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五皇子府後院的主院裡，雅緻古典的新房仍閃爍著明亮的燈火之光。
“知道了。”正在書房等待隱衛(wèi)傳回消息的高塵，一聽清訖稟報的事，竟是坐不住了。
他離去的身影仍如平素般優(yōu)雅，可腳下的步伐卻是加快了許多。
清訖暗暗搖了搖頭，沒跟上前去，主子走了，她得留下來等待書信傳至，確保星羅族的人在路上是平安的。
高塵一路疾行回到主院，剛進(jìn)院落，就瞧見了窗戶上倒影著的單薄身影。
眉不由自主地擰了起來，眸中閃過幾分責(zé)備與擔(dān)憂。
都這個時辰了，晴兒怎的還不歇息？
“五皇子。”幽幽剛巧泡了茶準(zhǔn)備送進(jìn)屋去。
高塵擡手?jǐn)r下了她，將托盤親手接過，口中低聲問道：“夫人她在忙活什麼？”
“這······奴婢不知。”幽幽不解地?fù)u著頭，“奴婢只看見小姐在寫東西，興許是練字兒吧？”
她不太確定，只因她沒有見到紙上的內(nèi)容。
“下去吧。”高塵罷罷手，擡腳步上石階。
練字？晴兒通常練字只有兩種可能，一是起了興致，但眼下已是深夜，不太可能，二便是她心中裝了事，想借此靜心。
高塵細(xì)細(xì)想了想，要說有何煩心事，大抵只有白天送行的那樁意外，可用過膳後，晴兒理應(yīng)寬心不少纔是。
懷揣著困惑，他伸手推開了紅漆木門。
孟慕晴正襟危坐在木椅上，一雙秀眉皺得像座小山包，手中毛筆在書桌上疾書著，似正在寫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就連高塵進(jìn)屋，也未引起她的注意。
腳下的步伐放輕幾分，悄無聲息地向桌前靠近。
有幾張寫有密密麻麻人名的宣紙，被她挪到肘邊。
高塵淡淡一掃，瞳孔驀地縮了一下。
這些人多是朝中官銜不高的大臣，且?guī)缀跞俏墓伲暡淮螅鐑涸鯐R得他們？且從字裡行間皆透著一股難言的煩躁與焦急。
攏起的眉愈發(fā)加深，餘光一瞥，在見到她心無旁騖的模樣後，已然到了舌尖的詢問，又被高塵嚥了下去。
他輕手輕腳地擱下托盤，而後退到一旁的圓桌處，靜靜地坐下。
深邃的眸耐心卻又寵溺地凝視著她，就像是在等待妻子辦完要事的夫郎。
“呼”，孟慕晴寫完了一張人名，擱下毛筆，仔細(xì)檢查。
前世，她幾乎是在得知高塵的死訊時，才知曉他與孟府暗地聯(lián)手，試圖謀反一事，之後，她就被軟禁起來，莫說爲(wèi)孟家犯案，就連見人，都難如登天。
要不是孟水筠想折磨她，想擊垮她，想看她從雲(yún)端墮入地獄的痛苦，故意告訴她內(nèi)情，或許，到死她都不會知道害死孟家，害死高塵的人是誰！
一抹狠厲的恨意掠過她的眸子，她至今仍記得那段時日裡，孟水筠說過的每一句話。
過去，她記著，是爲(wèi)了不讓自己忘記仇恨，無時無刻提醒自己她的仇人是誰！
但現(xiàn)在······
嘴角往上一翹，她竟是笑了。
高塵眸光忽閃，只覺心像是被蜂紮了一下，泛起幾許疼痛來。
她在想著誰？
爲(wèi)何要露出這般招人心疼的神情？
目光所及之處，是孟慕晴籠罩在燈盞下，模糊朦朧的容顏。
一股未知的恐慌油然而生。
她就像是處在他無法觸及的遙遠(yuǎn)之所一般！
“扣扣”。
細(xì)碎的聲響立即將沉浸在回憶裡的女子驚醒，她警覺地擡眸：“誰？”
“是我。”高塵拂袖起身，收回了敲打木椅扶手的手指。
眸光寒芒頃刻間化爲(wèi)濃情：“你來多久了？怎的也不叫我？”
孟慕晴忙站起來，收拾著桌上的紙頁。
她的眼瞼低垂著，有些不敢看高塵的眼睛。
他何時來的？這些紙上的東西，他又看到了多少？
貝齒輕輕咬住下脣，心中滿是忐忑。
她不想瞞他，可他若問起，她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要怎麼說？說這些人是她從上輩子的記憶中找尋到的三皇子黨的黨羽？說這些人裡，極有可能存在許多設(shè)計陷害他和孟家之人？說他上輩子因流言中傷，以及高永帝的不信任，年少命隕？還是說，她想在一切沒有發(fā)生前，及早部署，爲(wèi)他化解一切？
“熱著了？”耳畔冷不防傳來他關(guān)切的聲音。
滲著涼汗的額頭上，有被娟帕擦拭過的細(xì)微觸感。
孟慕晴傻乎乎擡起頭來，目光怔怔地看著他。
“悠悠那丫頭是怎的伺候的？屋中暖爐燒得太大，也不怕烤熟了你去？”高塵不悅地輕斥道。
“和悠悠無關(guān)，你別怪她。”孟慕晴忙爲(wèi)婢女說情。
高塵左臂猛揮，內(nèi)力形成的氣浪宛如颶風(fēng)，咻地?fù)錅缌朔块g中央香爐裡的火焰。
“你······”孟慕晴頗有些哭笑不得。
“還熱嗎？”高塵再度問道。
她根本不是熱的！
心頭繃緊的繩忽地放鬆下來：“你不問問我這些事怎麼回事嗎？”
芊芊玉手指著桌上匆忙整理好的宣紙，眼眸卻緊盯著他的面龐，似想看出些蛛絲馬跡來。
可惜，她註定是要失望了。
除了幾許疑惑，她竟是未能看出任何東西。
“爲(wèi)何要問？”高塵反問道。
通常見到這些不該是她掌握的名單，不都會心生疑惑，甚至是提防、戒備嗎？
孟慕晴暗暗腹誹。
殊不知，她的心思通通在臉上寫明。
高塵無奈的笑了笑，微涼的指尖點住她的額心，目光繾綣且佈滿信任：“你總歸有你的理由，我知你不會害我。”
只需知道這兩點，他又有何必要去問她？
孟慕晴啞然，無數(shù)的感動化作酸意，在左邊胸口裡來回竄動。
她眨眨眼睛，雙眼泛紅地說：“你又知道了！”
“嗯。”高塵堅定點頭，連一瞬的遲疑都不曾有，他的娘子，他怎會不知？
普天之下，除卻追隨他、崇敬他的下屬外，僅有兩人，永不會傷他分毫。
一個是母妃，另一個，則是她。
溫柔得醉人的目光，叫孟慕晴好生彆扭，只覺一股燥意正涌上面頰。
白皙的小臉漸漸呈現(xiàn)出一層淡淡的粉，如月光下徐徐盛放的曇花。
饒是高塵已見過她千般樣子，這一刻，仍不自覺呼吸驟頓。
“咳咳咳！”孟慕晴嬌嗔地剮了他一眼，這人，看什麼呢？
“我的晴兒真美。”高塵手臂一展，從後圈住了孟慕晴的嬌軀，嗅著她頸窩間散發(fā)的淡淡芬芳，竟有些沉醉，且不願自拔。
“就會說胡話。”他現(xiàn)在是愈發(fā)不著調(diào)了。
高塵悶笑出聲，他的晴兒啊，便連這口是心非的樣子亦如此可愛，真真是叫他愛得不能自已啊。
二人耳鬢廝磨許久，待紫夜時分，高塵方纔戀戀不捨的離開新房，當(dāng)然，臨走前，他不容忤逆地強押著孟慕晴上塌安寢，說什麼也不許她再秉燭寫字。
房中唯一的一盞燈火，被他吹滅。
緩緩合上的房門阻絕了帳幔後，那雙蘊含笑意的注視。
當(dāng)腳步聲走遠(yuǎn)，孟慕晴含笑的面龐逐漸變得深沉，整個人如出鞘的寶劍，鋒芒畢露！
這輩子她會守在高塵身邊，不會讓任何人有機(jī)會傷他半分！絕不！
合上眼瞼，她卻是沒有一點睡意，努力想從前世的記憶中多找出些有價值的線索來。
那人手上的繭子，是他身爲(wèi)男人的榮光！那人視保護(hù)大陽河山如己任，他不該死於朝堂的爭名奪利中，不該死於那些個滿腹算計的人手裡！
他是大陽的戰(zhàn)神，他應(yīng)當(dāng)?shù)玫教煜氯藧鄞鳌⒆鹁矗皇侨f民的唾罵。
上輩子的陷害絕非是一朝一夕的佈局，而是早有準(zhǔn)備！
孟慕晴拼命回憶在事發(fā)前半年甚至一年之久，時常出入三皇府的可疑官僚及有名望的文人墨客。
一夜輾轉(zhuǎn)難眠。
“天哪，”大清早，悠悠打了溫水進(jìn)屋伺候她起身，卻是被她眼中佈滿的血色嚇得不輕，“小姐，您莫不是身子抱恙了？奴婢這就去請?zhí)t(yī)！”
“站住，”孟慕晴無奈地喝了一聲，“你這丫頭，忘了小姐我自個兒就懂醫(yī)術(shù)嗎？”
她的醫(yī)術(shù)雖說只能算得上皮毛，但望聞問切這等本事還是有的。
再說了，她哪兒是身體不適？不過是昨夜沒睡安穩(wěn)罷了。
“可是小姐的臉色很差啊。”悠悠語帶擔(dān)憂。
“昨夜練字練得晚了些，無什麼大礙。”孟慕晴悠然起身，洗漱後，特地繪了個明豔的妝容，藉以掩蓋憔悴的臉色，那些個寫好的宣紙，她小心翼翼地疊放在櫃中的錦盒裡，再落好鎖，方纔安心出門去了。
陪高塵用過早膳，貼心地伺候他著上朝服，衣袍上瑣碎的盤扣，她卻系得格外仔細(xì)，連擺子的幾道褶皺也用心撫平。
“這些事怎值得你親手做？”高塵既感動又有些心疼。
他的晴兒只需好好的就夠了，便是爲(wèi)他做這些瑣事，亦會叫他憐惜萬分。
“你說的叫什麼話？”她縱然沒明說過，但心裡，早已將他視作相伴一生的夫君，伺候夫君是她的分內(nèi)事，怎談得上值不值得？
孟慕晴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快些去上朝，別誤了時辰。”
今日早朝，怕會有一場不大不小的風(fēng)波。
想及昨日送行的鬧劇，孟慕晴的臉色不由冷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