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旭山怎么也沒想到,林森會這么沒原則,為周秀英做工作竟然做到了岳清蘭的病‘床’前!是不是那位可為同志又給林森許什么愿了?這位昔日的同志加兄弟是不是還在指望干部處理時余可為重要的一票?這陣子他和林森說了多少啊,明敲暗打,一再讓林森多想想黨和人民,多想想自己身上的責任。看來林森根本沒想,心里仍然只有一己‘私’利,這個年輕人身上已經沒有多少共產黨人的氣味了!
陳志立的判斷和他完全一致。當陳志立說到干部處理,要他多加小心時,唐旭山馬上心領神會,明確表示說:“這一次我準備付出代價,哪怕是沉重的代價!”
然而,讓唐旭山沒想到的是,這代價來得快了些,僅僅一周之后,省委、省政fǔ對彭城市領導干部的組織處理工作就開始了。余可為以“八一三”火災善后工作處理領導小組組長的身份,帶著領導小組其他成員和省組織部、省紀委有關干部,到彭城來主持召開經驗教訓總結會了,要求市委和市政fǔ兩套班子參加。更沒想到的是,不是別人,而是余可為在會上對彭城市委堅持法制原則的‘精’神予以了充分肯定。
會議一開始,余可為就談笑風生說:“同志們啊,先說明一下:這個會主要是總結經驗教訓,組織處理免不了,可重點要擺在總結經驗教訓上,同志們在思想上不要背包袱!為了把這個會開好,我特意和小林市長提前打了個招呼,伙食一定要安排好,就算明天拉出去槍斃,今天也得讓同志們吃幾頓飽飯嘛!是不是啊?”
唐旭山聽到余可為這話就想,要拉出去“槍斃”的這個人恐怕就是他了!
是一次政治上的槍斃,槍斃的理由估計會很充分:作為彭城市委領導班子的一把手,一座城市的最高領導者,面對這么一場災難‘性’的大火,組織上從嚴處理,就算把你一擼到底,你也無話可說。唐旭山太清楚組織處理和法院審判的區別了。法院審判有法律細化出的剛‘性’標準。組織處理則就大可玩味了。組織對你印象好,想保你,給你個黨內警告,行政處分,也算處理過了,不想保你你就死定了。余可為是不會再保他了,人家已經明言“槍斃”了,這聽上去是句玩笑話,實則透著政治殺機。
余可為話說得滴水不漏:“槍斃不至于,開個玩笑罷了!可教訓要汲取,領導責任要追究!在這里,我要糾正一下最近聽到的錯誤言論。有些同志說啊,彭城這把大火燒死這么多人,只判了一些小魚小蝦,級別最高的不過是市城管委主任。我現在就代表省委、省政fǔ鄭重告訴同志們:這些小魚小蝦沒逃掉,大魚大蝦肯定也逃不了!還有的同志又是一種意見了,說是瀆職干部判了那么多,又判得那么重,比如說城管委那個姓周的主任,判了十五年還要抗訴,怕水漲船高。我也可以告訴同志們,沒這么回事!水還是那些水,船還是那些船,法院對瀆職犯罪分子的依法判決,和省委、省政fǔ對在座某些同志領導責任的追究,是‘性’質不同的兩回事,是出于愛護的目的!當然,愛護也要講原則,在這一點上,旭山同志和彭城市委做得就很好,有原則,講法制,在省委常委會上,元焯書記給予了高度評價!有關情況我也向元焯書記和省委常委們介紹了,我說旭山、林森同志和彭城市委不容易啊,這么大的一場火災,社會影響這么廣泛,上上下下涉及了那么多人,來自各方面的干擾和壓力可想而知,旭山和林森同志硬是頂住了嘛!”看了看坐在身邊的唐旭山和林森,又和藹地說,“旭山、林森同志啊,我這可不是喪事當著喜事辦啊,經驗教訓要好好總結,該肯定的還是要充分肯定嘛!是不是啊!”
唐旭山表情平靜地道:“可為同志,這得力于您的正確領導和大力支持嘛!”
林森看著余可為,極是漂亮地當場將唐旭山賣了:“余省長,這您可表揚錯了,‘八一三’大案能辦成今天這個樣子,都是我們班長唐書記掌握得好啊,我這個市長不過執行罷了,有時執行都不得力!余省長,在這里,我得先向您和省委做個檢討,我這人心太軟啊,有時也愛感情用事,唐書記可沒少批評我啊,我呢,過去還不太服氣,今天聽您這么一說,才知道自己在原則‘性’上是有不少問題哩!”
唐旭山覺得一陣惡心:林森想干什么?這究竟是檢討還是獻媚?他是不是想說明,讓余可為極不滿意的這一切都和他沒關系,全是他唐旭山一個人的事?這個政治小人怎么一點廉恥都不講了?還什么同志加兄弟呢,他過去真是瞎了眼!
余可為和林森的配合可以說是天衣無縫,林森話一落音,余可為便接上來說:“林森同志,你有這個自我批評‘精’神就好!在講原則這一點上,你是要向旭山同志學習,我也要好好學習嘛!”話頭突然一轉,“堅持原則,依法辦事,應該充分肯定,但是,不能把喪事當做喜事辦!彭城這把大火燒死了一百五十多人,人民的生命財產損失慘重,雖說火災肇事者和相關瀆職犯罪分子受到了嚴懲,可這還遠遠不夠!這把大火暴‘露’的問題觸目驚心。同志們要反思一下,我們對人民負責了沒有?該承擔什么責任?我和陳志立同志就有責任嘛,在一些干部的任用上,在制度建設上,給你們這屆班子留下了不少隱患。我在省委常委會上已經做了兩次深刻檢查,前天還向中央寫了引咎辭職報告,準備承擔自己的歷史責任,決不含糊!”
這倒是唐旭山沒想到的,余可為作為前任市長引咎辭職,他還有什么可說的?
于是,在接下來的表態發言中,唐旭山認真檢討了自己作為一把手的失職,說自己官僚主義作風嚴重,沒把人民的生命財產放在心上,忽視了安全問題,對“八一三”大火負有主要領導責任最后,當著余可為和與會者的面,鄭重提出引咎辭職。
余可為在唐旭山表態結束后,做了即興發言,聽上去語重心長,實則是在定調子:“旭山同志,我知道你會有這種態度!你是個原則‘性’很強的同志,對同志們要求嚴格,對自己的要求會更嚴格!你的檢討我看也是實事求是的:林森同志雖然是市長,可來彭城的時間畢竟很短嘛,不過幾個月嘛!你這個市委書記呢?來了一年多了,都忙了些啥呀?能這么官僚主義嗎?能這么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嗎?!”
事情很清楚,人家在搞‘誘’敵深入,你明知是套還得往里鉆!不鉆還不行,人家臉一拉,會甩起鞭子把你往套里趕,這位余可為同志把政治手腕玩得爐火純青了。
林森跟在唐旭山后面做了檢查,也一臉真誠地提出要引咎辭職。
余可為卻阻止了,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怎么回事啊?同志們要把這個會開成辭職大會啊?小林市長,哦,還有在座的同志們,你們都給我聽清楚了:總結表態時不要開口辭職,閉口辭職,大家都辭職,彭城這盤買賣還要不要了?我們的改革事業還干不干了?!我把話說清楚:省里要引咎辭職的是我余可為,市里就是旭山同志,你們其他同志要放下包袱,輕裝上陣,用行動給黨和人民挽回損失!”
這話說得真漂亮!既報復了他這個不聽招呼的市委書記,又拉攏了人心。
晚上吃飯時,余可為笑瞇瞇地把唐旭山拉到自己身邊,還給唐旭山敬了杯酒,似乎很貼心地說:“旭山同志啊,感謝你的理解和支持啊!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啊?啊?你我引咎下臺,承擔責任,其他同志就好處理了!”好像唐旭山撤職已成了事實,又半真半假地問,“旭山同志,說說看,離開市委書記崗位后想干點啥啊?我們一起開個公司好不好呢?而今邁步從頭越嘛!”
唐旭山壓抑著心頭的極度反感,笑道:“怎么?余省長,你還想發財啊?”
余可為呵呵大笑起來:“哎,旭山同志,為什么我就不能發財啊?啊?當官不能發財,做生意就要發財嘛!做生意的都不發財,咱們國家的經濟就別發展了!”
唐旭山這才勉強應付說:“余省長,我呀,今后還是想研究點實際問題!”
余可為又樂了:“那也好啊,旭山同志,去省農科院做副院長怎么樣?農業問題既是實際問題,又是大問題,現在中央力抓三農,你要真有這個想法,我可以鄭重向省委建議!”
這分明又是個套,而且太明顯,也太拙劣了!唐旭山這回不鉆了,引咎辭職是沒辦法的事,安排新的工作崗位,組織上還得征求他本人的意見,他不能這么被余可為牽著鼻子走!于是,明確聲明說:“余省長,我可沒有這個想法啊!我在大學是學機械的,屬于工業這一塊,和農業沒任何關系,就算下臺搞研究,也研究不了農業嘛!”
余可為“哦”了一聲:“旭山同志,你不是京城農業大學畢業的嗎?我還搞錯了?好,好,你這么一說,我就有數了!”話頭一轉,談起了工作,“你我的事先不說了,還是說說你們處級干部的處分方案吧!省委原則上同意你們的處理意見,只是對個別同志還有些想法。比如:公安局長江云錦,黨內警告是不是輕了些呢?”
唐旭山頗為意外,以為聽錯了:“余省長,對江云錦同志的處分輕了?”
余可為點點頭:“這個同志是不是應該考慮調離現崗位,行政降級啊?”
唐旭山意味深長地看著余可為,故意刺‘激’余可為說:“余省長,關于江云錦和您的關系,彭城方方面面的說法可不少啊!都說這位同志是您一手提上來的……”
余可為表情莊嚴:“哎,旭山同志,你這就不對了嘛!不能因為云錦同志是我建議使用的干部,就從輕從寬嘛,必須講原則嘛!旭山同志,你們可不要看在我的面子上替云錦辯解啊,情況很清楚嘛!公安局內部瀆職和腐敗問題很嚴重,云錦同志這個局長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看再擺在這種要害崗位上很不合適嘛!”
唐旭山想了想:“余省長,那您認為誰做這個公安局長更合適呢?”
余可為笑道:“哎,旭山同志,怎么問起我來了?你們市委研究決定嘛!”
唐旭山一聲夸張的長嘆:“這恐怕不是我的事嘍,我隨時準備下臺走人了!”
余可為臉一拉:“旭山同志,你好像有情緒嘛?!不客氣地說,在這一點上你得學學我!我告訴你,請你記住:中央只要一天不免我的職,我就會恪盡職守,承擔起我的責任;就算決定請我下臺了,我也要把彭城的事全處理完以后再下臺!”
唐旭山全聽明白了,這實際上等于公開告訴他:不把他從市委書記的位置上‘弄’下來,人家不會輕易下臺!再說,你還‘弄’不清人家是不是真向中央打了辭職報告!蕭宸書記就沒向他唐某人說起這一茬!
余可為營造的政治剿殺氛圍極為成功。在嗣后兩天的會議中,除了林森到他房間里匯報了點瑣事,應付過一次,就只有市委副書記陳德來向他匯報過一次關于‘春’節后開班的市委黨校副處級培訓班的人員選配問題,其余沒哪個市委常委和副市長再到他房間來過,大家已經在躲著他了。林森的房間倒是客人不斷,據秘書匯報說,林森似乎因禍得福,要取代他成為一把手了。市級干部處分方案在這種氣氛下拿出來了:他被予以撤職處理,林森行政記過一次,主管副市長和常務副市長各記大過一次。對處級干部的處分也做了個別調整,江云錦黨內嚴重警告,行政上降一級使用,調市司法局任副局長。根據政法委田書記的提議,暫由伍成義出任公安局代局長。
余可為代表省委、省政fǔ做了總結講話,要求彭城市委對處級干部的處分盡快宣布,新聞媒體公開報道。而對包括唐旭山在內的四個市級干部的處分,則待省委慎重研究決定之后,由省委另行宣布。余可為明確說,處分結果也將公開見報。
聽余可為做總結講話時,唐旭山心里冷颼颼的:這一切其實都是他自找的,如果他早聽余可為的招呼,以權代法,壓著岳清蘭,或者撤了岳清蘭,把失火辦成放火;如果他按余可為的意思庇護周秀英,極力把周秀英從案子中脫開;即使到了判決后,如果能按余可為的要求多做做岳清蘭的工作,讓檢察院撤回抗訴,他也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可他在原則問題上不愿妥協,也不敢妥協,結果就被人家以原則的名義裝進去了。而林森眼睛向上,喪失原則,大耍政治滑頭,烏紗帽卻保住了。這樣下去怎么得了啊?這個黨,這個國家就太危險了!不錯,作為彭城市委書記,他的確不能推卸自己應負的一份領導責任,也從沒打算推卸這個責任,可那位同樣應該負領導責任的市長林森同志怎么就這么平安開溜了呢?
讓唐旭山沒想到的是,在這種孤獨而艱難的時刻,在同志加兄弟的老搭檔林森賣身投靠的時刻,市人大主任陳志立卻毅然站了出來,這個和他沒有任何歷史淵源關系的前任市委書記把他心里想說的話全說了出來,說的是那樣大義凜然……
陳志立和市政協金主席是在總結會散會后,被余可為請去通氣的。參加通氣會的,除了余可為帶來的省事故處理領導小組成員和省委組織部、省紀委的有關同志外,還有唐旭山、林森和彭城市其他七個在職市委常委,拉開的陣勢很強大。
氣氛從一開始就不輕松。陳志立已得知了會上的情況,進‘門’就掛著臉,對余可為‘陰’陽怪氣地開玩笑說:“余副省長啊,怎么聽說你們大家判了唐旭山同志一個斬監候啊?我老陳呢?該是斬立決了吧?你看是不是把我老家伙也拉出去槍斃啊?”
余可為毫不示弱,聽起來也像開玩笑,可話里有話:“陳主任,看你說的,就算把你拉出去槍斃,也得元焯書記來勾啊!我算老幾?我和你,和旭山同志一樣,現在都是待罪之身!所以,你陳主任也不要這么急,該和你結的賬總要結的!”
陳志立呵呵笑道:“好啊,那我就候著了,你余副省長可別公報‘私’仇啊!”
余可為也呵呵笑了起來:“陳主任,你只管放心好了!公報‘私’仇肯定不會。不過,向你老學習一下,搞點大義滅親,倒也不是沒可能!”說罷,擺了擺手,“好了,不開玩笑了,言歸正傳,向你和金主席通報一下情況,聽聽你們的意見!”
其實,這些情況不通報陳志立也知道,一切完全在他預料之中。他今天來參加這個通氣會,就是想為落入陷阱的唐旭山說點公道話,也和這位口口聲聲代表省委的余可為同志理論理論!就算不能改變什么,也要讓大家了解一些相關情況,讓同志們睜大眼睛看清楚:這位滿嘴大話的余可為同志究竟在耍什么政治把戲?!
政協金主席在此之前沒什么思想準備,聽完對唐旭山和林森等人的處分方案和處分理由后,很替唐旭山惋惜,直截了當地提出:“余省長,對旭山同志的處分是不是太重了?難道非撤職不可嗎?旭山同志可是剛熟悉了彭城的情況啊,有很多大事想辦呢,比如電站,還有市屬國企全面改制的事,我看還是不撤為好!”
余可為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金主席啊,市委書記的職務和一百五十多條人命怎么比啊?想想那些在大火中哭泣的冤魂,旭山同志,你說重不重呢?”
唐旭山苦笑說:“是的,金主席,您別說了,我覺得這處分還是適當的!”
陳志立看了看唐旭山,又看了看余可為,談起了自己的意見:“余副省長,旭山同志能有這種認識很好,沒推卸自己的責任嘛!但是,我們不能因此就把旭山同志往火坑里推啊!我贊成金主席的意見,旭山同志以不撤為好!林森同志調來彭城的時間不長,旭山同志也不太長嘛!再說,旭山同志并不是市長,是市委書記,對行政事務也管不了這么具體嘛!所以,余副省長,我看還是應該由你我多承擔一些責任!你能主動引咎辭職當然很好,可也不一定非‘逼’著旭山同志辭職嘛!”
余可為實在是下套的高手,馬上把臉轉向唐旭山,又將球踢給了唐旭山:“旭山同志啊,請你向陳主任解釋一下好不好?我和在座的哪一位同志‘逼’你辭職了?”
唐旭山落入了余可為的套中,看來是難以掙扎出來了,不無痛苦地說:“老書記,您錯怪余省長了。余省長和任何一位同志都沒‘逼’我辭職,是我自己決定要為‘八一三’大火承擔主要領導責任!一把大火燒死了那么多人,讓我日夜不得安生啊,別說撤了我,就算處分再重一點,開除黨籍,開除公職,我也沒話可說,真的!”
余可為沖著陳志立笑笑:“看看,你把旭山同志的覺悟想得太低了吧!”身體往沙發靠背上一倒,又不無譏諷地說,“陳主任,不要以為只有你覺悟高,旭山同志和我覺悟也不低,我們引咎辭職是不謀而合嘛,就是要主動站出來負責任嘛!”
陳志立被‘激’怒了,拉下了臉:“我說余副省長,你建議省委先撤了我行不行?你不要譏諷我,我告訴你,打引咎辭職報告的還有我老陳!如果你真那么有‘胸’懷,完全可以和我一起把責任全擔起來,讓旭山同志他們這屆班子輕裝上陣嘛!”
余可為也拉下了臉,話說得梆硬,簡直是擲地有聲:“陳主任,你我的責任是你我的責任,旭山同志的責任是旭山同志的責任,這是兩回事!請你不要這么討價還價,也不要試圖和我,和華共江東省委做什么‘交’易,共產黨人必須講原則!”
陳志立拍案而起:“余可為同志,你很清楚,我老陳從來不會做什么‘交’易,更不會拿原則做‘交’易!倒是你,很有些生意人的氣味!今天既然把話說到了這一步,我們不妨來一次暢所‘玉’言!余可為同志,‘八一三’大火案發生后,你想沒想過和唐旭山同志,和彭城市委做‘交’易?你可以不承認,但事實一樁樁一件件全擺在那里!”
余可為反倒冷靜了:“陳主任,不要這么‘激’動,請坐下說,我洗耳恭聽!”
陳志立沒坐下,仍站在余可為面前:“余可為同志,是誰這么容不得岳清蘭同志?是誰在事實不清的情況下就向大家表態,該保的還要保,市級干部爭取一個不撤?是誰這么護著犯罪分子周秀英,拿方懷正的匿名信大做文章,在會上大發脾氣?又是誰一次次向唐旭山同志和彭城市委施加壓力,要把岳清蘭從檢察長的崗位上拿下來?新檢察長人選你都替我們彭城選好了嘛,就是那個聽你招呼的副檢察長陳‘波’嘛!陳‘波’同志表現得好啊,出發去搜查周秀英,也沒忘了給你通風報信!”
余可為聽不下去了,也站了起來:“陳主任,你……你說完了嗎?”
陳志立手一擺:“沒有,余可為同志,請你再忍耐一下,讓我把話說完!如果唐旭山同志也像陳‘波’同志和我們今天在座的某位同志那樣,看著你的臉‘色’行事,事事處處聽你的招呼,及早撤了岳清蘭,把失火辦成放火,把周秀英從案子中脫出去,我相信你會兌現你的承諾:市級干部一個不撤!這是不是‘交’易啊?可旭山同志這個市委書記和旭山同志領導的這個彭城市委說到底是過得硬的,在原則問題上沒妥協,沒聽你無原則的招呼,你今天就以原則的名義把旭山同志裝進去了!”
余可為又開了口,語氣‘陰’沉地問:“陳主任,你現在是不是說完了?”
會議室里的氣氛緊張極了,充滿了火‘藥’味,仿佛劃根火柴就會爆炸。
陳志立點了點頭:“先說到這里吧,余副省長,請你指教了!”說罷,重回沙發上坐下了。坐下時才注意到,坐在斜對面椅子上的唐旭山眼里含著淚水。
余可為開始反擊了,眼睛不看陳志立,卻看著林森和彭城市委常委們:“同志們,陳主任今天對我的批評很嚴厲啊,責問很尖刻啊!主席當年說陳伯達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我看陳主任也有這個氣勢啊!按說,我職責范圍內的工作沒必要向陳主任匯報,但和同志們通通氣還是必要的,以正視聽嘛!”這才將臉轉向了陳志立,“陳志立同志,請問:我們對‘八一三’大火案有沒有一個偵查取證過程?最初的放火結論是在我的指示下做出的嗎?岳清蘭是不是在辦案過程中上過方懷正的當,走過一些彎路?難道就一點都批評不得嗎?她這個檢察長和彭城檢察院當真獨立于黨的領導之外了?在案子進展緩慢,上壓下擠的情況下,我這個領導小組組長建議換一個檢察長不可以嗎?一個建議,唐旭山同志和彭城市委聽不聽都很正常,哪來的什么‘交’易呢?你陳主任是不是因為自己做慣了‘交’易才這么想啊?至于陳‘波’為搜查周秀英的事向我通風報信,就更讓我奇怪了!陳主任啊,你這些小道消息都是從哪兒來的啊?你怎么就是對這種事感興趣啊?心態是不是不太正常啊?”
陳志立冷冷道:“余副省長,我的心態你不必揣摩。不過,這件事的消息來源我倒可以告訴你:是岳清蘭同志向我匯報的,坦率地說,我聽到后很吃驚!”
余可為口氣一下子嚴厲起來:“我更吃驚!一個辦案的檢察長遇事不向市委匯報,不向我這個領導小組組長匯報,卻跑到你陳志立那兒嘀咕,正常嗎!?另外,我也澄清一下事實:在我的記憶中,陳‘波’同志沒給我打過電話,這完全是無稽之談!”
唐旭山‘插’了上來,當面將軍道:“余省長,你可能記錯了,陳‘波’確實給你打過這個電話,岳清蘭也向我匯報過這件事!岳清蘭很憂慮,和我說,就算她下來,不當檢察長,也不能讓陳‘波’這種不講原則、不講法制的同志做檢察長!而你呢,余省長,為了把岳清蘭拿下來,再三建議我們起用陳‘波’同志,這是不是事實啊?!”
余可為把臉轉向了唐旭山,臉‘色’難看極了:“唐旭山同志,就算這件事我記錯了,就算陳‘波’真給我打過這個電話,又能說明什么呢?陳‘波’不能向我匯報嗎?向我匯報就變成通風報信了?就變成不講原則、不講法制了?這是哪一家的邏輯啊!”
陳志立意味深長道:“余副省長,這要問你嘛,我和旭山同志對你的行為邏輯感到困‘惑’嘛!剛才談對旭山同志的處分時,你還提到在大火中哭泣的冤魂,可我就是搞不明白,你怎么對周秀英這么情有獨鐘呢?周秀英被捕前的事不說了,怎么對彭城檢察院的抗訴也這么不滿啊?好像還在四處做工作,想撤回抗訴吧?”
余可為‘逼’視著陳志立:“陳主任,你這說法又來自唐旭山同志吧?啊?”
陳志立把目光再次投向唐旭山:“余副省長又點你的名了,你說說吧!”
唐旭山說了起來:“好吧!岳清蘭提出抗訴的當天,余副省長就打電話給我,要我和彭城市委想辦法做工作,爭取讓岳清蘭撤回抗訴。在電話里余副省長情緒‘挺’‘激’動,明說了,如果周秀英真判了死刑,干部處理可能就要水漲船高了!”
陳志立看著余可為笑了:“余副省長,這件事你也可以否認,沒有旁證嘛!”
余可為嘴角‘抽’顫了半天:“陳主任,我否認了嗎?如果連這種小事都要否認,我這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就不要當了!我請問一下在座的同志們,我余可為還是不是華夏人民共和國公民?我這個公民有沒有權力對一個案件的判決發表個人的看法?周秀英這十五年徒刑不也是法院判的嗎?我連贊同一下的權力都沒有嗎?”
щшш ⊕тt kǎn ⊕¢ ○ 唐旭山平靜地道:“余副省長,你不是一個普通公民,你是華共江東省委和江東省人民政fǔ的高級領導干部。你的一言一行,對下屬干部,下屬單位,有著難以估量的重大影響!在目前這種特有國情條件下,干部由上級任命,烏紗帽拎在上級手上,我們有的同志就不會去看老百姓的臉‘色’,就會去看你們這些領導的臉‘色’!”
余可為手一揮,反駁道:“你唐旭山什么時候看過我的臉‘色’啊?啊!”
陳志立再次‘插’上來:“所以,你就不保護旭山同志了嘛,就建議撤職嘛!”
余可為倒也坦率:“當然要撤嘛,這是毫無疑問的!今天我在這里講,以后在省委常委會上也會這樣講!就是要講原則嘛,不能只對別人講原則,不對自己講原則!”看著在場的林森和幾個市委常委,又說了起來,“同志們,陳主任剛才對我有個批評啊,說我在事實情況不清的時候就提出保干部,對市級干部爭取一個不撤。這我不否認,我既說過這話,也為此做了不少工作,這就犯錯誤了嘛!盡管我是出于好心,主觀上是想保持彭城干部隊伍的穩定,可這不是理由啊,沒把情況搞清楚就表態,喪失原則立場了嘛!現在看來,還是唐旭山和陳志立同志做得好啊,支持岳清蘭和檢察院把案子辦到了這種程度,第一批就起訴了三十七個,還要另案處理一批蘇全貴黑名單上的另一些腐敗分子嘛!好啊,大快人心啊,我和省委充分肯定!但是,我仍然要說,功是功過是過,對彭城干部要這么評價,對周秀英也要這么評價!不瞞同志們說,為抗訴的事,我不但找了唐旭山同志,也找了省政法委、省檢察院和省高院,就是要在法律許可的范圍內為這個干過好事的干部討個說法!我可以告訴同志們,我的態度沒變,還是要保護干部,在堅持原則的前提下堅定不移地保護干部!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我余可為都不能冷了那些認真干事的同志們的心,都不能為了愛惜自己的政治羽‘毛’,不管底下同志們的死活!”
讓陳志立和唐旭山沒想到的是,余可為話一落音,林森率先鼓起了掌,隨即其他在座的常委們也熱烈鼓掌,甚至連省委組織部的那位年輕處長也鼓起了掌。——省委組織部和省紀委方面的干部這次來彭城之前,不可能沒有事前揣摩一下蕭宸同志的心思吧!
陳志立這時已看清楚了:現在不但是唐旭山,包括他這個前市委書記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立之中。余可為的庸俗政治學迎合了在座干部們明哲保身的心理,原則和正義便不復存在了。這種情況陳志立不是沒想到,來開這個通氣會之前就想到過,可卻沒料到這些同志的反應會這么明顯,這么強烈,竟然為余可為公開鼓掌!
就在這時,政協金主席站了起來,沒和任何人打招呼,提起包便往‘門’外走。
余可為有些意外:“哎,金主席啊,你怎么走了?會還沒開完呢!”
金主席仍向‘門’外走著:“小余省長,你們好好開吧,我得到醫院掛水去了!”
余可為臉上掛不住了,向前追了兩步:“金主席,你還沒談意見呢!”
金主席在‘門’口站住了:“小余省長啊,我的意見不是被你堵回去了嗎?你真想聽,我就再重復一遍:我不贊成撤了旭山同志這書記!”看著陳志立,又說,“老陳啊,你還沒看出來啊?人家小余不想聽咱們老家伙說三道四啊,趕快散了,回家將養著吧!”
陳志立卻說:“別,別,老金,我勸你也不要走,得把這會開出點水平來!”
金主席不聽陳志立的勸:“算了,我身體吃不消,再開下去要犯心臟病了!”
余可為拿即將徹底退下來的金主席毫無辦法,只得眼睜睜看著金主席走了。
金主席走后,余可為又冷著臉問陳志立:“陳主任,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啊?”
陳志立沒理睬余可為,目光掃視著林森和在座的常委們,郁郁地說:“我說同志們,你們‘亂’拍什么巴掌啊?為什么要拍巴掌啊?慶幸自己溜掉了是不是?請問同志們:你們黨‘性’何在,良知何在啊?岳清蘭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啊,這個‘女’同志已經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你們今天還眼睜睜地看著旭山同志繼續付代價嗎?同志們,說嚴重一點,在你們喪失原則的掌聲中,我聽到了這個黨、這個國家的危機!”
眾人沉默著,沒人接茬兒,林森似乎想說什么,卻被余可為的眼‘色’制止了。
余可為看著陳志立,說話的聲音不大,卻很刻薄:“陳主任,怎么又對著同志們來了?不要這么危言聳聽,對黨和國家負責的不是你一個!我也提醒你一下,不要再發一把手的脾氣了,民主集中制的原則必須堅持,不同意見的掌聲也要聽!”
陳志立“哼”了一聲:“余可為同志,現在我真后悔啊,和你搭班子時,我就是因為對你的不同意見聽得太多了,對你太放手了,才犯下了歷史‘性’錯誤,才給旭山同志留下了隱患!”說罷,站了起來,“余可為同志,我和你已無話可說了!我準備盡快向省委書記李元焯同志當面做個匯報!最后再重申一下:對你主持擬定的這個市級干部處理意見,尤其是對旭山同志的處理,我這個人大主任不同意!”
余可為冷冷一笑:“陳志立同志,你可以保留意見,也可以找元焯書記匯報,這都是你的民主權利!”手一揮,聲音驟然提高了八度,宣布道,“散會!”
陳志立沒等余可為的話落音,便氣沖沖地轉身出了‘門’,腳步踏得震天響。
唐旭山冷眼掃視了一下會場,二話沒說,也緊跟在陳志立后面出了‘門’。后面坐在林森旁邊的陳德面‘色’平靜,好像穩穩地坐在了林森身邊,只是沒有人注意到他朝唐旭山背影望去的那一眼中,瞬間閃過的一絲‘激’賞。
走到電梯口,陳志立回身看了看才注意到,林森和其他常委都沒出‘門’,會議室里又響起了說話聲,是誰在那里說,說的什么聽不清。
上了電梯,唐旭山一把握住陳志立的手,淚水落了下來,聲音也哽咽起來:“老書記,今天太……太謝謝您了!有您和金主席的理解,我也聊以自慰了!”
陳志立心里真難受,撫‘摸’著唐旭山的肩頭,很動感情地說:“謝什么?旭山同志,要謝得謝你啊!如果不是你唐旭山這個堅持原則的好同志‘挺’在市委書記的崗位上,如果換上林森做市委書記,岳清蘭和彭城檢察院根本別想把案子辦下來,沒準岳清蘭早就被拿下來了!”略一停頓,又苦笑著問,“旭山,你現在后悔嗎?”
唐旭山搖搖頭:“不,老書記,我不后悔,這種后果我不是沒想到過,只是我沒想到,他余可為竟然能‘挺’到現在!彭城的案子是清蘭同志在辦,清蘭同志不可能包庇余可為。可目前的事實是,周秀英的受賄瀆職和余可為沒任何關系,蘇全貴名單上的受賄干部和余可為沒任何關系。省委調查組在彭城這么認真查,也只不過查出了些工作決策上和用人上的失誤,并沒查出余可為在經濟上有什么問題……”
說到這里,電梯到了底層大堂,幾個客人上了電梯,唐旭山沒再說下去。
在‘門’廳送陳志立上車時,唐旭山索‘性’鉆進了陳志立的車內,又說了起來:“不過,老書記,倒是有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余可為和江云錦的關系你是清楚的,你曾不止一次提醒過我,要我注意江云錦和余可為的不正常‘交’往。可奇怪的是,現在不是別人,偏是余可為要加重對江云錦的處理!這當真是堅持原則嗎?”
陳志立心里有數了:“旭山,我看這里面有文章,也許是大文章!當初江云錦和公安局那么堅持放火的定‘性’,和余可為有沒有關系?有什么關系啊?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一定要搞搞清楚!”想了想,又提醒說,“還有個問題不知你考慮過沒有:已經到這種地步了,余可為怎么還這么公開死保周秀英啊?當真是對周秀英這個半老徐娘有情有義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倒也讓我老頭子有點敬佩哩!”
唐旭山心里似乎也有數,熱切鼓動道:“哎,老書記,您說得好,接著說!”
陳志立遲疑了一下,還是沒說:“旭山,現在多說也沒用,要有事實根據!”
唐旭山卻忍不住說了:“老書記,你慎重,沒根據的事不愿說,那我不妨說說我的推測和判斷:有沒有這么一種可能呢?余可為和周秀英是某種利益組合?因為周秀英手上掌握著余可為的秘密,余可為才要保下周秀英一條命?如果情況真是這樣,那么,只要岳清蘭抗訴成功,法院判了周秀英的死刑,周秀英就會開口了!”
陳志立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所以,旭山啊,我看這好戲還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