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陳澄再次打了哈欠,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我要去睡覺了……”
他一邊往外走,頭也不回地擺擺手:
“明天晚上見。”
艙室的門再次關上,只剩下一室寂靜。
“……”
溫簡言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夢魘的通知這才姍姍來遲。
“爲了慶祝前十挑戰賽的結束以及新任前十的誕生,將於幸運號遊輪舉辦晚宴,併爲所有的前十挑戰賽倖存者發放七天豪華VIP船票以及……”
後面的內容溫簡言匆匆掃過,並未細讀。
但無論如何,其內容都和陳澄剛剛講述的差不太多。
“他剛剛說所有的倖存者都會上船?”黃毛看了看溫簡言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開口打破了寂靜,“那……”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剩下的內容都被吞沒入了逐漸凝滯的空氣內。
季觀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神情陰沉,眼神透出戾氣。
除他以外,其餘幾人的臉色也都並不好看。
瑪琪等幾個新人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很有眼力見地安靜了下來。
蘇成的退會。
這一話題簡直就像是房間裡的大象。
自這件事發生以來,所有人對此都不約而同地集體保持沉默,就像是已經將其徹底遺忘了似的。
可是,它卻像是陰雲一樣黑壓壓地聚集在所有公會成員的心裡……雖然被避而不談,但卻始終存在。
“嗯。”溫簡言點了點頭,態度仍然平靜自如,“應該會來。”
“……”衆人的心都是一沉。
——直到現在,終於避無可避。
“既然我們不準備下船,那和蘇成應該遲早是會碰面的,所以我建議你們都提早做好心理準備。”
溫簡言將手機放回口袋裡,擡眼看向房間裡的衆人,繼續說道:
“雖然所屬的公會不同,但這並不代表見面時要拉開距離——就像祁潛,他雖然是闇火公會的副會長,但依舊是我很好的朋友嘛……對不對?”
陳默和聞雅對視一眼,欲言又止。
祁潛?
據他們所知,在溫簡言決定休假之後,祁潛可是發過數條消息希望他們將自家的會長領回去——且用詞十分強硬——似乎是因爲溫簡言在辦公室裡實在是太煩人了,影響到了他們的正常工作運轉。
……別是你單方面的“好朋友”吧?
“不過,有一個大前提,”
溫簡言忽然話鋒一轉,他環視一圈,嗓音微微低沉下來,“永遠不要忘記他現在是誰。”
“是神諭的副會長。”
即便早就已經有了覺悟,但是,在這件事被毫不掩飾地點出來的瞬間,衆人的心還是不由得向下一沉。
溫簡言剛纔的意思非常清晰。
他不會限制社團與社團成員之間的正常交際……但是,這一切都建立在對彼此的立場心知肚明的基礎上。
切記。
他們已分道揚鑣。
切記。
聞言,整個艙室重新陷入了死寂。
“好了,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大家也去休息吧,”和室內沉重的氛圍不同,溫簡言的神態倒是很輕鬆,他揮揮手,道,“明天見。”
他轉身離開了。
溫簡言走後過了許久,才終於有人開口。
瑪琪猶豫著看了看周圍其他幾人的臉色,開口道:“那個……你們剛剛提到的人是……?”
“應該是上任公會副會長吧,”常飛羽自如地接過話頭,“據我所知,就是因爲他的退會,公會裡纔會空出一個讓我們競爭的席位,是不是?”
“嗯。”聞雅點點頭。
孔衛:“他現在是神諭的副會長?”
聞雅:“嗯。”
瑪琪瞪大雙眼,“哇哦”了一聲。
身爲長期霸榜第一的公會,神諭的大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能一舉坐上神諭副會長的寶座,堪比一步登天。
“……我覺得不太好。”
孔衛皺著眉頭。
“有什麼不好?”常飛羽臉上掛著爽朗的微笑,道,“良禽擇木而棲嘛,選擇更有利於個人發展的公會也未嘗不可。”
孔衛悶坐半晌,才道:“就是不太好。”
“……這裡的情況很複雜。”陳默擡起手,捏捏鼻樑,道,“我建議你們不要發表太多看法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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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成是整個公會裡認識溫簡言最久的人,他們一起經歷的副本是最多的、情誼自然也是最深的,他們之間的決裂更是和公會之中的另一位元老有關。
一條血淋淋、沉甸甸的人命放在天秤之上,殘忍地劃開了一道涇渭分明的裂縫。
其中矛盾交錯,難以調和,即便是他們幾個元老對此都沒什麼插話的資格。陳默忍不住看向緊閉的艙門,眼底閃過一絲深深的憂慮。
無論是這次的真人秀直播、還是行駛中的幸運號遊輪,看似平靜的表面之下波濤洶涌,新晉前十和其他挑戰賽通關者的到來讓局勢顯得愈發撲朔迷離……最後究竟會如何收場?
無人知道答案。
*
一夜過去。
新一天的真人秀直播,新一天的公開任務。
公開任務的內容和前一天沒有太大差別。
雖然在低等級的船艙內爆發過不少衝突,但幸運號遊輪的總體秩序仍然被維持的不錯,一切都被控制在了可接受的範圍內。
和前一天一樣,溫簡言今天的行程依舊按部就班。
在上午結束的時候,他就已經差不多將公開任務和私密任務完成的差不多了,其他人雖然沒有他那麼高效,但也已經漸漸掌握了訣竅,逐漸變得得心應手起來。
賭場外。
溫簡言倚在吧檯處,他的身後海天一色,唯有幾隻雪白的海鷗低空滑翔,幸運號遊輪航行平穩,一切都顯得嫺靜安詳。
他看向聞雅:“陳澄呢?還在休息?”
“嗯。”聞雅按住頭上的白色遮陽帽,寬大帽檐投下陰影,遮住她優雅的臉,“副本難度不小,他估計會多睡一陣。”
她看向溫簡言:“慶祝晚宴幾點開始?”
溫簡言回憶了一下昨天晚上通知的內容,道:“晚上六點。”
“你參加嗎?”聞雅問。
這個慶祝晚宴是有出席條件的。
從前十挑戰賽中活下來的主播(他們每人有兩個邀請名額)、以及夢魘前十(他們同樣有兩個邀請名額)均可參加。
不過,這場慶祝晚宴並不強制主播出席——尤其是夢魘前十。
“不了吧。”溫簡言聳聳肩,道。
根據參加人羣結構就能看出,這場慶功宴就只不過是一場慶功宴而已,有貓膩的概率很低。
更何況,它說到底和自己並沒有什麼直接的利益關係,出席也帶來不了什麼好處,反而需要進行很多無用的社交,浪費很多本不必浪費的心力。
聞雅頓了頓:“因爲蘇成?”
“你覺得我想避開他?”溫簡言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像是看穿了對方所有的未盡之辭。
他搖搖頭,笑了:“不……恰恰相反。”
溫簡言收回視線,喝了口杯中五彩斑斕的熱帶果汁,不緊不慢地說:“如果他想見面,那你們現在已經見到他了。”
聞雅一怔。
她幾乎是立刻明白了溫簡言的言外之意。
——除非是蘇成不想。
聞雅在心中輕嘆,不再開口了。
臨近晚上六點,陳澄才走出了船艙。
他表情陰沉,因睡眠不足而顯得十分暴躁:
“……什麼破晚宴還得強制參加,結束副本之後我不需要休息嗎?他媽的傻逼夢魘,就會整些花裡胡哨的形式主義——”
聞雅指了指陳澄的領口,“你的領帶歪了。”
陳澄陰沉著臉,動作粗暴地整理著領口,“束手束腳。”
晚宴有著裝要求,所以陳澄只能穿這個。
而他顯然並不習慣穿正裝——即便其剪裁完美貼合體型,對陳澄這種年輕人來說依舊顯得束縛。
他看向溫簡言,挑眉問:
“你真不去?”
雖然晚宴是向著所有的前十挑戰賽倖存者開放的,但是,夢魘前十同樣也能參加。
“不去,”溫簡言沒個正形地癱在椅子上,衝他揮揮手:“好好玩。”
聞雅嘆口氣——她今晚嘆的氣比以往都多。
“好吧。”
說畢,兩人轉身離開了。
溫簡言躺在躺椅上,繼續吹著海風。
天色已經不算早了。
太陽的位置已然偏移,海面上被籠罩傍晚特有的暗淡暮色中,深藍色的海面波光盪漾,層層迭迭的海浪推著遊輪,景象一派祥和。
今天的真人秀時長已經達標,於是,溫簡言關閉了直播,開始享受久違的清閒。只可惜,這樣的清閒並沒有持續多久。
很快,陳默幾人從賭場內部走了出來。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們的臉色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對。
溫簡言皺皺眉,目光從衆人的臉上掠過,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不,沒發生什麼。”
陳默的眉頭皺的很緊,在猶豫幾秒之後,纔開口道:“只是……賭場裡的氛圍好像不太對。”
氛圍不太對?
溫簡言一怔,神情嚴肅起來。
他清楚,夢魘準備在這艘船上動手腳,雖然暫時還不知道其方式,但是,遊輪上的賭場顯然會成爲矛盾的核心,正因如此,他纔會對這裡格外關注。
“走,帶我去看看。”陳默點頭,一行人重新進入賭場之中。
一踏入其中,溫簡言就立刻感受到了其中的異常之處。
雖然仍舊是人滿爲患的賭桌、叮噹作響的籌碼,以及一臺臺發出歡快聲音的老虎機,一切都和昨天前天、甚至大前天都毫無差別,但是,混雜在其中的氛圍卻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就像陳默所說的……
有哪裡不太對。
先前那虛假高漲的歡慶氛圍出現了緊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魔的狂躁和緊張,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相同的癡迷和癲狂,著了魔似的注視著面前的賭桌和賭局,像是要將自己的全身心都撲上去似的。
溫簡言皺著眉,在賭場裡緩慢環視著。
“你們去外面等我。”
他扭頭對身後衆人說。
其餘幾人對視一眼,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紛紛點頭,離開了賭場。
溫簡言擡手鬆了鬆領口,走向其中一張賭桌。
想要弄清楚夢魘現在究竟在做什麼,最直接最快捷的方法自然是讓找某個非人類分析一下大屏幕上的數字,但是,巫燭現在不知所蹤,那麼,他就只能用自己的法子來進行驗證了——雖然耗時不短,其結果也需要更多的分析和考量,但卻也是唯一的途徑了。
他拉開椅子,在21點的賭桌前坐下,熟稔地丟出籌碼,向著荷官笑笑,開始押注。
第一把,負。
第二把,勝。
第三把。負。
第四把……
第四把還沒來得及分出勝負,賭桌對面的荷官就忽然反手覆住了牌。
“?”溫簡言擡起眼,挑挑眉,“怎麼?”
“不好意思,”荷官的臉上帶著完美的微笑,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掌蓋著牌,道,“請您嘗試其他類別的遊戲。”
溫簡言眉眼一沉。
“哦?怎麼?”
他稍稍向後仰去,靠在椅背上,眉頭微挑,帶著幾分似笑非笑的神采,“你們是覺得我出老千麼?”
“並不是這樣,”荷官搖搖頭,用一以貫之的禮貌態度說道,“請您嘗試其他類別的遊戲。”
似乎感受到了這邊不同尋常的氣氛,附近的主播們紛紛向著這邊投來探究般的目光。
溫簡言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
賭桌邊,青年面無表情地和對面的荷官對視著,周遭的空氣像是陷入了凝滯,壓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忽的,溫簡言動了。
他傾身近前,一手撐在桌上,身體遠處探出,像是準備取回籌碼,但是,隨著距離拉近,他卻忽然毫無預兆地輕笑一聲。
“……哈。”
淺色的眼珠轉動,極具壓迫感的視線定焦在了荷官的臉上。
青年脣畔帶起了一絲淺笑,嗓音控制的很低,好像一陣風就能吹散:
“是來自二樓的指示,對麼?”
“……”
荷官眼睛邊緣的肌肉忽然出現了短暫的痙攣。
溫簡言的臉上帶著閒適的微笑,不緊不慢地撤回身子,他將取回的籌碼收回口袋裡,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換一個項目好了。”
他揮揮手:“再見。”
丟下這幾句話,溫簡言就施施然轉身離去了。
但是,剛一轉過身,他臉上的笑容就撤了下去。
溫簡言面無表情地快步向著賭場外走去,從眉梢到嘴角都像是澆築了水泥般紋絲不動。
……根據剛剛荷官的反應來看,他估計是猜對了。
溫簡言腳下生風,眉眼沉沉。
如果賭場真的捉到有人出老千,其處理手段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溫和——更何況,無論從哪個維度看,溫簡言都沒有出老千。
哪怕知道他沒有作弊,也要阻止溫簡言繼續玩下去……這說明,下命令者十分清楚他現在在做些什麼。
21點,是賭場內勝率最平均的數學模型,也是最容易推算出賭場現在勝負概率的遊戲。
這意味著兩點。
第一,對方同樣是個經驗豐富的賭徒。
第二,對方不願讓自己在這點上繼續深究下去。
溫簡言在賭場的出口處止步,扭頭向後看去。
巨大的屏幕上快速地閃爍著無數行數字,後方是悄無聲息的寧靜二樓,做過特殊處理的玻璃足以擋住一切窺視的目光。
“……”
溫簡言瞇起雙眼。
他收回視線,轉身離開了賭場。
賭場外,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漆黑的海水如墨般望不見盡頭,唯有幸運號遊輪上燈火璀璨,除此之外,四下裡全部都黑的出奇,整艘船像是飄蕩在無盡黑暗中一般。
一離開賭場,等候在外面的幾人就立刻圍攏了過來。
陳默:“怎麼樣,你發現什麼了嗎?”
“沒有。”溫簡言面無表情地搖搖頭,“在來得及發現什麼之前,我就被趕下了賭桌。”
“什麼?!”幾人都是一怔,“怎麼會這樣?”
“不過,這至少說明我們找對了對方,”溫簡言垂下眼,“雖然暫時原因不明,但夢魘似乎是準備在勝率上做手腳,就是不知道它到底是——”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忽然被遠處的一道有些緊張的聲音打斷了:
“喂!”
“?”
溫簡言扭頭看去。
只見黃毛倚在船舷邊緣,不知道是不是海風太強勁的緣故,他的臉色看起來似乎有些蒼白。
“我、我好像看到了海里有……”
他的話說到一半,就下意識地扭頭向著船外看去。
黃毛一怔:“啊,……沒了。”
溫簡言瞇起雙眼,他上前一步,追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黃毛躊躇了幾秒,還是開了口:
“我不確定是不是我的錯覺,但我覺得我剛剛好像看到了……”
他的神情緊張,表情猶豫,聲音也不由自主地壓低:
“……人臉?”
——人臉?!
這個答案實在是太過出乎意料,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得一驚。
陳默也擰起了眉頭,他追問:
“什麼樣的人臉?”
雖然幸運號遊輪所航行的大海和現實世界的大海幾乎一般無二,但是無論如何,這裡都並不是真正的海,而是另外一個被夢魘模擬出來的虛擬空間。
既然如此,海里怎麼會有人臉呢?
“……嗯。”黃毛表情侷促,“我也不確定。”
像是注意到了周圍人狐疑的目光,他急急忙忙開口解釋道:“但,但我不確定是不是我看錯了,或許只是海上的光線反射什麼的,而且剛剛看過去已經不見了……”
確實。
用光線解釋似乎更合理一些。
畢竟這裡可是主播大廳延展出來的一部分,所有主播的天賦都受到了壓制,即便是視覺強化的黃毛也是如此。
在神經緊張時,因光線變換而出現幻視的可能性不低——更何況,黃毛的神經本就相當脆弱。
衆人扭頭向著溫簡言的方向看去。
他們的公會會長此刻正靠在船舷邊上,大半個身子依靠在欄桿上,海風吹開他額頭前的黑髮,敞開的襯衫在風中鼓起,像是振翅的鳥,他若有所思地望著遠方,擡起手,任憑海風穿過自己的指間,忽然說道:
“……起風了。”
是的,起風了。
海風遠比前兩天更冷,裹挾著鹹腥的水汽撲面而來,颳得人皮膚生疼。
溫簡言放下手,離開了船舷:“走吧。”
衆人都是一愣。
“呃,去哪?”季觀撓撓頭,有些一時沒反應過來。
“去參加今天的晚宴。”
溫簡言雙手插在口袋裡,在暮色籠罩的甲板上扭過頭來,淺色的雙眼被海風吹地微微瞇起,聲音輕的像是一聲嘆息。
“看樣子,我今天是無論如何都得去露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