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周卿言與黃茹蕓達(dá)成協(xié)議那一天后,已過了三日。
這三日里我待在房中養(yǎng)傷,周卿言雖然就在隔壁,但未曾來我這里多走動,黃茹蕓也沒再出現(xiàn),唯一能和我說上話的只有小葡。
小葡自那次談話后對我便親近了許多,不再兢兢戰(zhàn)戰(zhàn),開始會向我說些城里好玩的事情,以及......華明府里的一些八卦。
“姑娘,我跟你說。”她興沖沖地進(jìn)門,手里拿著干凈的衣裳,說:“剛才我聽廚娘說,以前廚房里的冪姐姐生孩子了呢!”
我從床上下來,接過她手里的衣服,“哦?兒子還是女兒?”
“女兒!”她笑得開懷,“聽說她相公可賢惠了,將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條,都不用她去操心什么。”
從她口里聽到男子“賢惠”這兩個字,還真是有些奇怪。
“不過,她也不怎么幸運(yùn)呢。”小葡撇了下嘴,“冪姐姐以前很喜歡過一名男子,那男子也發(fā)過誓要一輩子對她好,可是沒多久,那男的就跟另一個女的跑了,不論桃姐姐怎么挽留都沒用。”
看來不論是男尊女卑或女尊男卑,男子的負(fù)心都是常見的事情。
“不過幸好她現(xiàn)在重新找了個好的相公,還生了寶寶,以后應(yīng)該會很幸福!”小葡羨慕地說。
我問:“小葡,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
“你們這里的女子,大概幾歲成家?”
“十五就可以了呢!”
“那你可有中意的人了?”
小葡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機(jī)靈地說:“姑娘這是在套我話嗎?”
我啼笑皆非,“算是吧。”
“那姑娘先說說自己,幾歲了?”
“十六。”
“嗯~已經(jīng)到了可以成親的年齡了,可有意中人啊?”
我愣了下,腦中閃過池郁微微模糊的臉,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沒有。”池郁是錦瑟的,不是我的。
小葡狐疑地盯著我,“姑娘十六了也沒有意中人嗎?”
我笑而不答,問:“我已經(jīng)回答了,輪到你了。”
小葡俏皮一笑,“我啊......也沒有。”
“沒有?”
“嗯。”小葡抿嘴,無奈地說:“我從懂事起就待在府里了,除了家丁就不認(rèn)識其他人,還有的話就是公主的那些公子們,可我不喜歡他們。”
“因?yàn)樗麄兒苤畚叮俊?
“嗯!”她重重地點(diǎn)頭,“再怎么著,也得像周公子那樣啊,有男子氣概!”
我提醒她,“可你們這里是女尊男卑,男子想要保持氣概可不簡單。”
她鼓起雙頰,苦惱地說:“也是哦......”
“好了,別煩了,總會遇到不脂粉又有男子氣概的人。”
“就像諾唁見到周公子一般嗎?”她眼中閃過不屑,“我看她真恨不得粘在周公子的身上了。”
我想到那名嬌滴滴又貌美的丫鬟,不僅是想粘著周卿言,恐怕已經(jīng)當(dāng)自己是他的人了吧。
“府里有幾個丫鬟就是這樣,見到樣貌好的公子就貼上去,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啊。”她撇嘴,“那些公子可都是公主的人。”
“你們這里......可以有很多個相公?”
小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是啦,只有公主才可以,其他的人都只能一個相公。”
“哦。”我還以為這地方民風(fēng)如此開放......“對了小葡,你可知道上一個從崖上掉到你們這里的人怎么樣了?”
“上一個?”她疑惑地皺眉,“我不知道誒,你們是我第一次見到的來自崖上的人。”
“那沒事了。”小葡不知道這個人,但黃茹蕓和黃芙茵顯然知道,莫非那人和她們有關(guān)系?
“花開,在嗎。”門外周卿言敲門。
小葡連忙開了門,“姑娘在的。”
周卿言對她禮貌一笑,“多謝。”
小葡露齒一笑,“姑娘,我還有事,先走了。”
“好。”
周卿言走到桌旁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身體好些了嗎?”
“嗯。”
“黃茹蕓這幾日有來找你嗎?”
“她的目標(biāo)是你,不是我。”
他挑眉,“你該不會以為沒你什么事情了吧?”
“難道不是嗎?”黃茹蕓要的是他去勾引黃芙茵,我又能幫上什么?
“當(dāng)初在金陵,我和你,也是這樣去接近楊呈壁。”
“我并沒有和你一起去算計楊呈壁。”
“我不用你去算計。”他拉住我的手腕,雙目含笑地說:“我要你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和她去做朋友。”
我甩開他的手,腦中浮現(xiàn)的是楊呈壁的臉,“做不到。”
他輕笑一聲,“花開,你做得到。”
我冷冷地看著他,“我不要和你一起去算計人。”
“不算計你就拿不到紫剎果,我們就離不開這里。”他不以為然,淡笑著說:“還是你要做好人,寧愿自己死也不愿去算計一個陌生人?”
這句話讓我沉默了許久。
算計黃芙茵,又或者救我自己的性命?
我討厭周卿言,因?yàn)樗偸瞧∈虑榈囊Γ唵斡种旅恼f服我。
“你又如何能料定,她不會反感我的接近?”
“沈花開,你不知道嗎?你越是沉默,就叫人越有接近你的沖動。”
“我......好。”我艱難地說出了這個字,最終......我也只是個普通的人,無法將自己的命置之度外的普通人。
“你不用覺得愧疚。”他似乎知道我心中所想,淡淡地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跟何況結(jié)局如何還不知道,現(xiàn)在想這么多都是白費(fèi)。”
他起身,勾起我的下巴,雙目定定地看著我,“花開,你會習(xí)慣的。”
我扭頭脫開他的手,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黃茹蕓這幾日有找你?”
“嗯。”
“說了什么?”
“無外乎為何還不主動去找黃芙茵,何時該去找黃芙茵。”他搖了搖頭,“沉不住氣,如何能做大事。”
嗯,他確實(shí)沉得住氣,從接近楊呈壁半年后才收網(wǎng)就可以得知,只是現(xiàn)在的情形不如當(dāng)時,根本沒有這么長的時間去撒網(wǎng),“你的意思是?”
“放心吧,她自己會找上來的。”他輕輕一笑,俊臉滿是自信,“今日外面天氣甚好,我們出去走走?”
我想了想,點(diǎn)頭答應(yīng),這幾日在屋里待得時間太久,已經(jīng)有些煩悶。
周卿言帶著我去了院里一處池塘邊,諾唁早已侯在那里,在池邊的石桌上備好軟墊和作畫的東西,周卿言揮手吩咐她下去,請我坐到他對面,笑問:“我替你做幅畫可好?”
我還記得初當(dāng)他的護(hù)衛(wèi)時,他惡作劇般替我畫的畫像。那時他替玲瓏作畫,將玲瓏比作白蓮,等輪到我時卻成了一棵雜草,貶低之意不言而喻。
一眨眼離那時已過去半年之久,兩人的心境與那時也大不相同,只是不知,畫出來的東西會有什么不同?
“好。”我點(diǎn)頭應(yīng)下,看向一片蕭瑟的池塘,“這樣,可以嗎?”
“嗯。”他頷首,拿起筆便在紙上揮舞,邊不時的抬頭觀察著我。
冬日里池塘中的荷葉已枯,池邊的柳樹光禿,一片蕭瑟之色,正如我現(xiàn)下的處境,實(shí)在叫人有些悲涼。
他說:“花開,笑一下。”
我順從地勾起唇角,卻未到眼底。
我明明一向看得開,連生父生母之事都不大在意,只是如今遇上的事情,實(shí)在叫我笑不出來。
我堅(jiān)定的認(rèn)為這輩子的霉運(yùn)都聚集到了這段時間里,絕對。
不知過了多久,黃茹蕓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遮不住滿臉興奮,“周卿言,芙、芙茵來了!”
周卿言目不轉(zhuǎn)睛,說:“請她過來吧。”
黃茹蕓瞪大眼睛,“你在說什么?她主動來找你,你不去見她,還要她過來見你?”
“照我說的做就是了。”
“你......別把事情搞砸!”黃茹蕓憋著一口氣,“我這就去叫!”
說完又迅速走掉。
我在心里暗暗嘆氣,這樣沖動的人,真能辦好事嗎?
“好了。”周卿言放下畫筆,輕輕吹了吹紙,“總覺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我從他手里接過畫,微微訝異。
畫中少女樣貌清秀,神情淡漠,唇邊勾起一抹淡到幾乎不可見的笑容,溫暖舒適。她正眼神專注地看向池塘,頰邊的發(fā)絲被風(fēng)吹起,隨意靈動。
我怔了怔,畫上這人......是我?
抬頭望向周卿言時,見他面上微露得意之色,笑問:“可像你?”
我伸出手劃過畫上裙擺邊未干的筆跡,盯著手指上的墨黑皺眉沉思,“和你半年前替我作得畫像大相徑庭。”
他走到我身旁,拿出帕子替我擦去指上墨跡,“有何不同?”
我任他擦凈后收回手,淡淡地說:“不要裝作你好像不記得了一般。”
他收起帕子,愉悅一笑,“那時逗你玩罷了。”
逗我玩?“所以將我畫成滿月臉?”
“你竟然記得這么清楚。”他絲毫不覺得愧疚,拿出紙覆上畫,說:“這話題暫且擱到以后再說,她們來了。”
話音剛落,黃茹蕓果然領(lǐng)著黃芙茵出現(xiàn)。黃芙茵今日穿的十分樸素,卻還是難掩身上的貴氣,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她見到周卿言時眼波流動,細(xì)聲細(xì)語地打了招呼,“周公子。”
周卿言微微頷首,笑說:“二公主。”
兩人眉目含笑,目光對視,一時間竟是靜默。
“好了好了,我們還在呢。”黃茹蕓出聲打破他們之間的默契,打趣說:“才第二次見面,已經(jīng)‘目中無人’了嗎?”
“皇姐,不要胡說。”黃芙茵又急又惱,“我找周公子是有事情想請教他。”
“好好好,我不亂說。”黃茹蕓撲哧笑了一聲,“那我的二公主,需要我和花開退下嗎?”
黃芙茵聽到“花開”二字時迷茫了下,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她說得是我,不自覺地掃了我一眼,說:“自然不用。”
黃茹蕓說:“那......我們可以坐下了嗎?”
黃芙茵柳眉輕蹙,請求說:“皇姐,你別再逗我了。”
黃茹蕓這才笑笑,說:“好好好,不逗你了。都坐下吧。”
幾人圍桌坐下,黃芙茵見了桌上的筆硯,伸手好奇的掀開一角,“這是......”
卻被周卿言按住另一角,含笑說:“不過是剛才興起,隨手亂涂的一幅畫。”
黃芙茵眼神微動,收回手,說:“公子還會畫畫。”
周卿言說:“閑暇時無聊,找點(diǎn)事情做打發(fā)時間而已。”
“我可就沒這閑工夫畫畫。”黃茹蕓挑眉,聳肩說:“打獵練武,哪點(diǎn)不比畫畫好。”
周卿言說:“我自小身體欠佳,不能過多運(yùn)動,不然打獵練武實(shí)在是極好的事情。”
黃茹蕓看了黃芙茵一眼,說:“你倒是和我皇妹一樣。”
黃芙茵神情落寞,柔聲說:“我也是自小體弱,很多事情都不能做,每次看著皇姐出去打獵習(xí)武,都羨慕的不行。”
黃茹蕓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你這樣挺好,女兒家總是要文靜些。”
“嗯。”黃芙茵點(diǎn)頭,對周卿言說:“公子,我前幾日和你聊過之后仔細(xì)地翻閱了兵器譜,只是實(shí)在不曾發(fā)現(xiàn)有任何適合女子大規(guī)模訓(xùn)練和使用的兵器。”
周卿言沉吟半晌,問:“那日我忘了問公主,莫非你們的女兵現(xiàn)在還是用男兵的武器訓(xùn)練?”
黃芙茵眼中閃過訝異,點(diǎn)頭說:“正是如此,公子如何得知?”
“我瞧公主如此著急于尋找適合女子的兵器,難道是訓(xùn)練上受阻了?”
黃芙茵嘴唇微張,愣愣地說:“正、正是如此。”
“公主難道不曾考慮過替她們專門設(shè)計適合女兵用的尺寸?”
“有考慮過。”她咬唇,說:“只是若換了小巧的尺寸,她們訓(xùn)練的力度就比不上男兵,再加上原先力量就不如男子,豈不是更加落后與他們?”
“此言差矣。”周卿言緩緩說:“男子與女子先天力量上就有差距,但不意味著女子要以男子的標(biāo)準(zhǔn)去衡量。男子力量強(qiáng)于女子,但女子身形嬌小,靈活度更大于男子。所以在訓(xùn)練中,男女的側(cè)重點(diǎn)也會不同。以男子的兵器訓(xùn)練女子,固然鍛煉了她們的力氣,但一定程度上也遏制了靈活度。若以小巧靈活的兵器訓(xùn)練女子,雖然在力量上得不到最大化的訓(xùn)練,但根據(jù)女子的擅長而定,在戰(zhàn)場上可以靈活取勝。再者,還可以在別處得到力量訓(xùn)練,并不用糾結(jié)于兵器上。”
黃芙茵認(rèn)真聽完,略微思索,說:“公子所言極有道理,我回去后一定好好想想。”
周卿言說:“我不過是提些意見,公主不用往心里去。”
黃芙茵彎唇一笑,眼中有佩服之色,“公子不必謙虛,方才一番話對我極有用,多謝公子。”
周卿言垂眸,薄唇輕輕勾起,淡說:“公主過獎。”
“花開,我瞧這地方是沒有我倆的容身之處咯。”黃茹蕓假意嘆氣,對我說:“分明在這里礙著人家嘛。”
我笑笑,并不說話。
黃芙茵見狀面露羞色,正欲還口時卻見綠姨從遠(yuǎn)處走來,當(dāng)下目光一縮,喏喏地說:“皇姐,綠姨來了。”
黃茹蕓安撫地給她一個眼神,“不礙事,我來搞定。”
綠姨到時黃茹蕓主動迎了上去,只是綠姨卻威嚴(yán)瞪她一眼,不給她說話的機(jī)會便走到桌前,定定地看著黃芙茵,嚴(yán)肅地說:“公主此次來這里,相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