看去——那人正是衣衫破爛一臉灰頭土面的楊呈壁。
“武、武夫人,我出兩千兩黃金!”楊呈壁氣喘吁吁的跑上了臺,直接從懷里掏了銀票塞到武夫人手里,接著一把拉過了卞紫,緊緊的摟在了懷里,“錢我給了,人我也摟了,你們該散了都散了去!”
龐明自然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楊呈壁,你未免也太過分!你當別人都出不起錢嗎?”
楊呈壁冷笑,“龐明,別以為我不知道路上是你搞的鬼,你只給我等著?!?
“哼,盡管來,我怕你不成?!饼嬅鬣椭员?,“楊呈壁,你金子多,我也不少,大不了陪你玩下去,楊夫人,我出兩千五百......”
“龐公子想要繼續出價?”我挑眉,說:“也罷,不如讓我看看你身上有沒有那么多金子,若沒有的話也只意思意思打斷你一條腿,如何?”
龐明的臉立刻如調色盤一般色彩斑斕,死死的瞪了我一會后憤憤離去,“你給我好好記著!”
武夫人見此笑的十分開懷,“各位公子大爺們,楊公子出兩千兩黃金,有誰出更高的嗎?”見臺下的人沒有異議后,她笑瞇瞇的將銀票塞到了袖中,“那今日就到此為止,多謝各位公子大爺們捧場。”
臺下的人很快就散了個干凈,而臺上楊呈壁依舊死死的摟著卞紫,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低聲安撫,當真體貼至極。清然扯了扯我的手想說些什么,我卻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出去再說。只是楊呈壁卻突然松開卞紫跑了下來,一把將我抱了個嚴實。
“花開!”他將頭埋在我頸間,悶聲說:“方才謝謝你,真的十分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在,卞紫就......”
對于楊呈壁,我真是一如既往的無語問蒼天......難道他沒察覺卞紫正一臉復雜的看著我和他嗎?
我十分利落的伸手將他推得遠遠的,然后說:“走了?!?
這次他沒有在追上來,只在身后低低的說了句:“花開,你記著,我欠你一個人情?!?
回去的時候清然顯然十分激動,一個勁的問我何時跟楊呈壁混的這么熟,對此我一概當做沒聽到,只因我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時候跟他熟了起來,至于方才的事情.......人總有一時腦熱的時候,不是嗎?
我以為今日的事情過后,我應該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會再見到楊呈壁。
我當真這樣以為。
只是為何楊呈壁會在我準備熄燈入睡之時提著兩壇酒站在我的門口?
“花開,不好意思啊。”他撓了撓頭,訕笑著說:“我有些睡不著,想來想去,似乎只能來找你......”
我擋在門口,絲毫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這里?”
他眨了眨眼,十分無辜的說:“今日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姑娘告訴我的?!?
清然?“她告訴你這個做什么?”
“因為我問她啊?!?
“為什么要問?”
“因為我要來找你啊。”
“......”我無力的撫著太陽穴,“她就不怕你這么晚來找我對我有不軌?”
“那個......”他斟酌了一會,小心翼翼的說:“那位姑娘說,憑你這身功夫和力氣,怕是沒有人能對你有任何不軌行為的?!?
他耍賴的嚷嚷道:“快點讓我進去,我手上還有傷呢,再提著酒傷口又該裂開了!”
我睨著他,“你傷口裂開了干我何事?”
他故作可憐,“花開,你就讓我進去吧,你這么好的功夫,我就是想干什么也干不了啊。”說罷看準了縫隙就硬生生擠進了門,十分利索的坐到了桌邊。
我看了看門外已黑下的天,面無表情的關上門走了他面前,“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瀟灑的將一壇酒放到我面前,接著自己拿起了另一壇,“來陪我喝酒!”
“......”我眼角抽搐的看著他,“我是女子。”
“女子怎么了?你可絲毫不比男子弱?!彼⒖袒刈?,“你瞧瞧有幾個人能打過你的!”
“我要睡覺?!?
“長夜漫漫,何須睡眠!”
“......”現下我十分想將酒壇子往他頭上砸去。
他卻不顧我的臉色,一把拉著我坐下,率先拿起酒壇灌下一大口酒,接著粗魯的擦了擦嘴,“好酒!你也嘗嘗!”
我看了看酒壇子再看了看他,“你怎么出來了?”我想他應該知道我問的是什么。
他眼神黯了黯,撇了撇嘴說:“我又不是禽獸,得到了她的身子又有何用?!?
也不知當初是誰跟登徒子一般孟浪的調戲她。
“花開,陪我喝吧?!彼椭^,悶悶的說:“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只希望你陪我喝幾杯而已?!?
他娘親的忌日......嗎?
我明明知道不該理會,可還是在心底嘆了口氣,拿起酒壇撞了他的一下,說:“干......”我看著有我腦袋大的酒壇子,頓了頓說:“壇。”
他撲哧笑出了聲,“好,干壇!”
楊呈壁帶來的酒極烈,我沒喝幾口便覺得胸口發熱,喉間更是像有把火在燒,他卻一口接著一口,似乎咽下的只是尋常的白開水。可沒過多久他便滿臉通紅,眼里也迷蒙了起來。
“花、花開,”他咽下一大口酒,口齒不清的說:“我有個哥哥,你知道吧?”
我點頭,“恩。”
“他、他、他在十八歲的時候,為了救我,被老虎給咬死了?!彼麚u頭晃腦,“我大哥在的時候對我很好,我、我爹呢,是對我大哥很好。然后大哥死了,我爹有整整兩年沒和我說過一句話?!?
......于是我又在充當聽人訴說的角色了?
“你、你以為我會傷心?”他打了個酒嗝,結結巴巴的說:“我、我才不稀罕和他說話!”
恩.....口是心非嗎?
他突然趴到我耳邊,神秘兮兮的說:“我、我告訴你,我巴不得我爹去死!”
“......”我一手推開他的臉,卻意外的發現他說這句話的表情竟然十分的......認真。
“花開,我希望他死,真的。”他憨憨的笑了起來,“他恨我害死了大哥,我也恨,我恨他害死了我娘?!?
我默默的收回了手,決定繼續聽他說下去。
“我、我娘啊,長得不美。”他半閉著眼睛似在回憶,“她只是個農婦的女兒,不懂什么知書達理,只知道一心一意對我爹和我們好。我爹呢,原本是個落魄的秀才,然后去赴京趕考,沒考上,但也有了機會去國舅爺手下做事。他很聰明,很快就得到了國舅爺的賞識,一直得到重用。”
“然后呢......有個大官的女兒看上了我爹,要做我爹的妻子?!彼斐鍪持笓u了搖,“不是妾哦,是妻,明媒正娶的妻?!?
這種情節.......我似乎經常在戲文里讀到。
“可是我娘沒有犯任何七出之罪,所以我爹不能休妻,他不能?!彼止嗔艘淮罂诰?,癡癡的笑說:“可是他又想娶那個大官的女兒,因為她比我娘年輕,比我娘貌美,比我娘有身家。所以我爹啊,他準備了一杯酒?!彼攘藗€杯子的手勢,“他跟我娘說,‘他們威脅我,如果不殺了你就要對慎兒和壁兒下手?!夷锷蛋?,蠢啊,竟然信了,然后她哭著囑咐我爹要好好對我們,然后,然后她就喝下去了。”
“他們以為我和大哥都不在,但其實我躲在柜子里,等著下人們來找我?!?
我的胸口竟然有些悶了起來,只因說到這里,他已經完全不像我認識的那個天真魯莽的楊呈壁。
“花開?!彼淅涞恼f:“我親眼看到我爹讓我娘喝下毒酒,而我娘喝酒的理由是為了我們。”
我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現自己什么也說不出口。
他笑了笑,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那幾年我每天都夢到我娘,只要閉上眼,只要閉上就會夢到。”他低低的說:“我夢到她說:‘壁兒,我都是為了你們好,都是為了你們?!彼蝗簧焓謷呗淞司茐?,大聲吼說:“為什么是為了我們!為什么!她就不能別那么天真嗎!為什么他說什么她就信什么!為什么她不問問我們的意見!為什么!”
他發了狂般劇烈捶著桌子,連手上的繃帶被血染紅都不知,我皺眉,最終還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楊呈壁?!蔽揖従彽恼f:“都過去了?!?
他抬眼,呆呆的說:“那為什么我還是忘不掉?”
“會忘得。”我說:“等你足夠強大,強大到能證明你不用她來保護,然后告訴她,當初是她錯了?!?
他怔怔的看著我,喃喃著說:“我會證明,我一定會證明。”他伸手攬住我,死死的抱住,“花開,我爹,他不是好人。”
我感覺有溫熱的液體順著頸間流下,接著便聽到他小聲嗚咽,“那個女人生不出孩子,所以他色心又起,到處沾花惹草,前幾年甚至為了得到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生生害死了她全家人?!?
這就是......官嗎?
“那是我唯一一次和他作對?!彼f:“我放走了她,讓她滾的遠遠的,再也不要出現在金陵?!?
我拍了拍他的背,“你和他不一樣。”
“是,我和他不一樣?!彼穆曇粼絹碓降停拔乙欢ㄒ獢[脫他,一定?!?
到最后竟然哭著睡著了。
我讓他趴在了桌子上,正打算將他扔上床然后去清然那里擠一晚時,有人敲響了門。
“花開?!庇癍嚾崛岬穆曇魪拈T外傳了進來,“公子叫我來替你換藥。”
我極其自然的開了門,絲毫不覺得這樣的場面有何不妥。玉瓏進門后皺起了眉,下一刻便看到了桌上睡死的楊呈壁,當下低聲叫了起來,“你房里怎么會有......”
我對她擺了擺手,“楊呈壁?!?
玉瓏臉上一驚,立刻退到了門外,眼神有些慌張,“楊呈......壁?”
我微微瞇眼,“玉瓏?”
她拍了拍胸口,責備的說:“你一個姑娘家的房里怎么會有男人?”
“只是來找我喝酒罷了?!?
“喏,這是你的藥!”她故作鎮定,動作卻難掩慌亂,“你敢緊將他安排好,男女共處一室畢竟不妥!”說完急急忙忙的跑開了。
我看著她難得的失態,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到是什么地方,與此同時楊呈壁一個翻身摔到了地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
我慢吞吞的走到他身邊,伸腳踢了他一下,再一下,又一下,見他全無反應后深深的嘆了口氣,認命的將他扶了起來。只是這廝醉酒以后也不安生,離床才幾步的路便絆了我一腳,差點害我后腦勺對地摔下去,幸虧我一個轉身將位子對調了下,于是便成了他后腦著地摔倒在地,而我趴在他身上,雙手支撐在地,和他之間空出一道距離。
此時門口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你們在做什么?”
我抬頭,竟直直對上了周卿言喜怒不明的俊美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