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晗站在酒店外的涼陰裡吹風，對面寫字樓的反光讓她有些不自在的瞇著眼。
一身臨時買來的黑色西裝，讓她的臉色顯得更加陰沉。
從小到大見過太多事，也經歷過那麼多，她從來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可現在，從心裡升騰起來的那股子悲涼讓她沒辦法不讓自己憤懣的目光在夏家人的身上徘徊，她甚至有掀桌直接轟人的衝動。
據說，自從夏家人放棄給夏紫薰治療之後，就一步都沒來過醫院，現如今來參加她的葬禮，孫晗都想忍不住問一句，夏紫薰是領養來的嗎？
就算是領養來的，好歹也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怎麼可以連那幾滴淚都那麼虛僞？
孫晗嘆口氣，覺得自己有點不像自己了。
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麼應該不應該，倒黴的幸運的，都不過是自己的命罷了。
忽然有人拱了拱她的胳膊，孫晗嚇了一跳，驀地歪頭，原來是唐樂站在身邊，正遞水給她。
“發生麼呆呢？連我過來都不知道。”唐樂捏捏她的臉，不想看見她這種苦大仇深的表情。
孫晗擰巴著眉頭怎麼都笑不出來，“覺得夏家這幾個人實在太噁心了。”
唐樂挑挑眉，“什麼樣的人都有，聽耿文斌說，夏紫薰從來就沒怪過他們，活著不易，或許，他們也有他們的難處吧。”
孫晗覺得唐樂這純熟在爲他們開脫，“耿文斌也是瘋了，就算十萬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也不該給他們。”
唐樂看著眼前這個憤世嫉俗的姑娘，想到她剛醒來的那半個月臉上幾乎沒有表情的樣子，倒是有種心滿意足的幸福感。
他媳婦越來越接地氣啦。
“耿文斌也是爲了夏紫薰，她家裡一直都不富裕，可還是讓她上了銷金窟一般的美術學院，她一直都心懷感激。”
“夏紫薰不會真的是撿來的吧？”孫晗忽然好奇，那些事不該是父母應該做的？爲什麼要感激？
“當然不是。”唐樂馬上否定了她的想法，“如果是撿來的，耿文斌爲什麼一再請求夏家人過來做血液檢測呢？只不過她爸媽的DNA跟她的匹配不上，他們不同意讓家裡唯一的兒子做出這樣的犧牲，所以，夏紫薰的弟弟壓根就沒有做檢測。”
夏紫薰撇撇嘴，“兒子是骨頭，女兒就不是了？切。”
“算啦，你就不要這麼生氣了，現在最需要花心思的就是耿文斌和張愛，耿文斌他一個大男人，還是醫生，應該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張愛啊，看上去是難過壞了。”唐樂有些無奈，“你是她的好姐妹，這種時候，不要光顧著生氣了。”
“嗯，那……咱們進去吧。”
“好。”
兩人回到飯桌上的時候，夏家人已經基本上吃飽喝足。
來葬禮的人本來就不多，除了孫晗他們四個和夏家三口，能過來的朋友，也就是大學裡和夏紫薰不錯的，三兩個，大家坐在一個大桌子上，也沒顯得擠。
耿文斌像是夏紫薰唯一的家裡人，將所有的人都送走之後，纔有功夫跟孫晗他們說上幾句話。
他有些愧疚的看向張愛，“不好意思，最近因爲紫薰的事兒，連你出院都顧不上關心。”
“沒事兒，我在唐樂那兒住的挺好的，他還給我請了鐘點工，你要是真覺得過意不去，
回頭就把請人的錢給唐樂吧。”
張愛想把這事說得輕鬆一點，可說著說著就想到自己跟著死去的腎，眼圈就紅了。
她垂下頭，長出口氣，“要是我不胡來就好了，說不定，她等到更好的匹配者也不會……”
“這不怪你。”耿文斌揉揉她的頭，沙啞的聲音都是疲憊的。
他朝唐樂略微笑了下，“謝了。”
“算了，跟我還說這些。”
孫晗看著他那張滄桑了起碼十年的臉，也不忍再責怪他對張愛的無情，“你跟醫院請幾天假，好好休息一下吧，要是願意散心的話，我們隨時都陪著你。”
“嗯。”耿文斌微笑，像長輩看著晚輩一樣，“小晗也長大了，看來我家樂樂的能耐不小啊。”
孫晗黑線，這算是在誇她嗎？
夏紫薰的離世，對張愛和耿文斌來說就像是條生活的分水嶺，曾經揪心的日子一下子空了，這種感覺，已經不單單是難過了。
張愛比孫晗想象中要強得多，因爲她雖然興致不高，但好歹第二天就活了過來，繼續努力經營她的店，處理著家裡的存貨，而耿文斌則失蹤了。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唐樂連打了幾個電話都被掛斷了，後來收到一條不用擔心他的短信，耿文斌就關機了。
這天週末，孫晗一個人出來，坐在了一家以前常去的咖啡館。
老闆戴著眼睛，斯斯文文，手磨咖啡的功夫相當了得，看見孫晗進去的時候還笑著打了招呼。
她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沒多久，寧遠唐就從門口走了進來。
孫晗揚起手臂，露出了個燦爛的笑容，眉眼彎彎的，脣角飛揚上去，一臉的春光明媚。
以前的她，就算跟張愛在一起的時候都不曾有這麼明朗的表情，更何況是面對寧遠唐這個不近不遠的爸爸。
寧遠唐一怔，似乎有些不習慣她臉上的表情，遲疑了一下，脣角勉強勾了下當做迴應，可，就現在他和孫晗之間的距離，就算孫晗的視力不差，也實在難看出他臉上的變化。
他緩步走過去，坐在了孫晗對面，“有事嗎？”
孫晗瞇眼笑著搖頭，“就是想見個面。”
夏紫薰葬禮的那天，她和唐樂聊完之後就想到了關於寧遠唐的種種，雖然他對自己不茍言笑，甚至有些兇巴巴的苛刻，但他在第一時間站出來把她接回了家，讓她免於顛沛流離，讓她過上了富足的大小姐生活。
而這一切，不過是出於他對母親的癡戀和愧疚，歸根到底，他跟她沒有血緣關係，到底是不欠她什麼的。
不管是什麼原因，她那個選擇了離棄的親生父親，纔是最不恥的那個。
可是，這麼多年，她除了努力學習，使勁兒讓自己變得出色讓自己成爲一個工作機器，給他賺錢之外，好像也沒做過一個女兒該做的事，比如……關心他一下。
孫晗忽然能理解寧遠唐離不開廖陽的那種心情了。
不管他的事業多麼蒸蒸日上，他也是個有著七情六慾的正常男人，而他身邊的兩個女兒，跟他的感情都太淡了，比起寧雪霏的順從，那個留學多年的大女兒寧暮霖，簡直就是上帝派來懲罰他的妖精。
孫晗笑呵呵的看著他，恨不得將他眼角的魚尾紋都看個仔細。
寧遠唐有些不自在，眼
神略微有些閃躲，“想見面，總是有事吧？”
“真沒事兒。”孫晗將菜單推過去，“常常這的美式咖啡怎麼樣？你就喜歡這些苦苦的東西，這裡的藍山也不錯，老闆用的都是進口的高級咖啡豆，可是衝磨咖啡的高手。”
“嗯。”寧遠唐狐疑的看著她，有些摸不到頭腦。
孫晗揚手將店中唯一一個服務生叫過來，“要個卡布奇諾和一杯美式咖啡。”
“好的。”店員馬上下了單，“一共七十六。”
寧遠唐纔將錢包掏出來，孫晗已經將一張毛爺爺遞了出去，“今天我請客吧，我最近在一家廣告公司工作，也算是經濟獨立了。”
說起來，自己從來都沒有給父親買過什麼禮物，現在都記不得他的生日。
以前總覺得，他生日快到的時候助理總會提醒，至於要送什麼，手下人也比她更加清楚，總是能早早的準備好。
寧遠唐有些詫異，還是將錢包收了起來，“唐少爺應該對你很好吧？”
“嗯，他很好，我們……要結婚了。”孫晗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到時候，你可以過來參加吧？嗯，就算是衝著唐樂媽媽，也可以參加吧？”
“嗯，可以。”寧遠唐稍微有些意外，緩和了一下，淡淡的笑了，“能嫁個唐少爺這樣的人，你媽也能安心了。”
“昂。打算把日子定好之後，一起去看看媽媽呢。”
說話間，兩人的咖啡送了上來，來人竟然是老闆。
“霏霏，你可是真的好久都不來了。”老闆將卡布奇諾放下，“不過，你現在看上去比以前幸福啊。玫瑰，送給你。”
孫晗瞇眼看著奶泡上那朵斜躺著含苞待放的玫瑰，甜甜的笑了，“謝謝。”
等老闆走後，寧遠唐輕抿了口咖啡，“是不錯，你以前常來？”
“是啊，工作壓力太大的時候就來這裡靜一靜，老闆放的音樂我都很喜歡。”孫晗想起以前的時光，雖然就像是枚不停旋轉的齒輪，到底也還算上進的吧。
“以前的我，沒讓你失望吧？”孫晗揚起頭，有些溫吞的問。
“你一直都很優秀，甚至優秀過暮霖，我一直都對你有虧欠，不能平等的看待你和暮霖。”寧遠唐十分歉然。
孫晗搖頭，“你已經很了不起了。對了，廖陽的孩子快出生了吧？”
“嗯，下個月的預產期。”說到自己即將出生的兒子，寧遠唐的臉上浮起濃濃的笑意。
“哈哈，恭喜你了，爸。”孫晗呲牙笑著，看上去有點調皮，一排貝齒亮晶晶的，很好看。
她見寧遠唐怔愣愣的瞧著自己，努努脣，弱弱的問：“沒人的時候，我還是能叫你一聲爸吧？”
寧遠唐點頭，“嗯，當然。”
他聲音低沉，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不自然，看不出是願意還是不願意，但孫晗不想管這麼多了，“謝謝你，當年把我帶回家，撫養我長大，謝謝。”
孫晗微笑，她想要將自己心裡的話說出來，在還不算晚的時候。
“嗯。”寧遠唐幾不可聞的應了一聲，好似有些哽咽。
孫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總之，她的心裡好受了許多。
子欲養而親不待，她已經沒有媽媽了，現在這半個爸爸，她希望他能過得幸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