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噯,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嘛?!?
像是注意到了溫簡言眼神中的疏遠,費加洛攤開空空的雙手,示意自己並無威脅。
“我確實接了神諭的任務(wù),但這裡可是主播大廳——我可不會在這裡動手。”
“更何況,我向來信奉一點……”
費加洛瞇起一雙細長的眼,臉上露出一絲狡詐如狐的微笑,“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說著,他傾身向前,手指間像是變魔術(shù)一樣再次出現(xiàn)了一張燙金的卡片,不過,這一次,費加洛並沒有將名片遞給溫簡言,而是直接將它塞進了對方上衣的口袋裡。
“只要價格公道,我什麼生意都能接?!?
“對於您,”費加洛後退一步,重新和溫簡言拉開距離,狹長上挑的雙眼深處閃爍著精光,“我第一單可以打八折?!?
他擡起手,優(yōu)雅地碰了碰自己的帽沿,道:
“ciao。”(再見)
說完,費加洛轉(zhuǎn)身離開了。
不過,這一次,他並未回到一開始的那張賭桌上,而是徑直走向了遠處,不過眨眼間,他的背影被黑暗吞噬,連腳步聲都消失不見了。
溫簡言不由得一怔。
“……”
他頓了頓,伸手掏出那張被放進自己上衣口袋裡的名片。
上面幾乎沒有文字,只在角落刻著幾個金色的英文小字。
Shylock。
名片的背面用同樣的字體寫著他的聯(lián)繫方式。
……果然。
溫簡言的視線在那行英文上停留幾秒。
不是Sherlock。
Shylock。
和他一開始猜想的一樣,對方的代號的來源並非那本著名的偵探小說,而是那位想要欠債者身上一磅肉的猶太奸商。
耳邊傳來常飛羽的感慨:
“哇哦……說實話,我還真的很少見費加洛第一次見面就介紹自己真名而不是代號的,他果然很重視你啊,會長大人?!?
真名?
溫簡言輕嗤一聲。
費加洛。
來源自莫扎特的著名喜劇《費加洛的婚禮》——怎麼可能是真名?
不過說起來,這傢伙也是真的過分喜愛戲劇了,不光代號來源自戲劇,就連在代號下的所謂“真名”都是如此。
從不以真面目示人。
真是貨真價實的傭兵作風。
溫簡言動作一頓。
……不過他似乎沒資格譴責對方這一點。
他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有將這張張名片扔掉,而是將它塞回到了上衣的口袋裡。
有一個沒有底線的傭兵的聯(lián)繫方式對他來說並不算壞事。
說不定那天會派的上用場。
“說起來,”溫簡言扭頭看向常飛羽,“你的任務(wù)完成了嗎?”
常飛羽摸摸後腦勺:“完成了。怎麼了嗎?”
那看來是賭過了。
不過,常飛羽的情況和其他幾位並不相同——
他並不是第一次上船,甚至可以算是這裡的??汀?
思緒在腦海中轉(zhuǎn)過一圈,溫簡言擡眼看向他:
“關(guān)掉直播,跟我來?!?
溫簡言帶著常飛羽離開賭場,一邊走,一邊用最簡短的語言將他這次的發(fā)現(xiàn)告訴了對方。
對於他的結(jié)論,常飛羽顯然也吃大了一驚,下意識地擡頭向著那張屏幕上望去:
“什麼……”
他瞇起雙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說怎麼我今天手氣這麼順,居然是這樣的嗎?!?
溫簡言掃了他一眼,冷淡道:“夢魘現(xiàn)在動機未明,你別想趁機撈一筆?!?
“哈哈哈哈!真是瞞不過會長你!”常飛羽哈哈一笑,不太好意思地撓撓臉頰,“好吧,好吧,我知道問題的嚴重性,這種時候下場纔是瘋了?!?
溫簡言:“不過,我確實有些事情要問你?!?
常飛羽有些驚訝:“我?”
溫簡言:“對?!?
雖然不明所以,但常飛羽還是點點頭:“好吧,會長你問?!?
“你瞭解
“……”常飛羽安靜地看了溫簡言幾秒,然後才謹慎地開口回答道,“一點點?!?
溫簡言:“說說看?!?
“您也知道,我不是第一次上船了,”常飛羽道,“我之前幾次基本上都是跟著我的前上司——就是剛剛那位——來的,我們基本上都會在船上待三到七天,他在這段時間內(nèi)下去參加拍賣會,但是我在這段時間並不會跟著他一起行動。”
常飛羽聳聳肩:“畢竟我可沒到能獲得邀請函的水平?!?
溫簡言靜靜聽著。
“據(jù)我所知,參加拍賣會的門檻過高是一方面,”常飛羽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繼續(xù)說道,“不過,拍賣會參加之後能不能買下東西又是另外一方面。”
溫簡言擡眼看他:“什麼意思?”
“唔……”常飛羽摸摸下巴,“據(jù)我所知,我的前上司的錢包深不見底,只要他願意,甚至可以隨時角逐前十的席位,但他對此並沒有什麼興趣——按照他的理論,位置太過醒目的話反而不利於做生意,那位橘子糖小姐就是負面例子?!?
溫簡言:“……”
嗯,他清楚的記得,橘子糖在介紹這位時語氣裡的憤懣——其原因就是對方的生意比自己好的多。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偶爾會有競價也拍不到的東西。”
常飛羽垂下眼,在那無憂無慮的陽光面孔之下,藏著幾分深沉的謀算,“所以我猜,,我就不清楚了?!?
“哦對了,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或許您會感興趣,”常飛羽擡眼看向溫簡言,道,“
“哦?”溫簡言挑起眉頭。
“史詩級道具一般在獲取之後就會直接綁定,無法販賣?!背ow羽說,“但地下拍賣會是不一樣的……任何你想賣掉的東西都能在拍賣會上寄售,不會受到夢魘規(guī)則的約束?!?
溫簡言點點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好了,我知道的差不多就只有這些。”常飛羽攤開手,無奈道,“畢竟我沒有下去過,很多也不過也是我的猜測……會長您聽聽就好?!?
他望向溫簡言,察言觀色道,“怎麼,會長您準備參加這次的拍賣會?”
“嗯?!?
溫簡言也不準備瞞他,直接點頭。
他看向費加洛消失的方向,道:
“我想,你的那位前上司這次上船應(yīng)該也是爲了參加拍賣會吧?”
“應(yīng)該是?!背ow羽點點頭,嘆氣道,“希望他和您看中的不會是同一件商品……雖然我不是很想說老東家的壞話,但他在這方面很像禿鷲或者鬣狗這類生物,看中的東西就不會撒手,幾乎很少折戟。”
溫簡言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但也不是沒折戟過?!?
“……”常飛羽一怔,幾秒之後才緩緩笑了開來,“您說得對。”
*
在從賭場之中找到並帶出常飛羽之後,其餘幾人也都完成公共任務(wù),紛紛回到了集合點——像溫簡言囑咐的那樣,他們一完成任務(wù)就立刻收手,絕不多玩一局。溫簡言:“你們的直播時長還剩多少?”
幾人紛紛報上時長。
多的有三個小時,短的只剩四十多分鐘了。
私密任務(wù)的完成進度也不統(tǒng)一,有人還剩一兩條,有人則還剩四五條。
“行,那你們繼續(xù),”溫簡言伸了個懶腰,臉上露出一絲疲倦的神色,“——遠離賭場,別做任何相關(guān)的任務(wù),並且接下來務(wù)必要集體行動,記住了嗎?”
衆(zhòng)人點頭。
“那好,”溫簡言衝他們揮揮手,懶洋洋地說:“明天見。”
說完,他就轉(zhuǎn)過身,晃晃悠悠地走了。
溫簡言重新回到了賭場內(nèi)。
穿過一張張熱情高漲的賭桌,他來到了吧檯前。
溫簡言屈起手指,用關(guān)節(jié)輕叩桌面:“喂。”
黑髮金眼的“侍者”似乎早就等著這裡了。
他俯下身,語氣親暱,“客人有什麼吩咐?”
溫簡言撐著下巴,掃了對方一眼,脣邊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幾點下班?”
“……現(xiàn)在就可以。”對方的瞳色微深。
“那感情好?!睖睾喲暂p笑一聲,他探身上前,輕車熟路地從吧檯後捉出一瓶杜松子酒,給自己倒了半杯,“走,帶你去地下轉(zhuǎn)轉(zhuǎn)。”
巫燭無聲笑了一下。
他繞過吧檯,徑直走到溫簡言的身邊。
明明四周都是來來往往的人,但似乎無一人發(fā)現(xiàn)這位身穿制服的侍者擅離崗位,特立獨行。
溫簡言對此倒是早就已經(jīng)習慣了,他靈活地穿過人羣,向著記憶裡的方向走去。
很快,那部電梯就出現(xiàn)在了不遠處。
在喧囂的賭場裡,那生鏽的鐵門顯得格外突兀。
門內(nèi),電梯內(nèi)壁如血般鮮紅,皮膚蒼白的侍者面帶微笑。
一切都顯得和周圍格格不入。
溫簡言向著一旁的巫燭瞥去一眼:
“……別跟丟了?!?
說完,他收回視線,徑直向著電梯的方向走去。
“嘩啦啦。”
電梯門口的鐵門發(fā)出金屬碰撞的聲響,冰冷的燈光下,侍者臉上的微笑顯得越發(fā)詭異滲人。
“尊敬的貴客,您準備下樓嗎?”
溫簡言“嗯”了一聲,毫不遲疑地邁步走了進去,一股和賭場內(nèi)的燥熱截然相反的陰冷之意撲面而來。
巫燭跟在他身邊也走了進去。但侍者卻似乎並沒有發(fā)現(xiàn)第一個人的身影。
“您要下到第幾層呢?”他問。
溫簡言:“負十八層?!奔热晃谞T也不知道東西的具體位置,那就不如一層一層找起,反正他現(xiàn)在很閒,有的是時間。
“不好意思,您需要房卡才能進入住宿區(qū)域?!?
溫簡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的確,卡爾貝爾曾經(jīng)告訴過他這件事,不過他沒想到的是,沒有房卡甚至沒辦法讓電梯停在那一層。
既然如此,負八層到負十八層就都不能去了。
“那就去負一層?!?
“好的,請稍等?!笔陶呶⑿χ?,按下了【-1】的按鈕。
伴隨著熟悉的機械運轉(zhuǎn)聲,電梯開始向下沉去。
很快,負一層到了。
偌大的賭場出現(xiàn)在了溫簡言的面前——不過,和樓上的熱火朝天不同,這裡顯得十分冷清,甚至安靜到令人有些不適應(yīng)了。
“負一層到了,請您小心腳下?!?
溫簡言敷衍點頭,走了出去。
“在這裡嗎?”他問。
巫燭:“不在。”
“那就走吧,去下一層?!睖睾喲赞D(zhuǎn)過身,順道抿了口杯中的酒。
他眉頭一皺。
“……啊,忘加冰塊了。”
巫燭瞥了他一眼。
溫簡言剛準備繼續(xù)向前走,就只見一隻骨節(jié)分明的蒼白手掌從旁邊伸來,用指尖輕輕往杯子上一敲,陰影隨即覆蓋而下。
“叮噹”清脆的撞擊聲響起。
溫簡言一怔,低頭看去,杯中的酒液裡出現(xiàn)一塊被完整光滑的剔透冰球。
“你還有這種功能?”
望著那顆憑空出現(xiàn)的冰球,溫簡言瞳孔地震,整個人大爲震撼。
活體制冰機?!
“……”
巫燭指了指賭場深處的吧檯,腳下張牙舞爪的黑色陰影逐漸收回,最後融合回了他腳下的倒影之中:“從那邊偷的。”
他瞇起一雙金色的雙眼,似笑非笑地看過來:“客人,不滿意?”
溫簡言:“……沒。”
他默默抿了口杯中的酒,收回了視線。
在負一層短暫的停頓過後,兩人再次回到了電梯內(nèi)。
電梯裡十分安靜,只能聽到機械運轉(zhuǎn)的嘎吱聲響,侍者背對著他站在鐵門前,而巫燭則站在他的身邊,兩人距離不算近,但也絕不算遠。
溫簡言的手肘沒被布料覆蓋,對方身上制服的粗糙面料時不時蹭過皮膚。
“……”
他低下頭,抿了口杯中冰冷的杜松子酒,不著痕跡地往邊上挪了一點。
不知爲何,這部電梯似乎突然變得有些太過擁擠了。
電梯一層一層向下。
每在一層停留,溫簡言就走出電梯站上幾秒,但每一次巫燭給出的回答都是一樣的——“不在”。
終於,電梯來到了負七層。
這也是溫簡言所能涉足的最下一層。
“負七層到了,請您小心腳下。”
鐵門嘩啦啦敞開,侍者臉上帶著一成不變的微笑。
門外,是血一樣鮮紅的厚重地毯,以及偌大的空曠大廳——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這次照樣空無一人,就連曾招待過他的卡爾貝爾都不在。
溫簡言走出電梯,一邊往前走,一邊有些無奈地發(fā)問:
“這裡呢?還沒有嗎?”
“……”
沒有聽到回答。
溫簡言一怔,扭頭向著巫燭的方向看去。
身穿侍者制服的高大男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下腳步,他擡起頭,一雙金色的雙瞳閃爍著異樣的色彩,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牆上掛著的巨大肖像畫。
肖像畫不止一幅。
每一幅畫都濃墨重彩,但卻面目模糊,肩膀以上全部隱於黑暗之中,沒有性別,沒有特徵,什麼都沒有,只能看到一雙雙交迭的慘白的手掌。
“這是你要的東西?”溫簡言露出驚訝的神色。
巫燭停頓幾秒。
“不?!?
他搖搖頭,嗓音低沉陰冷:“東西不在這一層?!?
“……”
溫簡言盯著巫燭的側(cè)臉看了幾秒,忽而開口問,“你知道畫中是誰?”
巫燭收回視線,他看向溫簡言,眼底殘餘著一絲幽暗冰冷的神采:
“不知道。”
先前偷冰塊時的人性化表情從他的臉上徹底消失了。
現(xiàn)在站立在溫簡言面前,像是第一個副本時的他。與其說是人類,不如說是披著人皮的獸。獨屬於異類的詭譎、恐怖與殘忍像是下一秒就要衝破皮囊的束縛,毫無保留地顯現(xiàn)出令人膽寒的猙獰面貌。
一個徹頭徹尾的異類。
“……真可惜?!彼f話的語調(diào)並無起伏。
在他的腳下,暗影蠢蠢欲動,瘋狂地向外膨脹、侵略。
熟悉的戰(zhàn)慄感從脊髓深處蔓延開來,溫簡言的肢體微微緊繃,握著酒杯的手指下意識收緊。
“叮噹?!?
冰球撞擊杯壁,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溫簡言一個激靈。
“不在這裡?”他語氣依舊平靜鎮(zhèn)定,“那就走吧?!?
說著,他上前一步,主動捉住了巫燭的手腕。
對方的皮膚十分冰冷,和人類溫度迥異,像是某種冷血動物。
“……”
巫燭一怔,他的眼珠微微一動,緩緩垂了下來,視線落在了對方攥著自己的手掌之上。
人類的手修長有力,指腹和掌心都十分溫暖,皮膚很白,在燈光下呈現(xiàn)出漂亮的象牙色。
他站在原地,像是忽然有些茫然。
“走啊?!睖睾喲源叽俚?,“愣著幹什麼?”
“……”
幾秒之後,巫燭“哦”了一聲。
他任由自己被拽著,邁步向前走去。
惡獸收回了利爪尖牙,悄無聲息地潛回了人類的皮囊深處。
它窩起身子,肚皮深處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
溫簡言回到了自己的艙房內(nèi)。
時間已經(jīng)很晚了,陽臺外的大海上,最後一點夕陽的餘暉已經(jīng)消失了,接近船身的區(qū)域已經(jīng)逼近濃墨般的漆黑,天空也變成了暗沉的墨藍色,一切都被籠罩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溫簡言將自己重重扔到了牀上,四肢攤開,腦袋埋進了枕頭裡。
“唉………………”
他在枕頭裡發(fā)出沉悶的嘆氣聲。
本來這次上船的目的是休假,但是,由於這次真人秀的意外開播,一切似乎又變得莫測起來……雖然表面上還十分安寧,但是,在那看似風平浪靜的海面之下,卻潛藏著波譎雲(yún)詭的暗流,捉摸不定,無聲無息地旋轉(zhuǎn)著,因未知而越發(fā)令人恐懼。
還有負七層的那幾幅畫……
溫簡言翻了個身,注視著黑暗中的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巫燭的反應(yīng)不太對。
難道說畫中的人和他有關(guān)?
可畫中人有好幾個,且巫燭看上去並無針對性,似乎並不像是衝著某個具體目標而去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幾幅畫和【興旺酒店】副本深處走廊內(nèi)的畫有幾分相似,但似乎在某種意義上又截然不同。
畫中的人是誰?這幾幅畫又爲什麼被掛在夢魘直播間的主播大廳裡,幸運號遊輪的地下拍賣會大廳之中?
又或者……
這一切和畫中人無關(guān),作畫者纔是關(guān)鍵?
不行啊,想不明白。
溫簡言長嘆一口氣。
頭痛。
總之就是完全不能讓人放個好假!
他將一旁的枕頭拽了過來,壓在了腦袋上。
算了,還是睡覺吧。
或許是因爲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睡意很快浮現(xiàn)出來,強大的疲憊感將他牢牢捉住,向著黑暗中拖拽而去。
迷迷糊糊中,他忽然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
是錯覺嗎?
總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些什麼……
應(yīng)該沒有吧?
*
賭場門口。
頭髮皮膚潔白如雪的少年蹲在角落裡,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他歪著腦袋,雙眼呆呆望著溫簡言消失的方向。
走了好久。
怎麼還沒回來???
不是說好了要一起玩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