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十月的天,變得也快。袁軍圍城時,還是秋高氣爽的晴朗日子,讓張狂整天盼望的風雪始終不來。可等到袁軍一撤退,天氣就變了。
從傍晚時分掛起的朔風,到了半夜就夾雜著無數的雪子,細細密密的敲了下來。等到第二日的天明時分,那天色依然如黑夜似的。張狂起床向外張望了一會兒,但見空中的雪花片大如鵝毛,小如米粒,紛紛揚揚的就從天上掉落下來,讓整個巨鹿城都被披上了一層白衣。
驟降的大雪,足足持續了一天。聽著屋外“嗚嗚”刮過的風,張狂裹了裹身上的狐皮裘,絲毫沒有出頭去感受一下室外溫度的想法。
如果這場雪能夠來的早上幾天,想必袁紹軍的攻擊,也不會給巨鹿城造成如此巨大的壓力。張狂這樣想道。
在室內溫暖火炭的烘烤下,張狂身體雖然安逸,心里卻免不了幾分擔心。他擔心著昨天被派出去追擊袁紹的太史慈,也擔心前天出城的信使們,能不能在這場突降的大雪里安然無恙,順利完成任務。
不過,擔心也是無用。
在熬過了守城戰的艱難以后,袁紹必然銳氣大失。他若是想要組織下一波有效攻勢,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過,戰后雙方給冀州留下的那副爛攤子,張狂想要收拾起來,也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別的不說,那些在此戰中,向袁紹倒戈的地方豪強應該如何處置,便是一個讓張狂也頭痛不已的事情。
雖然張狂目前還沒有得到具體的數字,但可以肯定的是,此次袁紹來襲。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并州軍治下豪強,是參與了支援袁軍的行動。剩下的一半,也只是恐懼于并州軍的兇威,這才保持中立。卻依然沒有向并州軍一方靠攏。
對于這一點。從在治下發生的瘟疫,居然一直到袁紹出兵前幾天。才為張狂所知,便能看得出來。而以袁紹圍攻巨鹿的速度上,若是沒有人為袁紹提供軍糧,如此龐大規模的袁軍突襲。光是途中運糧的時間,便足以讓張狂等到并州的援軍前來。
對那些膽敢投敵的豪強,處罰是肯定要處罰的。可處罰到什么樣的力度,那就是一個讓張狂難以決定的麻煩。
處罰的輕了,不足以震懾其余蠢蠢欲動的豪強。處罰的重了,卻也會讓地方上剩余的豪強心中惶恐。萬一豪強們為了反抗處罰,再來一次全面暴動。張狂要花費多大的代價,才能夠重新恢復冀州的安定局面呢?
想了半天,張狂最終做出決定,人還是要殺上一批的。但不能多。
對那些最積極的投入到袁紹的軍事行動中的豪強大族,當然要滅殺上一批,將為首的男丁斬首,而婦孺們則罰沒為奴婢。其余那些在投靠袁紹以后,支援力度不是很出眾的豪強,則應當少殺些,以遷移流放為主。
正好,河套一帶人煙稀少,若是能夠把冀州的豪強人口遷移個幾萬人過去,一方面可以充實邊疆,防止邊地胡人的侵占;另一方面則可以平定冀州地方,以免在冀州留下太多的麻煩之源。
冀州的豪強們離開了自己的故鄉,就如同魚兒沒有了水,翻不起什么大浪。而豪強離開后所留下來的良田,正好為并州軍所罰沒,用于安置流民,獎勵退伍士卒。這樣一舉數得的事情,張狂覺得應當比較適合當下的情形。
有了大致的思路,張狂便找來了謀臣郭嘉,兩人一起商量,看看在操作上的可行性。
郭嘉在政略上的水準一般,不過在揣測人心上卻極有天分。他聽了張狂的想法,思索了半天,突然笑了笑,對張狂道:
“主公,只怕不勞費心,豪強之事已經自解矣。”
“哦?奉孝,這是何意?”
面對張狂的疑惑,郭嘉輕松的答道:
“惹下如此大禍,那些豪強還敢留下么?”
張狂很是奇怪:
“他們的祖業在此,膏腴良田阡陌連片,為一族的根基。難不成這些罪囚還會如此舍得,捐棄自家的百年基業,一走了之?我不信。我又不可能殺光他們。”
郭嘉笑道:
“請主公恕郭嘉言語無狀之罪,郭嘉方敢直言。”
“有話就說,何來這許多顧忌?我向來認為,言者無罪,聞者足戒。光說好話的家伙,不是無能之輩,便是心術不正。”
有了張狂的鼓勵,郭嘉在假意謙讓以后,立刻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豪強與我軍,矛盾有三。”
“一,我軍起自黃巾,在天下間謗聲不絕,名聲不佳。豪強則往往自認為天下棟梁,喜歡沽名釣譽,對我軍多有敵視。”
“二,我軍軍將,皆出身貧寒,多有平民奴婢出身。此等賤籍,素來為豪強名門不屑。而我軍對名門亦無特別優待,必然暗中為名門豪強所嫉恨。”
“三,豪強把持地方,武斷鄉里,操縱稅賦。我軍則對豪強黔首一視同仁,又為收稅之事,插手地方,觸動豪強之利。豪強貪婪,豈會容忍我軍分去彼等盤中之餐?”
“至于其余‘科舉’等事,可見主公對豪強世家并無看重。世家豪強把持天下權柄久矣,自認朝廷治國,也需依賴彼等。如今主公每取得一地,便以退役軍士充任地方郡縣吏職,毫不顧及豪強世家子弟。豪強既無私利,出仕之路也不通暢,怎可無怨言?”
“冀州新定,主公以維持局勢為理由,暫時未理會地方豪強。然而并州榜樣在前,豪強中但有眼光者,哪會不知主公之意?”
“此次諸逆賊紛紛隨袁賊出兵,便是為了垂死一搏。彼等若勝,則恢復冀州舊觀;彼等若敗,必然不會依舊留守故園,等主公處罰。如今的大路上,雖然積雪,只怕搬遷之隊,于路絡繹不絕爾!”
郭嘉的分析,很有道理。只是張狂依然不能完全相信。在他想來,將萬貫家財毅然拋棄,只帶著可靠族人,千里迢迢的跑到異鄉去討生活,實在是一件太艱難的事情。
這又不是后世,有汽車、火車、輪船、飛機等等各色交通工具,只要身上有錢,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這是漢末,是將土地視為命根子的古代,是出門全靠兩條腿或者四條腿的亂世。大規模的全族遷移,絕不是一件可以輕松完成的事情
如果一個百人規模的家族決定進行全員搬遷,需要走過一千里的路途,那些家族中的老弱之輩,是很難熬過去的。就算不考慮路上的各種災禍劫難,想要走過一千里的路程,正常情況下,家族中怕是也要損失差不多一成人口。
若是萬一再遇上些什么天災**,那家族的一百人里,能夠有一半到達,便是走運。在半路上因為種種原因,結果全族盡沒的家族,也并不是太稀少。
若是規模更大的家族進行搬遷,比如千人規模的宗族遷徙,在安全性上也許會有所提高,抵御盜匪的能力會大大加強。但家族的移動速度和沿路的糧食補給,將會變得更加麻煩。由此而損失的人口,通常還會超過一成以上。
而且,規模越大的家族,遷移后的落腳點選擇,也會變得越發的困難——天下間哪里會有那么多的無主之地,可以給別人開墾呢?
接下來,再將遷徙的距離拉長一些,距離越長的遷徙,人口的損失就會越大。而且,人口的損失曲線,可不是一條直線,將是一條不斷變高的曲線。如果說遷徙一千里人口會損失一成的話,將距離變成兩千里,則損失的人口不會是兩成,而很有可能是四成以上!
所以,不到逼不得已,沒有人會進行全族大遷徙。
考慮到以上種種難題,張狂對豪強們遷移的決心,感到極為疑惑。難道他張狂在冀州豪強的心中,居然恐怖到如此地步?
張狂才不愿相信呢!
見張狂顯露出不太相信的表情,郭嘉察言觀色,笑道:
“主公上應天星,有預知未來之能,天下人皆有高深莫測之感。彼等豪強,不過碌碌之輩,以訛傳訛之下,深恐于主公之威。主公若有動作,彼等自恃無力抵御,只能投靠其余諸侯。袁紹入侵,便為此輩最后一搏。若事不諧,為防主公雷霆之怒,又有幾人敢留?”
郭嘉說的振振有詞,張狂心里半信半疑。不過,這等分歧,只要等上幾日,待并州軍對冀州各地的控制得到恢復,消息渠道通暢以后,便有定論,而無需多費口舌。當下主臣二人揭過此節,又開始計劃下一步對袁紹的攻勢。
來而不往非禮也。張狂這次吃了如此大的虧,怎么能夠不還回去?
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報復,好歹也得打掉袁紹一、兩座城,滅掉袁紹幾千兵力,才能算數的。為此,張狂與郭嘉仔細研究了半天的地圖,初步制定了好幾個可以考慮打擊的袁紹軍據點。只等兵力調配停當,張狂便會讓部下的將領出擊,拿回一些利息。
只可惜,計劃不如變化快。張狂對袁紹軍進行報復的打算,還沒有開始,便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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