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寧宮在大虞皇宮的西側,是歷代太后娘娘的居所,院墻邊上有一排高大的香樟樹,亭亭的樹冠就如一把把大傘延綿出了院墻,給沿著院墻行走的人一片蔭涼。走在萬寧宮的院墻外邊,一片涼津津的感覺,忽然之間,赫連鋮那種焦慮的心情慢慢放松了下來。
大虞的皇宮里存在著三種太后娘娘,這是任何一個朝代都不曾有過的制度。母憑子貴,皇上的生母自然是要被封為皇太后的,只是大虞后宮舊制,兒子被立為太子以后,生母就會要被賜死,據說這是為了外戚奪權而形成的規矩,所以即便是被封為皇太后,也只是死后在靈位上有一個謚號罷了。
能活著被尊為皇太后的有兩種,自己沒有生兒子被皇上封為皇后,皇帝死后自然便被尊為皇太后了,她們一般要撫養太子殿下,與太子殿下的關系十分密切。還有一種便是皇上的乳母,被稱為“保太后”。
赫連鋮的生母與乳母皆已經死去,現在的皇宮里只有一位太后娘娘,那就是與太皇太后一道將他撫養長大的高太后。赫連鋮的生母只是個司寢的宮女,在鋪床的時候被先皇寵幸有了赫連鋮,因而被封了中式。先皇認為她出身寒微,不適合撫養孩子,在赫連鋮三歲的時候便讓那時候的高皇后將他接了過來養在膝下。
赫連鋮對自己的生母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只記得她一雙眼睛大大的,笑起來十分溫柔和順,他自幼便是由高太后撫養長大,所以與高太后的感情很好,幾乎把她當成了真正的母親,對高太后所生的兒子赫連毓也十分寬厚,將大虞最尊貴的王爺稱號給了他,還給他劃了富足的封地。
高太后娘家頗有一些實力,可與慕華寅相比又相形見絀了些。她說不得上是很聰明,但也并不蠢笨,畢竟這些年里,她磕磕絆絆的將赫連鋮拉扯長大,還能讓他坐到了龍椅上邊。大虞很多皇上都是黃口小兒的時候便莫名其妙的死去,赫連鋮覺得自己能活到二十歲,高太后真是功不可沒,所以對她十分敬重。
“皇上這幾日身子如何?”高太后端端正正的坐在主殿的椅子上,鳳目微揚,望問那來傳旨的小內侍:“為何今日忽然想著要到哀家這里來用午膳了?”
赫連鋮這個時候過來,肯定是有什么事情,高太后心中有幾分擔心,她雖然不是赫連鋮的親生母親,但赫連鋮自小便由她撫養長大,有著深厚的感情,而且因為自己的兒子赫連毓,她也就與赫連鋮在很多方面都有著相同的利益,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因此十分關注他。
“方才慕大司馬過來了。”小內侍彎著腰回答,已經顯出了微微佝僂的背部,只比那江六彎曲的情況要好一點點:“娘娘,奴才站在外邊,沒有聽得大清楚里邊的話,但奴才聽到慕大司馬有說有笑,而皇上卻鮮少有只言片語。”
“哀家知道了,你回去罷。”高太后點了點頭,吩咐下去,讓廚房趕緊做幾個赫連鋮喜歡吃的菜市,扶著身邊墨玉姑姑的手站了起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皇上自小便對慕大司馬有戒備之心,到現在還是不能擺脫。”
墨玉姑姑扶著高太后慢慢兒走到主殿門口,見著一地燦爛的陽光,高太后微微瞇了瞇眼睛:“這五月的天氣,怎么竟如六月一般了,這日頭真是毒辣得緊。”
“可不是,這才中旬,可現兒穿著褙子都有些熱了。”墨玉姑姑指著門口的幾樹高大的石榴道:“娘娘,你瞧,這石榴上頭就有花苞了,今年開花定然會早些。”
高太后順著她的手指看了過去,見著樹上頭隱隱的有幾個深褐色的小蓓蕾,不由得也笑了起來:“石榴多子,這萬寧宮里種著這么多石榴樹也是取了這個意思。看起來今年咱們宮里會要添幾個小皇子了。”
“可不是,李中式已經有了五個月身孕,前幾日孫椒房身子不適,太醫診脈以后說是滑脈,這不就已經有兩個了?”墨玉姑姑說到這事,眉毛都飛了起來:“太后娘娘,再過一兩年,這皇宮里邊便熱鬧了,到時候萬寧宮里喊皇祖母的不知道有多少呢。”
高太后笑著點了點頭,眼中也生出了光彩來:“可不是這樣,一想到小孩子,心里邊便歡喜。”她看了看那門口慢慢走過來的幾個人,嘆了一口氣:“皇上過來了,看著這臉色很是不好,也不知道那慕華寅究竟與他說了些什么。”
“母后。”赫連鋮見高太后站在門口,知道是出來迎他,心中過意不去:“外邊日頭有些大,母后何必出來相迎?”一邊說著,一邊走到高太后身邊,親手扶住她往里邊走了去:“方才朕在那邊瞧著,母后與姑姑笑得很是開心,有什么歡喜事兒,也說出來讓朕聽聽?”
“我們正在說你那些妃嬪們的身孕,明年這個時候哀家便有孫子抱了。”高太后說到這事情上頭,臉上依舊是容光熠熠:“哀家盼孫子可盼了很久了。”
赫連鋮聽著高太后提到這事,眉毛挑了挑,幾乎要入到鬢發里邊去,他臉上也有了點淡淡的笑意:“這果然是一件歡喜事兒。”可旋即又露出了一種惆悵的神色:“李中式與孫椒房有了身孕,偏偏她卻沒動靜……”
高太后心中微微一動,伸手拍了拍赫連鋮的手背:“皇上,這些事情著急不來的。”
“朕也沒少去她宮里過,還特地讓太醫算了下她的日期,可就是這般算計著,都過了四年,她的肚子還是沒有動靜!”赫連鋮咬了咬牙,一種鐵青色漸漸的浮現在他淺白色的面皮下邊,顯得有些猙獰:“老天為何這般不開眼!”
“皇上,皇上!”高太后有幾分著急:“不能對老天爺不敬!”她合起掌來,口中喃喃念了幾句,方才睜開眼睛對著赫連鋮笑了笑:“皇上,你怎么想著要來陪哀家用飯了?”
“多日未見母后,心中甚是掛念。”赫連鋮輕描淡寫,將眼底的失落抹了過去。
“只怕不是這個原因罷?”高太后坐了下來,將膝蓋上的群裳整理了下,這才微微前傾了身子將那白瓷茶盞捧了起來,將蓋子點了點茶盞的邊,一滴水珠子便落了下來,而茶盞里裊裊的升起了一絲淡淡的白霧。
“皇上,我瞧你有些心浮氣躁,可是處理政事時遇到了問題?”高太后見赫連鋮只是坐在那里沉著一張臉,并不開口說話,心中暗自嘆氣,還是多年以前,她便發現赫連鋮有些喜歡將事情悶在心中,若自己不諄諄追問他,他便能將一件事情爛到肚子里,絕口不提。
“母后,你瞧瞧這個。”赫連鋮朝江六指了指:“給娘娘送過去。”
高太后接過那個錦盒,打開一看,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來:“九尾鳳釵?這是哪里來的?咱們大虞可沒見過這般精致的首飾。”她摸了摸自己的發髻,微微搖了搖頭:“那時候哀家戴的九尾鳳釵可比這一支差多了。”
“這鳳釵是慕華寅剛剛拿過來的,他說是他那長子慕乾從南燕皇宮里尋得,特地八百里急件送到京城來的。”赫連鋮的手按在前邊的案幾上,牙齒咬得緊緊:“慕華寅竟然說送鳳釵進宮是為了給朕道喜!”
“道喜?這鳳釵再精致,也不過是一支鳳釵罷了,又不是什么絕世珍寶,又有什么好道喜的?”高太后將九尾鳳釵扔回錦盒里邊,淡淡一笑:“慕華寅若是這般說,那他的眼皮子也忒淺了些,哀家真看不起他。”
“母后,你想錯了,慕華寅的意思不是說朕得了這九尾鳳釵值得恭賀,而是在逼朕立他的女兒為皇后!”赫連鋮終于忍無可忍,拳頭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邊,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朕一直能拖就拖,就是不想讓那慕華寅如愿以償,可他卻步步緊逼!他說這九尾鳳釵送進皇宮,那就是代表著大虞要立皇后了,他這話里的意思不就是明明白白的?我都不用想便知道,過不了幾日,肯定有大臣們聯名上書,請立皇后了!母后……”赫連鋮的眼中露出了一絲躁動不安:“那時候,我真想將慕華寅給砍了!”
“皇上,不得魯莽!”高太后有幾分著急,趕緊出聲制止:“慕華寅的勢力大,不僅朝堂上有不少是他的爪牙,最關鍵的是他手中掌握著三軍。而且他有先皇御賜的三道免死金牌,你完全拿他無能為力!”該太后搖了搖頭:“皇上你羽翼未豐,暫時還不能與慕華寅抗爭,你便忍忍罷。”
“母后,朕知道你的意思。”赫連鋮點了點頭,聲音放緩和了一些:“朕現在的勢力還不足以將慕華寅那老賊給扳倒,朕可以慢慢來。現在朕所要做的便是培養一個能與慕華寅老賊相抗衡的人,這個人既要有才干,又要忠于朕,總有一日朕能如愿以償將慕華寅那老賊干掉,讓他再也沒有法子在朕面前趾高氣揚。”
高太后微微閉上了眼睛,臉上有一種平靜祥和,她聽著赫連鋮在自己耳邊不住的抱怨咆哮,沒有說半句多余的話。這么多年來,赫連鋮只要是有不順心的事情,都會來她這里叫喊一陣子,等著過了那一陣子以后,一切又會歸于平靜。
“母后,你覺得朕這個主意可行否?”赫連鋮說出了他心里藏著的話,頓時覺得全身都輕松了下來,見著高太后面沉如水,似乎有些不贊成,心中很是奇怪:“難道朕的主意不對?”
“皇上,莫非這便是你早些日子早宇文太傅的原因?”高太后睜開了眼睛,雙眸里有著一種探詢的神色:“皇上是想借宇文太傅的手將慕華寅給……”她揚起手來,做了一個往下落的動作。
“是。”赫連鋮臉上露出了一種快活神色來:“朕正是如此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