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簡言陡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藉著手中燭臺散發著的微光, 他看到了不遠處站立不動的“顧客”。
它直挺挺地站立在原地，身體板正筆直，身上的老舊布衣骯髒腐爛，很顯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 它居然變成了面對著自己的姿勢。
黑暗中什麼都無法看清, 但他莫名有種在被“注視”著的感覺。
“！”
溫簡言頓時汗毛倒豎。
不好！
腦海中頓時閃過剛剛蠟燭爆燃一瞬的畫面。
在那一刻, 自己恐怕太過接近“顧客”了……
“顧客”在進入商鋪之後之所以不會攻擊人類，是因爲當時所有主播都會聚集在櫃檯附近, 而油燈的光亮不僅可以讓吸引顧客進入商鋪，還可以讓它們暫時無法覺察到人類的存在，暫保安全，“顧客”會進來選購物品並離開，只有當商鋪之內沒有任何商品之時，它們纔會無視規則，向人類發起襲擊——就像四樓的第一位顧客那樣。
第二位顧客是來自於其他店鋪之內的, 它是在符咒的規則支配之下, 被引導至這裡來的, 它的目的只有“進食”。
溫簡言緊攥燭臺，在微弱燭光的照耀之下, 他看到，自己的手背之上浮現出了青黑色的屍斑, 像是正在以一種飛快的速度逐漸腐爛。
冰冷的，死亡一般的感覺飛快地從腳底攀升而起。
他知道, 自己現在正在被“襲擊”。
溫簡言的額前滲出冷汗，強烈的不祥感從心底升起。
糟糕了。
再不快點離開的話, 他恐怕就會真的死在這裡——
溫簡言正準備向後退去, 忽然, 他猛地一怔。
他注意到，自己現在的狀態，和剛剛的那位被盯上的隊友，似乎並不一樣。
而且，更重要的是，腐爛的屍斑也並非從脖頸附近開始產生的，也就是說……
這麼向著，溫簡言快速地向著不遠處的香爐投去一瞥。
燃燒著的紅點位置沒有任何改變。
果然。
溫簡言瞇起雙眼。
看這樣子，他現在暫時還不是“貢品”。
在自己將鮮血滴入香爐之後，“顧客”的注意力被從第一位犧牲品中轉移開，向著香爐的方向走去，但是，在它來得及繼續進食之前，卻因爲自己距離太過靠近，而蠟燭的保護效果又遠不如油燈，所以，這一次的襲擊並非“進食”，而是純粹的，沒有任何隱藏寒意的殺戮。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溫簡言感到背後瞬間滲出了一層冷汗。
不是因爲恐懼，而是由於興奮。
如果按照他之前的思路來看，這個可怕的替死狀態是無解的，因爲現在“顧客”仍被判定爲身處其他店鋪，所以，無論是副本內的道具，還是副本外的道具，都是無法對它起作用的，即使將它成功送走，他們這邊也會無謂的消耗寶貴的資源，最後一無所獲地看它離開。
那些能夠分攤傷害的祭品沒有用處，那些能夠吸引“顧客”注意力的紅光也無法觸及到它，因爲“顧客”現在實際攻擊定位被判定在了其他店鋪之內，而並非此處。
而這看似無解的狀態，在現在發生了改變，因爲溫簡言發現，自己的過於靠近是能激發“顧客”的殺人慾望的。
溫簡言死死的注視著不遠處的顧客，呼吸微微急促起來。
……這也就意味著，只要靠的足夠近，他能被判定在了攻擊距離之內。
就能對它產生影響！
他的視線落在那歪歪斜斜的漆黑符咒之上，深吸一口氣，咬咬牙，下定了決心，不退反進，緩緩的向前走了一步。
視線範圍內，“顧客”的身影變得更加清晰，那漆黑骯髒的布衣，垂在兩側的，腐爛的青黑手掌，無一步泄露出恐怖的氣息。
冷靜下來之後，溫簡言很快意識到，雖然它“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並且也開展了襲擊，但是，這種襲擊和先前的顧客比起來卻顯得緩慢許多。
看樣子，這意味著，符咒的機制同樣也是雙刃劍。
雖然導致了他們無法干擾到被判定爲【身處另外一個空間內】顧客，但同樣的，【身處另外一個空間內】的顧客，對他們所發動的攻擊的危險程度，也會有著大幅度的下降。
某種意義上，也是保護。
雖然符咒轉嫁風險的方式十分陰毒，但是，同樣的，對於身處異空間的他們來說，揭符咒也會比貼符咒的難度更低。
這是好消息。
溫簡言鼓足勇氣，再次上前一步，向著站立不動的“顧客”探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近它身上的符咒。
【誠信至上】直播間：
“啊啊啊啊我去我去！”
“嗚嗚溫溫牛逼！我還以爲他們這次必會被坑呢，沒想到啊……”
“好緊張！”
“連這種隱形坑都能避開……主播對這個副本到底瞭解到什麼程度了啊，這也太恐怖了！”
“唔！”
隨著距離的拉近，溫簡言的喉嚨中發出一絲痛苦的悶哼。
冰冷的感覺從腳底升起，迅速地竄遍全身，像是渾身上下都浸在了寒潭之中。
生命力飛快地從身體之中流失。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起來，雙腿也漸漸不聽使喚。
確實更近了。
溫簡言擡起手，蒼白失血，泛起腐爛屍斑的手指漸漸接近那散發著驚悚氣息的“顧客”，距離逐漸拉近，縮短到了釐米的距離。
快了，就快了！
他死死的盯著那逐漸減少的距離，只要再往前稍微探一下手，他就能觸碰到那張青黑色的恐怖符咒了！
“咳，咳咳！”
黑暗中，從剛纔爲止一直沒有行動的“顧客”緩緩地扭過頭，精準地“看”向溫簡言伸至半空中的手。
先前那種遲鈍感消失了。
在這一刻，溫簡言感覺，自己就像是正在以一種完全沒有任何保護的狀態，直面這具屍體一樣。
符咒所製造的距離差所帶來的保護層消失了。
剎那間，一股強烈的恐慌感席捲全身。
會被殺的！
一定會被殺的！
但是，拖著虛弱的身體來到現在這個距離已經是溫簡言的極限了，他的四肢已經漸漸失去了知覺，像是並不屬於自己的一般，即使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逃跑，但是，他的身軀卻像是在和他作對一樣。
完全沒辦法邁開步伐！
剎那間，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頭。
溫簡言咬緊牙關，正準備拼力一搏，最後賭一把——看看是自己率先揭下符咒，還是會先被“顧客”身上的詛咒弄死！【誠信至上】直播間內也被如此緊張的氣息所感染，彈幕變得稀少起來，像是無暇分神一般。
一條彈幕突兀地跳了出來：
“啊啊啊啊不要啊不要啊，其他任何人都能揭，主播不可以啊！”
“啊？等等？什麼意思？”
“你們不會以爲貼符咒和揭符咒沒有任何代價吧？貼符咒是需要消耗一個活人的一半生命力的，揭符咒也同樣……如果是其他人到還好，但是主播之前已經獻祭了三分之一的生命力出去了，再加上現在被盯上，身體還在不斷地被蠶食，變得腐爛，如果是他來揭的話，那就是必死無疑啊！”
“！！草！”
“啊啊啊，居然是這樣的嗎！怪不得主播現在的狀態看上去這麼糟糕！”
“草啊，完了完了！”
正在這時，溫簡言的背後毫無預兆地傳來一個聲音，打破了死寂：
“喂！”
在溫簡言嗡鳴著的耳朵裡，那聲音顯得格外陌生而遙遠，他花了兩秒鐘才意識到聲音的來源——
“……？”
下一秒，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一股大力從背後傳來，硬生生扯著他向後飛去。
溫簡言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眼前更是天翻地覆，身體本就已經撐到了極限，在這一拽之下，更是失去了平衡，直直地向後栽去，燭臺也脫手而出。
“還活著嗎？”
一個聽上去脾氣很壞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溫簡言艱難的撐起了沉重的眼皮，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在微微的燭光之下，橘子糖那張不耐煩的臉顯得很近：“你不是當過一次祭品了嗎？怎麼又是你？真想死啊？”
“……橘子糖？”
溫簡言一怔。
“是我。”橘子糖低下頭，嫌棄地掃了一眼對方，然後忙不迭地鬆開手，將觸碰過溫簡言胳膊的掌心在自己的身上蹭了蹭，“我發現顧客沒跟上來，不太對勁，就追過來了，沒想到直接目睹了你的自殺現場。”
“而且你也太重了吧？”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張雨和衛城快步從身後的黑暗之中跑來。
兩人蹲下，將溫簡言扶了起來。
他倆的動作遠比橘子糖輕柔：“怎麼樣，還好吧？出了什麼事？”
溫簡言藉著兩人的力道坐了起來，向著“顧客”的方向看去。
果然，“符咒”帶來的鈍感力確實存在。
在溫簡言離開了它的攻擊範圍之後，“顧客”直挺挺地轉過身，僵硬地邁開步伐，向著香爐的方向一步步走去，準備繼續享用貢品。
“快……”溫簡言艱難的擡起手，扯住張雨的袖子，“阻止它！絕對不能讓它走到香爐附近開始進食！”
“它是被其他店鋪的主播驅使過來的，在揭下符咒之前，我們這邊的所有努力都是一場空！會爲他人做嫁衣裳！”
溫簡言語速很快，僅僅只是三言兩語，其他主播都瞭解到了現在的狀況，他們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神情也微微凝重起來。
“所以說要是揭符咒對吧？”橘子糖瞇起雙眼，將手中的燭臺塞給一旁的衛城，“你們兩個留在這裡。”
“好。”
衛城點點頭。
他對自家隊長的能力有信心，從顧客身上揭符咒雖然危險，但是對於橘子糖的來說應該也不是太大問題。
“……”
溫簡言眼前發黑，暈頭轉向地靠在張雨身上，幾乎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
果然，紅色蠟燭雖然危險，但遠比灰白色蠟燭的治癒能力強，溫簡言喘了一陣子，但卻也漸漸恢復了氣力。
“橘子糖呢……？”
他問。
“隊長去揭符咒了，”衛城答道。
“我知道，”溫簡言撐在地面上，艱難的直起身子，一張臉白如金紙，“她去了多久？”
“兩三分鐘？”
“那應該還沒有結束，”溫簡言扭頭看向張雨，“你的身上還帶著之前在二樓兌換到的那張符咒嗎？”
張雨一怔，點了點頭：“自然。”
在三樓的時候，他們並沒有什麼機會使用這張符咒，也不知道它的具體效用，所有就一直保存到了現在。
“拿著。”溫簡言將燭臺塞給張雨，“跟上橘子糖。”
他言簡意賅地說道;
“在黑色符咒被揭下之後，把黃色的貼在它身上。”
衛城一怔：“黃色的？有什麼用？”
“……”張雨定定的瞧了溫簡言兩眼，但卻什麼也沒有問，只是深吸一口氣，果斷地回答道：“好。”
在這種爭分奪秒的情況下，必須要完全信任自己隊友做出的決定，否則就可能會浪費掉極其寶貴的時機。
張雨站起身來，拿著燭臺，向著顧客的方向走去。
在衛城的攙扶下，溫簡言艱難的直起上半身，目光緊緊地追隨著燭光向前——
他也在賭。
既然黑色的符咒能讓顧客改變目標，那麼，揭下符咒，應該就能讓顧客回到最初始的店鋪內。
可這樣的話，他們仍然是血虧的。
這位顧客的到來，已經令他們浪費掉接近二分之一的香了，如果僅僅是將它就這樣送回去，他們的手頭本就寶貴的資源也不會回來，而他們也無法得到任何報酬。
對於那邊的隊伍來說，雖然沒有完全將顧客送走，但卻也消耗了敵對小隊的實力，還降低了“顧客”所帶來的危害。
這種賠本的買賣，溫簡言是絕對不準備做的。
自己坑人還行，被人坑？
絕不可能！
——所以，既然顧客進來了，那就別想走了。
黑色符咒和黃色符咒是一對，也是被募捐箱內的手一齊拿出來任由他們選擇的，那麼，它們的功效應該也是成對的。
雖然不完全清楚黃符的具體作用，但是，根據黑符也能勉強推斷出一些模糊的方向。
溫簡言喘了口氣，擡起頭，向著。
一張極漂亮的，線條柔和的臉因虛弱而變得蒼白，身形單薄無力，只能軟綿綿地靠在隊友身上，銀白色的長髮越發襯的他格外柔弱可欺，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珠深處，卻閃爍著狐貍一樣狡詐，蛇一般冰冷的神情。
送上嘴邊的肉，不啃一口就送走，實在時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
做生意，就是要強買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