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中國自古就不重視教師的。

她還記得自己當年做班主任的時候，每每到了晚上要吃飯的時候，就會接到家長的電、話，詢問孩子情況的也有，跟老師寒暄的也有。李斌總是喪著一張臉：“吃飯了！接什麼電、話？！”

“家長的。”許飛兒從來不會怠慢家長。

“說那麼多幹什麼？三言兩句的得了。”李斌不耐煩地說。

“三言兩語哪裡能說清楚。燾”

家長打來電、話，總是要先寒暄幾句，然後詢問孩子的情況，之後再是尋求教育方法之類的。三言兩語的哪裡能說明白。她是個耐心的老師，家長都很尊重她。她從來不會給家長打電、話告狀。遇到調皮的孩子，家長都束手無策的時候，她只說，孩子嘛，就是調皮，心眼不壞，還很聰明……家長聽了都很暖心。她其實不是在說風涼話，只是她打心眼裡就覺得，不是書讀得多、考試考得好就一定是有出息的。她的同學當中、學生當中，有多少看似平常的，卻在社會上闖出一片天地的。

甚至有一次，她在公共汽車上遇到了之前教過的一個調皮孩子，他曾經是班級裡考試排在最後的主兒。他看到許飛兒，熱情地給她讓座，一起回顧著上學時候的事情，對那段日子，都是美好的回憶。說老師怎麼耐心給他講題，可他就是不會之類的。他說他連初中都沒有讀完，就出去闖蕩了。現在自己在全國各地跑來跑去，跑手機業務，過兩年還要自己的單幹。許飛兒覺得，對於孩子來說，什麼纔是重要的。多考了那麼幾分、幾十分的，有什麼用處？

“你不會別讓他們這個時間打來，不知道吃飯呀。芄”

“那什麼時候打？半夜呀？”許飛兒知道，不是教育工作者，是不會理解他們工作的辛苦的。

李斌的概念是，工作就是工作，家就是家，他向來不理解許飛兒，總是把工作帶回家。而許飛兒也懶得跟他解釋。這就是她的工作性質。她倒是羨慕一些都是同行的夫妻，單位裡這樣的小夫妻就有好幾對。他們之間都能夠互相理解，尤其是作爲班主任老師的辛苦。而李斌呢？你跟他根本就說不通。

他說她，她也只好離得遠遠的，到陽臺上去講電、話。她從來不認爲自己是熱愛教師這個職業的，但是，她絕對對得起教師這個稱謂。當初報考師範院校，就是因爲省錢，家裡困難，給她和姐姐們都下達了硬性指標：不許上重點、不能考高中、必須公費、一志願就是教師……她呀，就考了個五年大專的師範專業。

不是自己的“志願”，而是大多人的“志願”。她放棄了重點高中，甚至在大專四年級的時候，放棄了保送到師範大學的機會。都是因爲要花更多的錢。現在想起來，當時真的好傻，好天真。不過，許飛兒無論做什麼事情，都相信選擇了，不一定就是壞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道理。

現在許飛兒做了中層幹部，那樣的電、話也少了。倒是，她要經常打出去，佈置任務呀，聯繫合作單位呀，活動場地的負責人呀！

因爲了解李斌的德行，她也都是在學校打電、話，儘量不會回家打。

幺幺睡了，她就會埋在電腦前寫作。

李斌去客廳裡看電視，兩個人的交流也越來越少了。連那種吵架的機會都沒有了。有時候，李斌會讓她和他一起看電視，說說話，許飛兒總是心不在焉的。因爲她根本就對他看的電視節目不感興趣。她都不知道他爲什麼會笑出來。常常指著電視劇裡的某個人，說像許飛兒的話。當然，都是脾氣秉性的，家庭環境的，或者是身材相貌的嘲笑，許飛兒一笑置之。當初嫁給他的時候，也不是這個樣子的。她便來了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李斌便會齜牙咧嘴地說，早晚用針縫上你這張嘴。

許飛兒訕訕地想，我這咋了？還不讓說話了？你在那裡諷刺了半天，她這回了一句，就縫上了？唉！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呀！

李斌的三拳，將她的寫作夢也打翻了。

她告訴自己，何苦要那麼累。辛辛苦苦熬夜碼字賺錢貼補家用，人家一擡手三萬元買了個金鍊子！呵，她在這裡瞎鼓搗個什麼勁？！

不寫了！賺錢給他花？我養小白臉呀！

打開電腦，時間清晰地顯示，是午夜十一點。

李斌這個時間能去哪裡？開車出去的嗎？她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好像是習慣了對他的那種擔心。

忽然就提醒自己，他愛上哪裡上哪裡去，她擔心什麼，死了纔好！

她了個性簽名：風，一股一股，帶著肆虐的神情，透著切齒的狠勁，似乎是在抱怨，又像在泄憤。它不管出現得是否適切，好像在證明它的存在，無論你喜歡亦或是討厭，毫無所謂。是什麼讓它如此我行我素？醫者診斷——沒了心

像是在描繪那冬日的冷風，卻不如說在寫她的心境一般。

同步到微博中。還是那個小同事，不久便回覆：這風，是冷！

她微笑，回了個笑臉。他哪裡知道她是寫自己的心呢？

許飛兒在單位也算是個中層幹部，平時也好面子。家裡的糗事從來不會跟別人講，在單位她就像個開心果，總是嘻嘻哈哈的。人人都說她的性格好，沒有煩心事。呵呵，是呀，家裡人知道，她是報喜不報憂的類型。

想起這個小同事老家在外地，便寒暄了幾句。

“過年回家了嗎？”

“沒有，我爸媽過來了。這不，孩子小嘛。”在單位比她小的同事都會尊稱她飛兒姐，有的比她大的同事，也喜歡跟她聊天，很開心。

“哦。是呀，挺好的。”

這個小同事，媳婦剛剛生了個小女孩，才幾個月大。

在這寂寞的夜裡，有這樣的交流，她還是幸運的。否則，不是更要胡思亂想呢。

“才女呀，多寫些，等著贊呢！”

她都能想象到那個小同事的表情，不由得會心一笑。寫東西也得有心情不是嗎？

“呵呵。”

回覆的是淡淡的笑。

她在單位的時候，常常喜歡有感而發。當日要是看到了什麼，或者是有什麼感受都願意寫下來，放在微博裡。好友都會競相留言。也因爲這個，這個小同事成了她的忠實粉絲，每次只要她發微博，他總會跟著留言。

她記得單位那次組織工會活動，跳短繩比賽。她原來在上學的時候，跳繩還是蠻厲害的！於是，便在賽前想要練習練習。一跳才發現竟然找不到當年的那個感覺了。胖的氣喘吁吁的。於是，便有感而發，發了微博：肥了，思維也腫了，跳個繩都開始喘了。繩比手快，手比腳快，的還是心跳！豪情氣短，哪堪回首？一滴英雄淚啊，忌當年……

此微博一發，各路人士紛紛留言。有跟著感慨的，有捂嘴笑著的，有鼓勵加油的……

而比賽當日，那現場更是激烈。她覺得自己跳得就夠多了，沒想到小小一個單位，高手如雲，有的同事跳得速度極快，根本就看不到繩在翻飛，數都數不過來。

她便又是一頓感慨：比賽盛況空前！現場一度混亂，各路高手雲集，堪比華山論劍！東邪西毒南帝北丐，現場pk之激烈，史無前例！只見繩毽翻飛，分分鐘首戰告捷。看眼的閃在臺階上，生怕繩風毽雨波及無辜。整個大廳透著絲絲寒氣……半個時辰不到，八輪廝殺，各路元氣大傷。勝者王，敗者寇，他日華山論劍，誰與爭鋒？！

此番感慨本是要搞笑來著，卻惹來微博羣一片叫好。大家紛紛稱讚她描寫的栩栩如生，活靈活現。許飛兒笑，她最擅長的不就是給大家帶來歡樂嗎？有種小得意在胸間漾開。

幾次三番，微博關注的人越來越多，她也便每次發的更加精心了。

然而，她還是比較謹慎的。

言多必失。這個道理她還是懂得的。除了客觀描述個什麼事，描寫個風景啥的，她是不會隨便寫一些觀點之類的。不想落口實。

關了電腦，許飛兒到客廳喝了杯水，便看到了放在茶幾下面的那個本子。那上面的“家庭理財”四個字格外刺目。好像是在嘲笑她一般。

她翻開裡面的內頁。一頁一頁整整齊齊地手抄本。一個月一張紙，都是她單位用過的廢紙，她裝訂在一起，在背面寫上了日期，記錄每日的花銷情況。進賬出賬清清楚楚。每個月一小結。從他們結婚開始，一直到當下。

許飛兒翻看著一筆筆賬目。每月都有他們的工資收入情況，她畫了個圈，一眼便能看到。許飛兒是事業編，李斌是工人，每年的工資比較，許飛兒都要多一些。但是，她也從來沒有埋怨過他。只覺得他正兒八經地工作就挺好。錢呀，只要有人在，還怕沒錢賺？他們也不是窮得吃不上飯。

然而，她精打細算地記著帳，似乎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成了她每天的樂趣。就像吃飯睡覺一樣自然。此時，看著那秘密麻麻的記錄，她竟然覺得自己太傻太傻。李斌私藏著自己的小金庫還要審查著她的賬本，是不是顯得她更加愚昧呀？結婚七年來，她敢說，一分錢都沒有私心，全在賬上。所有的人情往來都是會和李斌商量的。他就這樣子拿她當傻子耍？

忽然就是一陣煩躁，或者說是氣惱。她一下子就將那賬本撕開來。從上到下，斜斜地劈成了兩瓣。她的心也咯噔一下，揪得生疼。好像是她之前生活的那些個歲月被硬生生地撕成了兩瓣。

她愣愣地看著那遒勁的字體被撕裂開來，心裡煩躁地緊。胡亂地抓起那些個兩瓣的紙條，再次撕扯著，直到粉碎粉碎！

看著她辛辛苦苦七年，日日記錄的點滴生活，此時已經成了一堆看不清字跡，找不到日期的碎紙片，她的心疼得厲害。鼻頭一酸，眼眶便跟著溼潤了。那厚厚的碎紙片漸漸模糊起來。

都說一個習慣要想養成二十一天就足夠了。讓她一下子要跟七年的習慣訣別，她有多少不捨？這個習慣代表著什麼？代表著她和李斌生活的點點滴滴，就像是電影膠片在回放一般。

“老公？你去超市買了多少錢的東西？我要記賬。”她拿著筆認真地寫上當天的日期。

“我看一下小票哈。哎呀，找不到了。我算一下吧，牛奶一箱四十五，麪包二十三，牛肉乾六十二，火腿一塊十八……一共花了二百三十五元。”

……

“老公，你加油怎麼沒記賬呀？”她查看了下賬本。

“哦，我忘了，你給記上，二百八十五元。”

……

“老婆，這個月花了多少錢呀？”李斌經常會問許飛兒，她總是在心裡鄙視，她還能作假帳怎麼的？這種事情她根本就不屑於去做。她成天省吃儉用的，可不是爲了給自己攢私房錢的。做這樣的事情，她根本就瞧不上。

“賬本上不是有嗎？你自己看。”她是不耐煩的。夫妻間還不信任咋的。

……

“老婆，從‘公款’裡給我五百元，一個同事結婚。”

“在賬本里，你自己拿，別忘了記上。”他們兩個人每個月會將取出來的錢放在賬本里，誰想用誰就拿，記上帳就行。這樣不會太拘束。他們稱這爲“公款”，是許飛兒起的名字。

……

如今，那賬本不存在了，撕成片片，灑落在茶幾上、地上，哪哪都是，雪片一般。她心疼地看著那些個字跡。是的，就像是一個珍愛的物件被打碎了似的。再也不能擁有了的那種失落。

好像是刻意要留在茶幾上的，留給那個男人看！她心疼，也不想讓他好到哪裡去。

打開衣櫃下面的鞋櫃。

這是她年前整理過一遍的。她的、李斌的、幺幺的鞋子都在裡面。

好多鞋子都過時了，還有的破了，她都留著的，不捨得丟掉。不知道是誰說過，家裡的破鞋子一定要丟掉，破鞋多了是非多。她便開始將所有的鞋子都掏了出來。

有一雙休閒的鞋子，質地不錯，鞋面彈力比較大，藏青色的。兩隻鞋子的幫上都破了洞。這雙鞋子是她剛畢業參加工作時買的，登山穿的，很輕便，走起路來很舒服。結婚以後還穿了幾次。後來，鞋子破了也就不穿了。

生幺幺那會兒，腳也腫了，鞋子都穿不上。到了醫院要穿帶跟的拖鞋。她便想著把這雙鞋帶上醫院，趿拉著，等出院了就把它扔掉。

沒成想，被婆婆看到了，心裡那個不舒服呀。說沒想到孩子竟然節儉成那個樣子。穿著那麼一雙破了洞的鞋子去醫院，心裡過意不去，就給買了雙帶跟的棉拖鞋。許飛兒還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她是節儉，可是也沒到需要人同情的地步呀！這恐怕是誤會了。

許飛兒從小就是那樣，對待用過的東西總有個情結，捨不得丟掉。這雙鞋子也是這樣。連用過手指捲筒和紙盒子她都留著。想著要是幺幺做個手工什麼的還真需要。

今日，她痛下決心，一定不要捨不得，留著幹嘛？！早晚得丟掉。早丟還省了地方。

但凡是破了的鞋子她全部塞到了一個透明的大塑料袋子裡。忽然就看到一雙新的鞋子。是一雙革質的涼鞋。上面紅色黃色白色交雜，十分豔麗。一面還粘著一朵卡通的小花。那是婆婆一次去趕廟會看到的，二十五元錢給她買的。說穿著舒服。

許飛兒不好意思拒絕，便欣然接受。其實，這樣子的鞋子她哪裡能穿出去？去了單位還不讓人笑話。土裡土氣的。又怕婆婆傷心，她便就一直放在鞋櫃裡。

二十元，二十五元，她難道就是這個價碼了嗎？

許飛兒又想到那天婆婆尖著嗓子叫囂的樣子，心裡那個恨呀！幾乎是脣角譏笑著，將那雙鞋子扔進了塑料袋。

不一會兒，扔了十幾雙鞋了。都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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