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守禮愧疚的看著自己的老母親,忍不住凄然淚下:“娘啊,兒子這也是沒有辦法,個中的緣由,還請娘待兒子日后再說!今天,兒子必須走了,否則的話,就沒法趕在請假結束之前回到楊柳縣。”
說完,起身就要離開。
潘氏再次撲了過去:“好!既然如此,那么你把俺的那三千兩銀子還給俺!既然不帶俺去任上,那么那三千兩的銀子,你也就沒有理由帶走!日后,你是否能做大官,能做多大的官,會有什么榮華富貴,俺也不稀罕了!”
饒守禮點點頭,轉過頭去,哀求的看著白氏:“孩子她娘,把銀錢還給娘吧!既然你不愿意跟娘一起生活,那就把銀錢還給娘吧,那是大哥給爹娘的養老錢,沒有我們拿去用的道理!”
“我呸!你個沒用的東西!”白氏當即就啐了丈夫一口,很不客氣的挖苦道:“你說你考個舉人,就考了那么多年,居然跟兒子一起考上,而且兒子的成績還要好過你不少!但凡你有點出息的話,如今早就是進士老爺了,一個小小的縣令,早就不在話下了!
如今你爭氣一點的話,還用得著拿那么多的銀錢去活動么?我可不管那么多,反正這銀錢如今在我手里,誰也甭想沾手!要銀錢沒有,要命的話,老*娘也絕對不會給!”
此話一出,眾人都不禁驚呆了!
好大的口氣,好囂張的婦人!真是豈有此理,這人怎么做了“官太太”,反而比以前在山前村的時候,更加沒有腦子呢?!唉,富貴有一個這樣的娘,可真是他最大的悲哀啊!至于饒守禮,卻是他自作自受,是他自找的!但凡他不那么縱容她,但凡他自己硬氣一點,白氏也絕對不敢如此的放肆!
族長跟里正對看了一眼,彼此交換了一個無奈至極的眼神,族長就嘆息著,出來主持公道:“白氏,聽俺一句勸,那銀子不是你的,就不要貪心!否則的話,你一定會后悔的!現在把銀錢給回來,俺還可以網開一面,對你既往不咎!”
“我說過了,要錢沒有,要命不給!”白氏拿出了她的看家本領,耍無賴,胡攪蠻纏。
族長氣得直翻白眼,里正見勢不妙,連忙站了出來,厲聲喝道:“潑婦,你難道就不怕,這樣會影響自己丈夫跟兒子的前程么?!”
“哼!別老拿這個來嚇我,我早就不是那個沒有見過世面的村婦了,就這么一點事情,哪一個當大官會吃飽了撐的,來多管閑事?如果當真遇到一個不著調的人多管閑事的話,那也是富貴跟他爹的劫數,我也就自認倒霉了!”
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老實的怕橫的”,白氏無所顧忌,又不要臉面,老族長幾個老人家頓時目瞪口呆,有點束手無策了!總不能,動手打女人吧?而且,這個女人畢竟是舉人老爺的娘子,她的兒子也是一個舉人呢!
淳樸憨厚的鄉下人,對于讀書人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敬畏,對讀書人也會多一點寬容和諒解。一時之間,幾個德高望重的人,都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是采取強制措施,還是就這樣放走?
“哈哈哈,果然是沒有見識,沒有素質的土包子!”白氏見族長跟里正都猶豫了,還以為他們這是害怕了,不敢動她了,頓時得意忘形,哈哈的大笑了起來。
話音未落,她的身子已經被人拍飛了!
她那囂張的笑聲,頓時戛然而止,就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一般。緊接著,“啪的”一聲,眾人聽到了重物落地的聲音。
“哎呦,哎呦,殺人啦!饒大丫要殺人了!”
白氏驚怒交加,忍不住劇痛,驚恐的大喊了起來。
大丫飛掠而至,抬腳就踩在了她的臉上,只稍微用了一點力氣,就疼得她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用一雙仇恨的眼睛,不錯眼的瞪著大丫,那目光如同淬了毒一般,非常的駭人。
眾人看得分明,不由得心驚肉跳。看來,這白氏是恨上了大丫了,日后又不知道會出什么幺蛾子。
大丫卻毫不在意,把腳從她的臉上移開,又踩在的肚子上,狠狠的跺了幾下。直痛得白氏冷汗直冒,可是那雙眼眸,依然如毒蛇一般盯著大丫,仿若看一個殺*父*仇*人一般。
饒牡丹尖叫:“饒大丫,你這個踐人!你居然對長輩這樣惡毒,天打雷劈的東西,我跟你拼了!”說著,就向大丫沖了過來。
大丫站著沒動,等她快到跟前,身形輕輕一閃,往右移動了幾步。饒牡丹用力過猛,壓根就收不住,就狠狠的撞在了一棵大樹上。眼看著,就這樣撞暈了過去,在失去知覺的剎那,她居然還有力氣罵了一句:“饒大丫,我跟你不*共*戴*天!”
茉莉驚叫了一聲,似乎想說點什么,不料卻被長生給捂住了嘴巴。長生壓低聲音:“不要喊,娘和大姐都是自作自受,實在怨不得大丫!如果換了你是大丫,你會怎么做?恐怕,下手會比她更狠吧?”
茉莉一愣,繼而含淚點頭:“是的,娘和大姐確實是咎由自取,然而她們畢竟是我們的娘跟大姐。看到她們這樣的慘,我心里難受,也很害怕!大丫姐姐看上去,也讓人好害怕啊!”
“這事,你不要多想,大丫不是那等狠辣的人。我估計啊,娘跟大姐也就是看著嚇人一點,實際上并沒有受多重的傷。我也多少懂一點武功,我覺得大丫這是手下留情了,娘和大姐并沒有傷到要害的地方!”
長生連忙安慰妹妹,希望她可以稍微平靜一點,看清楚當前的事實,不要鉆牛角尖,那只能害了自己。他非常敏銳的感覺到,這個娘不能指望了,不能依靠了!
而爹爹,似乎也徹底失去了奶奶、大伯一家,以及族長等人的信任和喜歡。如果他跟茉莉也跟著攪局的話,日后兄妹倆在外面呆不下去了,那就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找不到。表現好一點的話,還可以回到山前村來,起碼有田有地有屋子住。
大丫注意到了,長生跟茉莉一直沒有出聲,安靜的縮在一個角落里,老老實實的。這讓她覺得有點意外,也很是奇怪,就多看了兩人一眼。見沒有什么不對勁的對方,也就作罷,如今要她操心的事情都了去,實在沒有那個精力多想。
首先,當務之急的,是把那三千兩的銀錢奪回來。
她大步走到白氏的跟前,從她的手中將錢袋用力扯了好幾下,這才得手。不禁暗自搖頭:這家伙可真夠可以的,痛得都要暈過去了,還能把錢袋緊緊的抱在懷里。
奪過錢袋,大丫就目不斜視的走到了饒守禮的跟前,語氣冰冷的道:“舉人老爺,有一件事情,在此我必須說明一下!免得日后又有人胡攪蠻纏,把我家當搖錢樹,時不時的打我家的鬼主意,把我家當大戶來吃!”
饒守禮無言以對,冷汗淋漓。被侄女兒當眾這樣說,他的臉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擱了,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
大丫的目光又掃視了一遍全場,最后落在了潘氏的身上,高聲喊道:“沒錯,這些年我家是掙了一點小錢,在這十里八鄉也算是殷實人家了。但是,我家的每一個銅板,都是來之不易的。可以說,汗水都摔成了八瓣,這才掙來的。并不是大風一刮,這銀子就從天下掉下來的!
這么辛苦得來的銀錢,可不是說哪一個無恥小人想要訛*詐,就可以肆無忌憚的伸手的!在此,我最后一次提出警告,再有下一次,絕不輕饒!別打量我爹是個老實的,又是個愚孝之人,就一次又一次的逼迫他!我,絕不允許!”
潘氏漲紅了臉,剛想要辯駁,大丫根本就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我知道,有些人應該會覺得,我這是說大話了。我不管你們怎么想,就算我家有萬貫家財,那也是我們一家人辛苦掙來的!不是誰眼紅,誰嫉妒,誰心里不平衡,誰想要給我們家添堵,誰想要不勞而獲,慫恿挑唆老人一哭二鬧三上吊,這銀子我就會乖乖的給!”
說到這里,大丫忽然停頓了一下,目光凌厲的看看潘氏,又看看饒守禮,肅然道:“當年我家是被身無分無的趕出老宅的,按理說,爺爺奶奶的養老問題,我們一家是可以不管的。過年過節的時候,送一點節禮,給老人家扯兩身衣裳,其實就很可以了!”
“是啊,正是這個理,既然當初是把人家掃地出門,那么爹娘的養老問題,就不是人家的責任了!那么多的田地,那么好的青磚大瓦房,還有歷年來積攢下的銀錢,啥都沒有給人家。人家一片瓦都沒有得到,憑啥人家日子過好了,就眼紅人家,就昧著良心把銀子往自己的家里搬?”
“就是啊,可真不要臉!三千兩銀子啊,以為是三兩銀子呢?都是在土里刨食的,一年到頭,除去一家大小的花用,能剩下幾個錢?就算大丫家有養殖場的,有魚塘,還開過小作坊,可是那也不是她一家人的,好幾家一起合伙呢!”
里正也站出來說話:“照俺的估計,刨去工錢、本錢等等,幾家人一分,實際上一年下來大丫家頂多也就能得個二百來兩!這么些年以來,大丫這孩子一共捐助了三百多兩給村里,用來辦學堂、架橋、修路、成立貧困*基*金。這么算下來,大丫家自己存下來的銀子,除了自己家一年到頭的花用,能剩下三千兩的銀子么?!”
“就是,就算不花不用,其實還沒有三千兩呢!”族長也挺身而出,聲援大丫:“除了那三百多兩之外,每一年的寒冬臘月,她家還會買些厚實的棉衣、米面跟柴火,資助村里那些孤寡老人,以及沒人撫養沒有依靠的可憐孩子,幫助他們度過寒冬。
還有啊,大家睜大眼睛看看,大丫一家平日里穿的是什么?沒有綾羅綢緞吧?都是普通的布衣吧?她家住的房子,還不是青磚大瓦房呢,如果當真那么有錢的話,為啥還要住七年前蓋的石頭房子呢?”
大丫接過話茬:“如果我家真的隨便就可以拿出三千兩的銀子來,那么我爹我娘為啥還要下地干農活呢?我們一家大小,為啥還要上山打柴、撿蘑菇、摘枸杞子、挖藥材?”
潘氏不太服氣:“你爹不是會編織和木工么,一年下來,也能掙不少銀子吧?”
大丫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我不怕告訴你啊,我爹掙的銀子,每個月跟墨香齋結算的時候,都會分成三份。一份作為家用,一份存起來應急,一份爹自己留著。而爹爹自己留著的那一份,幾乎全都落入了你的手中,自己卻連一個銅板也舍不得花。然而,這還不算,這么些年以來,奶奶被人挑唆、慫恿,有多少次鬧上門來,又有多少次在路上堵我爹,一次又一次的逼迫我爹給過多少銀子?
沒有辦法,每一年里,爹爹只好三番四次的厚著臉皮,跟娘要銀子給你,也跟我要過好幾次。每一次,至少都是二兩以上。那些銀子,可都是落入了奶奶的手中,這我可清楚得很。否則的話,奶奶你這一年到頭,還不知道會如何在路上堵他,給他各種難堪呢!說不定啊,早就把他給罵死了!”
“......”潘氏被責問的啞口無言,面紅耳赤,回想往事,心里不禁羞愧極了!
“好了,多余的話,我也不想再說了,一點意義都沒有!”大丫說著,就從便宜爹的手中接過一個小布袋,將布袋往圓桌上一倒,大家一看,原來是一大堆的紙條。
“這些是借據,是我們家為了籌夠這三千兩的銀子,到處借錢寫下的借據。其中,跟族長爺爺借了一百兩,跟里正爺爺也借了一百兩,跟姥姥家借了一百兩,跟五叔也借了一百兩,跟村里其他的鄉親們一共借了一百二十兩。
另外,我家還有三百多兩,集萃樓的蘇掌柜借了五百兩,墨香齋的岳掌柜也借了五百兩。其余的都是集萃樓的少東家見我爹可憐,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幫忙湊夠了三千兩!不過,這些都是要還的,而且必須盡快的還,我可沒有那么厚的臉皮,覺得人家幫我家是應該的!”
此話一出,饒守禮跟潘氏的臉再一次火辣辣的,母子倆都覺得無臉見人。唉,這叫什么事?這下,自己豈不成了不講理的壞人么?作為兄弟和母親,兩人心里實在是羞愧難當,只覺得自己欠了大丫一家太多了!
潘氏終于鼓起勇氣,對那個自己虧欠了很多的兒子說:“老大,這銀子你拿回去,娘自己還有十多兩銀子,家里有田有地,又養了雞鴨和大肥豬。這十多兩的銀子,夠俺跟你爹花用好幾年了!”
饒守禮心里一驚,連忙問道:“娘,你這是啥意思?莫非,你跟爹想單獨過日子?”
潘氏淡淡的笑道:“是啊,俺跟你爹不單獨過日子,還能咋樣?老大家和老五家,俺可是把他們身無分文的趕出老宅的,也從來就沒有對他們兩家的人好過,你叫爹娘如何有那個臉面賴著人家?老三家兩口子又懶又饞,就算這家人愿意跟俺一起生活,俺也是不愿意的!沒得俺這個做婆婆的,都一把年紀了,還要起早貪黑的去伺候兒子媳婦和孫子孫女!”
在場眾人,都忍不住紛紛去看饒老三一家,看得這家人連忙低頭裝鴕鳥。此情此景,孟氏的心里也不是不覺得羞愧,只是那一點點的羞愧,遠遠不及心里對潘氏的怨恨。
這老*不*死的,竟然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這樣給她沒臉,這筆賬她記下了!日后,得了機會,一定要她好看!
潘氏在不經意間,對上了她那寒意襲人的目光,心里不禁一震,就回瞪了她一下,嚇得她連忙低頭看自己的腳尖。
饒守禮見母親說得這么傷感,心里真是羞愧極了,連忙哽咽道:“娘,您老不要這么說,您和爹就跟兒子去任上吧!爹娘的后半生,兒子一定不會讓你們再吃苦受罪,一定會好好待你們的!白氏這個潑婦,如果她不同意的話,兒子現在就休了她!”
“得了吧?你跟你媳婦不是嫌棄爹娘,要死要活的不愿意帶俺跟你爹去任上么?怎么,如今又良心發現了?或者說,是想要打什么鬼主意?俺可告訴你,想要銀子,門都沒有了!”
潘氏嗤笑一聲,擺明的不相信,有毫不在意的揮揮手:“至于你要不要休了白氏,跟俺可沒有什么關系,你休不休她,俺都不會跟你去任上了!”
她可算是明白了,老大和老五,這兩個她最不疼愛的、虧欠最多的兒子,其實才是她最終的依靠。其他的三個兒子,哪一個人,都沒法信任,也不能指望,不能依靠!所以,今后誰都甭想利用她,去逼迫老大和老五!
大丫當場按照借款名冊,找出每一張對應的借據,把銀子又還給了村里的人。借據是一式兩份的,在此之前,大丫就讓二丫和山茶等通知了借款人,請他們把借據都帶來了。
一張張借據,在眾人的監督下,一一銷毀作廢。
至此,大丫才覺得一直壓在心口的大石搬開了,可以暢快的呼吸了!此一戰,一舉打到了饒老二一家,又徹底點醒了奶奶潘氏這個糊涂蟲,解決了一直以來那最大的隱患!
滿天的烏云,都一下子就消散了!
金芒絲絲縷縷,穿過濃密的綠葉,留下斑駁的影子。柔和的清風微微的吹拂著,漫山遍野的山花和著風兒,送來一陣陣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