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午后,白日西斜,天寒地凍,草木蕭疏。
白話版:天氣不錯,就是挺冷。
由沈府下人組成的臨時“樂隊”,四六不著調的敲著鼓、打著鐘,至于演奏的對不對,就沒必要較真了。下人們不懂,兩個道士其實也是門外漢。
秦行之懷抱太上老君印,侍立桌旁。
這太上老君印也是沈府準備的,師徒兩個全部家當也只有身上的衣服,還有那根油膩的黑針了。沈半城這幾個月淘到不少佛道器物,卻都沒有鎮宅驅邪的效果,給兩個道士使用權當廢物利用了。
可惜師門的那根棒槌兩人沒見到。
秦壽打了一趟拳,在法壇上桌子前站定,掂起毛筆飽蘸朱砂,開始畫符。
秦行之也沒閑著,開口頌道:“道家苗裔,鴻蒙派弟子秦壽、秦行之,拜上昊天金闕無上至尊上帝,今有下界大齊密州府三江縣沈氏善人,為妖邪所擾,闔宅不安,特請弟子二人降妖除怪,還天地清明。惟愿上天垂憐,賜我神通,降伏妖魅……”
秦壽刷刷刷寫完九張符咒,將毛筆一扔,手又伸到懷里掏摸起來。
沒辦法,沈半城家里沒收集到法劍,還得黑針出馬充當法劍。
秦壽舉著黑針在法壇上游走了一圈,往桌上一扎,挑起一張剛畫好的符咒,在空中劃了一個貌似玄妙的圈子,湊到火燭上點著。
秦行之拿起一面令旗,朝南方一招:“南方丙丁火,圣獸朱雀何在?”
隨后把令旗按方位在法壇插好。
秦壽大喝:“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秦行之繼續擺令旗:“東方甲乙木,圣獸青龍……北方壬癸水,圣獸玄武……西方庚辛金,圣獸白虎……四方圣獸齊就位,撥開烏云見青天!”
秦行之每插一面令旗,秦壽必大喝一聲“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法壇四周的下人們一邊敲鼓打鐘,一邊敬佩萬分的看著兩個道士。果然是有道之人,愣是把開壇做法弄出幾分“大片”的氣氛來,上次那幾個和尚可沒有這種氣勢。瞧,先拜玉皇大帝,再招四方圣獸,一般人能做到?
這里面自然有見識過別的道士做法的下人,忍不住得意:“以前那些道士做法可沒這么通俗易懂,今天哥們居然全看明白了!”
瞎編亂造的口訣念完,秦行之終于可以喘口氣了。
秦壽還沒完成任務,桌上還有五張符咒,每張都需要他在法壇上游走一圈。
趁著秦壽忙活,秦行之四處打量沈府的環境,好奇呀,以前沒進過大戶人家的院子。
沈半城的宅院果然不同凡響,雖然大冬天的略顯蕭條了點兒,不過非常干凈,院子里有假山有池塘,幾條細石子鋪成的小路錯落有致,通往客廳和其它院子。
環境優美也就罷了,關鍵是人家闊氣哇,站崗放哨的居然都是美女。
且看院子東邊的角門旁,一個小美人兒站在那里,白色緊身短打扮,表情肅穆認真,如同小將軍一樣威風凜凜……
嘎!
秦行之忽然反應過來。那,不正是沈憐兒美眉嗎?
顯然自己誤會了。就說嘛,沈半城就是再闊氣也不能用女子站崗,不是用不用的起的問題,而是女人看家護院耽誤事兒呀。秦行之略一思索,恍然大悟:沈憐兒這肯定是過來看稀奇來了。
沈憐兒是個美女,這毫無疑問,不過沖她前面在客廳外說的那句話,就說明白她是個很有主見的女子,絕不是那種性格柔弱全憑別人擺布的人。這樣的主兒,說不定膽子比倆道士還大呢,有看熱鬧的心思不難理解。
秦行之露出迄今為止最完美的笑容,朝沈憐兒揮手示意。
沈憐兒顯然注意到了秦行之的動作,居然也朝秦行之揮了揮手。
哎呀,道爺的心都要蹦出來啦!
秦行之興奮之極,癡癡的看著沈憐兒的身影陷入了意淫當中。十七八歲的少年第一次遇到心儀的女子,雖然雙方差距大到無法測量,卻耽誤不了他那顆追逐鮮花的蝴蝶之心。
“道爺?道爺!道爺——”
臺下亂七八糟的叫聲驚醒了秦行之。
秦行之不悅地說道:“我師父正在施法,不要隨意說話,驚擾了神靈你賠得起嗎?”
“不是不是……道爺你看天怎么黑了?”
“是呀,道爺你快看,天上老大一片烏云,日頭早就沒啦。”
秦行之聞言抬頭一看,嘴里咦了一聲。
下人們犯不著騙他,天上果然不知什么時候布滿烏云,黑壓壓的有種眼看就要下雨的感覺。問題是現在是冬天,哪能這么快從晴天轉換為陰天呢?這不科學。
這時秦壽終于氣喘吁吁的把最后一張符咒點著,雙手抱在懷里做了個收功的動作,頭也不回的對秦行之說道:“徒弟,大功告成!哎呀,看來為師真的老了,稍微運動一下居然頭暈眼花,眼前發黑,都看不清東西了……”
好吧,秦壽一直沒注意到天色變化。
秦行之說道:“師父,不是那么回事,天忽然陰了。”
“胡說八道,大冬天的……咦,果然陰天了。”秦壽也感到很意外,“沒道理呀,又沒刮風,哪來的烏云?不管了,法事完成,咱們這就去客廳給沈家大少爺治病去。”
話沒說完,平地忽然卷起一陣風,把法壇上雜七雜八的東西吹得到處都是。
“師父還真是如假包換的烏鴉嘴,剛說沒風馬上就來了。”秦行之笑道。
秦壽瞪了秦行之一眼,拉著他低聲說道:“難道咱們爺倆開壇作法真的有效果了?不會是真把四圣獸給招來了吧?”
“得了吧,您想得真美。有沒有四圣獸先不說,就咱們這兩把刷子,能招來只小貓小狗都是老天爺瞎了眼。別想了,趕緊走吧,如果是下雪還好,要是下雨咱們這身衣服可不經凍,到時候傷了風你那二十兩銀子非給賠進去不可。”
“哎呀,你這一說確實很嚴重,走!”
下人們早就待不住了,聽到秦壽大叫一聲“走”,一個個扔了手里的樂器,掉頭就往各自住的地方跑。這群家伙比師徒兩個熟悉環境,轉眼間就跑光了,留下兩師徒大眼瞪小眼。
“太不敬業了……”秦行之鄙視一群臨時工。
秦壽拉著秦行之就走:“別啰嗦了,趕緊去客廳。”
秦行之隨著師父跑了幾步,忽然想起了沈憐兒,轉頭去看角門,對依稀還能看清的沈憐兒叫道:“憐兒妹妹,快回屋去吧,小心淋濕了身子生病。”
沈憐兒似乎應了一聲,但現在四處狂風大作,秦行之也不敢肯定。
秦壽聽到秦行之的話,也下意識的轉頭往沈憐兒的方向看。
于是師徒兩個看到了一個讓他們終生難忘的可怕場景。
狂風中沈憐兒的身影搖曳,身上原本是白色緊身的衣服,居然不知為何被吹得漲開,而且越漲越大。秦行之以為那身衣服會砰然一聲碎裂,卻沒想到似乎漲到了極限的衣服,仍然在不停變大,最終變得有三個院墻那么高,寬度也差不多。
想象一下,嬌小可愛的小美人,轉眼間變成一大坨白花花的玩意兒……
秦壽迷迷糊糊地問道:“徒弟,為師眼神不大好,那是沈憐兒嗎?”
“本來是,現在就不敢說了!”秦行之反手抓住師父的胳膊,叫道,“她變身了啊——”
秦壽還想問,秦行之拽著秦壽就跑。
身后傳來一聲冷笑,接著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哇啦啦……兩個牛鼻子道士壞了姑奶奶的好事,還想跑?”
雖然沙啞,依稀還能聽出帶著沈憐兒的聲音特點。
秦行之一邊跑,一邊叫道:“師父,你不是說世上沒妖怪嗎?徒弟可被你害苦了!”
“什……什么妖怪?別自己嚇唬自己!”秦壽大搖其頭,“為師一輩子降妖捉怪,從來就沒見過妖怪長什么樣子,我師父也沒見過,我師父的師父,我師父的師父的師父……”
“行了師父,這時候就別貧嘴了!”
秦壽的眼神不如徒弟,剛才看的并不是很清楚,因此到了現在仍然不相信身后哇哇亂叫的真是個妖怪。越是老道士這樣經常給人做法事降妖的主兒,越不信世上真有妖怪。本來也是,如果真有妖怪,老道士怎么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道家苗裔怕什么妖怪?且讓為師仔細瞧瞧。”
秦壽一邊被秦行之拖著走,一遍轉頭看了一眼。
就這一眼,讓秦壽差點尿了褲子。
那一大坨白色的東西早就沒了,但漫天烏云的空中,卻有一張血紅的大嘴正飛速接近兩人。大嘴比二層木樓還要高,整個懸空著,嘴里還有一條猩紅的舌頭不停吞吐,帶起一股股黑煙,讓沈府的能見度變得更低。
“真有妖怪……救命呀!”秦壽慘叫。
秦行之也很害怕,但他對喊救命則完全沒興趣。
這時候誰能救得了師徒兩個?好嘛,兩人身為道士都差點被嚇死,其他人就根本別指望了。除非此時天上下來個神仙,否則三江縣是沒人能幫自己的了。
“師父你別嚎啦,留下力氣跑路要緊,不能老是讓徒弟拖著走呀。”秦行之叫道。
“跑……跑個屁,人家會飛的。”
“那也不能就這么等著人家吃我們吧?”
兩人狂奔出沈府大門,這時也顧不上沈半城那群人了,甚至秦壽內心中巴不得妖怪去找沈半城的麻煩,給自己師徒創造機會逃命。
開玩笑,道爺混江湖只是騙點吃喝,哪有本事真去降妖捉怪?祖師爺保佑,這次得脫大難,以后再也不敢降妖了,給人治病就好。以前那是不知道真有妖怪,現在知道了還去不知死活的降妖,那就是壽星老上吊嫌命長了……
秦壽胡思亂想著,腳下軟綿綿的卻邁不開步子,只能任由秦行之拖著跑。
秦壽雖然瘦,這么拖著他走還是要減慢速度的。
秦行之抓著秦壽的胳膊用力一拉,身體往前伏低,把秦壽馱在背上,一溜煙順著黑漆漆的大街向城門的方向沒命逃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