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那雙熟悉的金色眼眸,溫簡言鬆了口氣。
黑暗將兩人的身形牢牢包裹,明明是沒有形體的存在,但卻好像某種流體一樣緊緊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種怪異的束縛感。
似乎是感受到了駕駛艙內陌生氣息的消失,門外的腳步聲忽然頓住,不再前進。
“……”
溫簡言不由自主地再次屏住了呼吸,剛剛放下的心又再一次懸了起來。
肩膀忽然一沉,是巫燭的下巴擱了上來,冰冷的鼻尖觸到了他的耳廓,突如其來的重量和觸感令溫簡言一個激靈,險些跳起來。
他扭過頭,警告性地瞪了巫燭一眼。
但巫燭卻像是沒看到似的,反而得寸進尺地伸出手臂,環住了溫簡言的腰,將他往自己的懷裡帶了帶。
對方的脊背貼上了自己的胸膛,曲線相契,嚴絲合縫。
黑暗聚攏的更嚴實了些,所有的氣息都被牢牢封鎖。
終於,駕駛艙外,腳步聲再次響了起來。
不過,這一次,那腳步聲開始轉向,漸行漸遠,直到最後完全聽不到了。
“呼……”
直到這時,溫簡言才終於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渾身上下緊張的肌肉一點點地放鬆了下來。
遮擋在眼前的黑暗漸漸散去。
溫簡言看向門口,駕駛室的門緊閉著,外面一片死寂,再無半點動靜。
他仍然有些心有餘悸,不由得開口問:“剛剛的……到底是什麼?”
“不知道。”
巫燭搖搖頭。
冰冷的長髮蹭過耳邊,溫簡言下意識地一縮脖子,這才陡然意識到二人仍然維持著剛纔的姿勢,他不由得一驚,立刻從巫燭的懷裡掙脫出來。
即便已經徹底遠離對方的身邊,但被觸碰的感覺似乎還殘留在腰間和後背的皮膚上。
溫簡言不由得心下暗驚。
糟糕。
好像有點太習慣這傢伙的接近了。
“哈,”溫簡言笑了一聲,“還有連您都不知道的東西?”
他的臉上掛上了習慣性的營業微笑。
雖然語氣親暱熟稔,但卻好像拒人於千里之外。
“當然。”
像是絲毫沒有意識到溫簡言態度的微妙改變似的,巫燭擡起頭,環視一週,略微皺了皺眉:
“我在這裡的力量有限。”
“……”
溫簡言皺了皺眉。
力量有限嗎……
“總之,我大概知道原因,”溫簡言擡起手,捏了捏鼻樑,道,“這艘船……很快會變成一個副本。”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
“幸運號遊輪的核心是賭場,賭徒在賭場內輸掉的金額會變成驅使遊輪向前的燃料,也就是說,只要讓賭場這樣繼續運轉下去,遊輪很快就會駛出主播空間。”
“一旦駛出,副本即會成型。”
溫簡言的表情很不好看。
“夢魘舉辦真人秀的真正原因恐怕也正是爲了這個。”
之前在【興旺酒店】副本之中,他就已經意識到了,觀衆的存在相對於夢魘直播間十分關鍵——他們是觀測者。
只有觀測者存在,被觀測的對象纔會存在。
這是直播間工作的前提。
所以,夢魘之所以需要將“真人秀”引入主播空間內,就是爲了引入觀測者,並在他們的注視下創造新的副本。
更糟糕的是……
這會是一個嶄新的、從未在直播間內出現過、也從未有主播進入過的副本。
也就是說,不會有任何提示、也沒有任何先例,此前的一切經驗都可能作廢,多麼失控的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想通了其中的一切關節,溫簡言感到一陣惡寒。
他本以爲自己不再進入副本就能停止被夢魘針對,但現在看來……
他想錯了。
爲了達成目的,夢魘甚至不惜在主播空間內創造副本,只爲將他拉入其中。
其惡毒簡直令人髮指。
“……原來是這樣。”
巫燭這時開口了,他的聲音將溫簡言從思緒中拽了出來。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總之,接下來這艘船可能會發生一些無法預料的改變,你接下來最好不要……”
“請我幫忙。”
巫燭說。
“?”
被打斷之後,溫簡言愣了愣,下意識地擡頭看向巫燭。
……什麼?
黑暗中,對方的面孔顯得並不十分清晰,僅能看到一雙燃燒般的黃金眼眸。
這是,對方再次開口:
“請我幫忙。”
溫簡言皺皺眉:
“我不……”
但是,還沒有等他說完,對方忽然傾身而至,在並不明亮的光線下,黑暗乍然遮擋了視線。
巫燭捏住了溫簡言的下巴,在他的嘴脣上結結實實地親了一口。
“好吧。”
在溫簡言反應過來之前,巫燭已然後退,一雙金黃色的雙眼微微瞇起:
“我同意了。”
這傢伙怎麼自顧自說起來了?!
溫簡言站在原地,盯著巫燭愣了兩秒,忽然開始發怒了,但又一時不知道氣些什麼好:“你、你——”
“定金。”
巫燭說。
黑暗逐漸涌動,漸漸吞沒了他高大的身形。
“結束之後,我會找你收取剩下的酬勞。”
對方的嗓音低沉沉的,帶著一點並不明顯的笑意。
“……我的幫助可並不便宜。”
*
由於不知道那個腳步聲會不會再次折返,溫簡言也不敢在這裡多待,在巫燭離開之後,他也以最快速度離開了駕駛艙。
很快,他就已經站在了燈火通明的過道中,並且開始用最快速度原路折返。
溫簡言一邊疾步向前,一邊給隊員們發去消息。
【緊急集合。】
副本正在成型,最安全也是最保守的解決辦法就是在副本成型前離開——可這十分棘手,爲了破譯從【育英綜合大學】副本之中得到的漆黑盒子,溫簡言必須要參加這次的拍賣會不可,一旦錯過這次,他可能就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
那最好將除他以外的其他人都勸下船……
那麼,爲了達成目的,他又該做怎麼做呢?
威脅?謊言?
對於老成員來說,這些手段似乎都不足夠有效……
等溫簡言回到船艙外時,正好碰到了從外面匆匆趕回來的陳默和常飛羽,以及從艙房內走出來的季觀幾人。
“發生什麼事了?”看著行色匆匆的幾人,季觀露出驚訝的神色,“這麼著急的嗎?”
溫簡言喘了口氣:
“進去再說。”
陳默:“……”
雖然不知道自己的房間是爲什麼會變成大家開會的場所的,但他還是掏出鑰匙,默默打開了艙門。
一行人走入其中。
溫簡言環視一圈,基本上所有人都到了,唯一沒到的是聞雅——不過她之前已經在手機給他發過消息了,作爲今晚宴會主角的女伴,她顯然無法像他們一樣自由離場。
他定定神,開門見山:“你們今天晚上就下船。”
“……?”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季觀皺皺眉,道:“這件事之前不是討論過嗎?——我們不下船。”
“我知道,”溫簡言點點頭,“但是現在有了新的變數。”
他看向面前的衆人,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懷疑,這艘船正在逐漸變成一個新的副本。”
“什麼——?!”
聞言,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大吃一驚。
常飛羽蹙起眉頭:“等一下,會長,你確定嗎?”
位於主播空間內的遊輪居然會變成一個新的副本?……這也太聳人聽聞了,即便衆人早已經歷過不少的大風大浪,也實在是有點難以想象這種事情的出現。
“七八成了吧。”溫簡言捏了捏眉心,道。
這個數字甚至都有些保守了。
根據之前船上出現的種種異狀,以及對夢魘行事風格的瞭解,溫簡言甚至能有九成把握。
一下子,整個船艙都安靜了下來。
死寂降臨,壓得令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顯然,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所謂“七八成”的含金量——尤其當這個概率出自溫簡言之口時。
他的判斷一向精準恐怖,這已經在之前的副本之中被無數次證實過了。
終於,有人率先打破了寂靜。
季觀態度有些急躁:“如果你說的是真的的話,那我們就更不能下船了啊!”
“一旦這艘船真的變成了副本,那難道你覺得我們會拋下你獨自求生?”他的神情有些陰鬱,“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人了?”
黃毛在一旁點頭。
“而且……之前陳副會長不是說了嗎?”他小聲道,“我們下了船也安全不到哪裡去,不如聚在一起勝算更大。”
這次,溫簡言卻搖頭了:“不,很可惜,情況改變了。”
如果這裡是主播大廳內,那自然這條理論是適用的,但是,一旦這艘船徹底變成了副本,之前的這些結論就全都蕩然無存。
副本之中,多麼危險的情況都可能發生。
——尤其夢魘早已有過類似的前科。
“不過,你們不用太擔心我,我之前和丹朱談過一些,作爲拍賣會邀請的VIP貴賓,在這艘船上我有一定的豁免權,但你們就不一定了。”溫簡言看向面前衆人,一字一頓認真道,“所以,下船吧,拜託了。”季觀:“不——”
但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陳默打斷了:“會長說的沒錯。”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怔,扭頭向著他的方向看了過去。
陳默站在一旁,緩緩道:
“如果事情真的像會長說的這樣的話,那麼,我們下船或許是最明智的方法。”
季觀對他怒目而視:“什麼?”
“你沒有去宴會,你不知道,”陳默的聲音仍然冷靜而理智,“這艘船上的高級主播數量太多了。”
“如果這艘船真的變成了副本,那難度恐怕至少是S,甚至可能是SS,就連傳說中的SSS也不是沒可能。”
他深吸一口氣,道。
“以我們的能力,恐怕是不足以應付這種類型的副本的,與其留下添亂,不如儘早離開。”
季觀:“所以就要留會長一人面對?”
“說的倒是冠冕堂皇。”他冷笑一聲,“做的事不還是懦夫?”
房間中的火//藥味開始陡然升級。
新人眼觀鼻鼻觀心,努力不讓自己被戰火波及。
“那個……”
忽然,常飛羽小心翼翼地開口了。
一下子,房間內的所有目光都投向了他。
“咳,雖然這件事好像沒我插話的份,但是……”常飛羽清了清嗓子,謹慎地說道,“你們有看幸運號遊輪的下船申請界面嗎?”
聞言,衆人都是一怔。
沒錯,想要離開幸運號遊輪,是要提交下船申請的,一般來說,申請會在三個小時內答覆,然後它就會像將他們接上船那樣,再將他們放回碼頭。
他們視一眼,紛紛拿出手機,打開了下船的申請界面。
“啊!”一旁瑪琪驚呼一聲,“這是怎麼回事?”
只見,在下船申請的界面上,赫然飄著一小行紅字。
【申請將在24小時內答覆】
……24小時。
注視著那一行多出來的文字,溫簡言的臉色微微陰沉。
糟糕啊。
不過,倒不一定是夢魘的詭計——畢竟,如果是它的手筆,是完全可以關閉申請窗口的。
而根據溫簡言在駕駛艙內看到的信息,在船上所有人近四天的豪賭之下,里程數已經積攢到了一個十分恐怖的數字,即便現在還沒有徹底離開主播大廳,也已經駛出很遠了,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將主播放回碼頭,花的時間一定會比原先更長。
24小時,趕得及嗎?
溫簡言不確定。
他扭頭向著窗外看去,外面已經徹底黑下來了,濃濁如墨的黑色籠罩船外的一切,龐大的未知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扭頭看向衆人:“不管能不能趕得及,先申請。”
季觀:“可是……”
“沒有可是。”溫簡言的聲音很冷酷,“還是說,你希望被我公會裡移除出去?”
即便心不甘情不願,但季觀還是憋屈地低下頭,點擊了下船申請。
其他人也同樣如此。
雖然每個人都聽從了自己的指示,但是,溫簡言的心裡卻沒有半點放鬆之感——無論如何,24小時都太長了。
在夢魘的刻意催化之下,接下來,船上的主播只會越賭越大……溫簡言能控制得住自己的人不去賭,他能管得住全船的人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更何況,申請是24小時之後才受理,受理之後呢?能通過嗎?
仍然是未知數。
溫簡言擡起手,按在自己冰冷的前額之上。
不自覺的,腦海之中回想起之前在宴會之上,蘇成所做出的預言。——“你已無法阻止。”
媽的。
溫簡言咬緊牙關,在心裡暗罵一句。
正在整個艙室內的氛圍都降至冰點之際,門忽然被從外面敲響了,陳默走上前去,默默打開了門。
是聞雅。
宴會結束了,她自然也就回來了。
一進門,聞雅就立刻敏銳地感受到了房間內壓抑的氛圍,她環視一圈,皺皺眉:
“怎麼了?”
陳默用簡短的話,將剛纔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越聽,聞雅的表情就越凝重。
同樣身爲資深主播,她自然十分清楚這些結論後面究竟代表著什麼,也逐漸意識到了爲什麼室內的氣氛會如此陰沉。
在聽完陳默的講述之後,聞雅深吸一口氣:“……我大概明白了。”
“不知道會不會有幫助,不過——”
聞雅頓了頓,看向一旁的溫簡言說,“在離開宴會前,蘇成交給了我這個東西。”
……什麼?
這下,溫簡言愣住了。
聞雅走上前來,將一張餐巾紙遞給溫簡言——那正是之前在宴會上時,他曾用來寫下預言的那種。溫簡言頓了頓,伸手接過餐巾紙。
上面用很潦草的筆觸畫著一個簡筆畫。
……一把鐮刀。
聞雅:“我檢查過了,上面只有這個,其他的什麼都沒有,他也什麼都沒說,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所以也只好就這麼帶回來了。”
溫簡言盯著餐巾紙上的簡筆畫,忽然,腦海中電光一閃,一道人影瞬間劃過腦海。
衣著考究、面容英俊的男人有雙狡詐的狐貍眼,而溫簡言曾在上個副本之中親眼見識過他的天賦,那正是一柄巨大的死神鐮刀。
……啊。
忽然,一些先前被忽視的線索在腦海中連了起來,溫簡言微微瞪大雙眼,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令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怎、怎麼了?”黃毛結結巴巴問道。
“我好像……有辦法了。”
溫簡言緩緩道。
聞言,衆人也都是一愣。
“成功率不高,”溫簡言擡起眼,看向面前的衆人,說道,“但……說不定值得一試。”
聞言,所有人都不由得激動了起來。
“需要我們做些什麼嗎?”陳默問。
溫簡言:“暫時不用。”
他站起身來:“好了,大家今晚先休息,有了消息我會通知你們的。”
說完,溫簡言就匆匆離開了船艙。
“……”
注視他離去的背影,衆人在原地面面相覷。
什麼情況?
*
溫簡言回到自己的艙房內。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手,從昨天衣服的口袋裡掏出了那張名片。
它和上次看到時一樣沒什麼變化,表面空空蕩蕩,只有角落刻著幾個金色的英文小字——Sylock。
名片的背後是聯繫方式。
溫簡言將那張名片拿起,對著燈光端詳。
很快,他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在短暫的沉思下,給對方發去了一條信息。
信息並未被立刻回覆。
溫簡言知道,這個時候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仰面躺在牀上,注視著黑暗中的天花板,在心中一遍一遍地梳理著思路,像是一個老練的寶石工匠,耐心地將每一個步驟都細細打磨。
可行嗎?
如果可行的話,又該做些什麼提高成功率?如果失敗了呢?
又該有什麼後備方案?
如果費加洛這邊走不通的話,那麼……
溫簡言躺在黑暗中,反射性地抿了一下自己的嘴脣。
明明已經過去了不短的時間,但是,對方嘴脣的觸感卻仍然鮮明,那段記憶甚至因他的動作而重新變得清晰鮮活起來。
溫簡言皺皺眉,幾乎是立刻停止了自己現在的行爲。
明明他們之前做過的事情遠比現在過分,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現在這種狀態反而讓他感到心煩意亂,坐立難安。
……不需要太在意。
溫簡言告訴自己。
根據他之前在負七層面對畫像的表現,很明顯,這艘船和他同樣淵源很深,爲了達成他自己的目的,巫燭是一定會在船上繼續逗留的。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的幫忙也不過是順手之舉。
不需要對此抱有什麼希望,更別被繞進這傢伙的邏輯裡去。
溫簡言皺起眉頭,他爬起身,有些惱怒地摸了把枕頭下方。
雜誌仍舊好好地待在哪裡。
——真是奇了怪了。
溫簡言擡手抹了把臉,面無表情地暗暗下定決心。
如論如何,這種事絕不能再發生了。
忽然,枕邊的手機傳來“嗡嗡”兩聲響,打破了房間內的寧靜,也將溫簡言從他的思緒中拉了出來。
來了。
他心一沉,一把拿起手機。
亮起的屏幕上,顯示著那位傭兵發來的信息。
【費加洛:酒吧見。】
後附定位。
溫簡言站起身來,離開了艙室。
很快,他就來到了對方發來定位所在的位置。
這裡是頭等艙休息區域的酒吧,這裡環境十分幽靜,不知道是頭等艙人太少的緣故,還是因爲所有的主播都被吸納到了賭場裡,這裡鮮少有人影走動,只有悠揚的音樂在空中靜靜流淌。
一走進酒吧,溫簡言就一眼看到坐在不遠處的費加洛。
費加洛端坐在舷窗邊,身穿赭紅色西裝,口袋裡插著一塊方巾,明明身處酒吧之內,面前擺放著的卻是一杯咖啡。
他微微瞇起一雙細長的眼珠,目光落在溫簡言的身上。
溫簡言走上前去,在對方的面前徑直落座。
“晚上好。”費加洛露出微笑,“怎麼,您沒有參加慶祝宴會嗎?還是說,是提早離開了呢?”
他看著溫簡言,和顏悅色道:“這裡的意式濃縮味道不錯,要不要來一點?”
只可惜,溫簡言對於費加洛的寒暄沒有絲毫興趣。
他開門見山,直入主題:
“我有委託找你。”
“……這麼直接?”費加洛有些驚訝。
溫簡言露出一個假笑:“畢竟時間緊迫。”
在他們說話的每一分每一秒,賭場都在運行,身處這一漩渦之中,即便是正常人都會變得越來越瘋狂,里程數正在以他無法計算的速度增加,多浪費一分鐘,生存的機率都會跟著減少。
“那好吧。”
費加洛嘆了口氣。
他稍稍傾身,正襟危坐,臉上的笑容雖然沒變,但周身的氣質似乎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那是隻有傭兵纔會露出的血腥眼神:
“您請說。”
“我要上賭場二層。”溫簡言冷靜地說。
“嗯?”費加洛的臉上流露出真實的困惑,“我不懂您在說什麼?”
“好,”溫簡言稍稍向後靠去,姿態慵懶放鬆,他笑了一聲,“那我換個說法……我要見賭場的主人。”
“……”
空氣一時安靜了下來,背景之中只有若隱若現的音樂在流淌。
費加洛臉上無辜的笑容漸漸消失,他瞇起那雙狡詐的狐貍眼,臉上罕見的沒有什麼表情。
溫簡言笑著和他對視,任憑對方打量。
沒錯。
賭場的主人。
那個時候白雪說,樓上有人在看你。
溫簡言當時還並不懂白雪說的意思是什麼——賭場二層被能遮擋視線的玻璃覆蓋,裡面是什麼都有可能。畢竟,這裡還是存在丹朱這樣的大客戶的,那裡說不定會某種是私密的、更高級、僅接待貴賓的場合。
——直到今天下午。
在溫簡言在賭桌前玩21點時,有什麼人阻止了荷官發牌。
不會是夢魘。
夢魘的手段要更有辨識度一些,它更擅長通過增加規則,或者發佈任務來主播進行限制,而不會直接讓荷官停止發牌,將他請離。
溫簡言自認爲,自己對於荷官還是相對比較瞭解的。
而對方當時的表現他可以說是十分熟悉。
就像是在現實世界之中,管理層通過監控覺察到了某個賭客有不軌企圖時,遠程爲員工下達了指令一樣。
當將這一切聯繫起來之後,溫簡言才終於意識到這代表著什麼。
在駕駛艙外徘徊的腳步聲、地下氣質詭異的侍者、拍賣會場外的卡爾貝爾……
種種跡象都標明,在普通的賭客和掌控整個主播大廳的夢魘之間或許還存在一個隱藏著的權力階層——就像是那個被隱藏起來的、僅僅在這次登船之後纔出現的賭場二層一樣——而它們掌管著整個賭場。
或者,整個遊輪?
在遊輪僅僅只是遊輪的時候,它們是幾乎無法被普通乘客覺察到的,但卻一定切切實實地存在著。
也正因如此,這艘遊輪才能夠變成一個新的副本。
直播間中,每個副本都有其藍本,而如果這裡只是一艘普普通通的遊艇的話,即便是夢魘也無法憑空捏一個副本出來。
“可是,您怎麼覺得我有這個能力的呢?”費加洛的臉上再次揚起微笑。
這一次,他沒有再否認二樓、以及賭場主人的存在。
這是一場聰明人和聰明人之間的談話,倘若再裝傻下去,就多少有點不太禮貌了。
——因爲你的前部下把你賣了。
溫簡言沒把這句話說出口,只是從口袋裡掏出那張名片丟在了桌上。
如果沒有常飛羽,他肯定是不知道費加洛和地下拍賣會之間聯繫如此緊密、不僅僅是其中的顧客,甚至還是供貨商之一。
但是,真正讓溫簡言確定費加洛和賭場上層、遊輪上層之間有著諱莫如深的關係的,卻是另外一件個小小的細節。
“你的聯繫方式。”
溫簡言用指尖輕敲桌面,淺色的雙眸微瞇,在燈光下猶如深海。
“是和地下拍賣會請柬上一致的陰篆。”
僅僅只是篆刻方式不同代表不了什麼,但是,結合常飛羽的信息,以及蘇成的語言……
一切盡在不言中。
費加洛的視線落在名片上,忽然笑了起來:“哎呀。”
他舉起雙手,以一種戲劇化的語氣慨嘆道:
“Youcaught。”
溫簡言盯著他,眼神中的壓迫感不再隱藏:
“我的委託,你接嗎?”
費加洛定定地端詳著他許久,終於,他緩緩微笑起來:
“當然了。”
狐貍眼男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塵土,笑著向著溫簡言伸出手:
“合作愉快,我的僱主。”
“別忘了。”
溫簡言握住他的手晃了晃,十分嚴肅地說道:
“第一單打八折。”
費加洛:“……行。”
*
此時此刻,頭等艙某處。
紳士雙腿交迭,端坐在陽臺上。
他端詳著面前濃墨般的大海,姿態悠閒地品著杯中紅酒,任憑冰冷的海風吹起他的外套和頭髮,神色平和。
天色和海色已經完全融爲一體,變成了無法分出邊界的濃郁漆黑,而在接近船身的浪花間,時不時隱約能見到幾張躺在水下的慘白臉孔。
這景象是如此詭異的、只要看上一眼都會令人心生不安。
但紳士卻品著杯中的紅酒,對此好似熟視無睹。
“咚咚。”門被輕輕敲響了。
紳士:“請進。”
門打開了,蘇成裹著一身體寒氣,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仍然穿著那身在宴會上穿著的西裝,只是頭髮被風吹的稍微有些散亂。
“回來的有些晚,”紳士微笑著看向他,“是被什麼事耽擱了嗎?”
“沒有。”
蘇成顯然對此不欲多言。
他來到陽臺上,靠在了拉開的玻璃門上,之前在宴會上時外露的一絲情感此刻已經徹底消失了,一雙深黑色的雙眼低垂著,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
“我到現在還是很有點驚訝,”紳士抿了口杯中的紅酒,雙眼瞇起,“最後成爲第十的居然是那個永晝的陳澄,而不是你。”
他看著蘇成露出微笑,像是藏在端正人皮下的毒蛇露出尖牙:“畢竟,你可是獲得了神諭的全力支援啊。”
蘇成回答的依舊很平靜:“沒辦法,技不如人罷了。”
“算了,反正現在的位次也不低了。”
紳士聳聳肩,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而且永晝那小子的實力確實不錯……只是多少有點可惜了。”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起身離開陽臺。
“所以,今晚的進展如何?”紳士走入房間,看向蘇成:“線索給你的前會長手裡了嗎。”
蘇成擡起頭,一雙漆黑的雙眼看向紳士,緩緩“嗯”了一聲。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