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一片死寂,副將目光怔然,呆呆地扶著步伐踉蹌的同伴,空白的腦子漸漸恢復一絲清明,剛毅的面龐頓時扭曲,猙獰似鬼。
“本將要殺了你!”
說著,他一把推開懷中的士兵,身旁的從屬立即上前,將人穩穩借住,幾欲吃人的目光狠狠瞪著高塵,若是眼神能殺人,約莫他這會兒早該萬箭穿心了。
“使臣。”高湛往前幾步,擋住了副將直沖而來的道路,滿臉歉意的說,“五弟他只是······”
“滾開!”副將哪肯聽他勸說?他只知道,這個人當著他的面,重傷了他的下屬,不把場子找回來,他拿什么臉回族面對眾將士?
孟慕晴從愣神中蘇醒,抿唇護在高塵身前。
這事于情于理,都是他錯了,但人的心本就是偏的,不管發生什么事,她都會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面對。
寬袖下,小手不著痕跡地伸出,在握上他的手指時,孟慕晴有些吃驚。
他的手好涼。
溫暖的觸感讓高塵絮亂的氣息逐漸回歸平靜,眸中那抹詭譎神秘的幽光,被漆黑吞噬,微微偏頭,朝孟慕晴露出抹安撫性的淺笑,溫和無害,同方才動手傷人的殺神判若兩人。
孟慕晴隱隱覺得有哪兒不太對勁,未等她細想,前方傳來一聲怒喝。
“高塵,你好大的膽子。”
高永帝勃然震怒,心中忌憚更勝。
“當著朕的面你竟公然傷害別國來使,下一次,是不是要對朕動手,啊?你眼里還有朕這個父皇嗎?”
怒聲的咆哮繞梁不絕,高湛眼里閃過一絲欣喜,面上卻是一副惆悵無奈之態,跪地叩請高永帝息怒。
孟慕晴緊隨著跪地行禮,同時不忘為他聲辯:“皇上,五皇子他也是為了民女的聲譽,方才會失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請太醫診治。”
高永帝怒視全無悔改之意的高塵,越看越覺窩火,一揮手,命人將太醫叫來,而后,親自向使臣賠禮。
“今日的事朕會給諸位一個交代,絕不會徇私姑息。”
“哼,交代?本將擔待不起。”副將咬牙切齒地說道,“倘若本將的下屬有什么三長兩短,你們就等著吧!”
這事他不會輕易罷休!
太醫很快趕來了御書房,就地為士兵診脈,檢查傷勢。
孟慕晴緊張地站在一旁,待太醫會診完畢才問:“他的傷勢嚴重嗎?”
會不會有何生命危險?
“只是五臟受了些內傷,臥床靜養數日,再以良藥滋補,當無大礙。”
太醫的一句話,讓御書房內凝重的氛圍有些許緩和。
星羅族的使臣要是在大陽皇宮出事,且死在高塵手下,這件事定會讓兩國關系更加緊張,極有可能引起戰火。
高永帝長松口氣,沉聲吩咐:“快把人送去偏殿,派人日夜照料,切不可有事。”
“嗻。”御林軍從門外魚貫而入,用木架抬著昏迷的士兵離開。
“人沒事就好,”高湛欣慰地笑了。
“皇帝陛下,本將的人雖沒性命之憂,卻是在貴國受的傷,傷人者就在這里,敢問您打算如何處置?”副將緊繃著臉,神色不似方才那般盛怒,但心中仍有火氣尚存。
高永帝想了想,一時有些猶豫。
若是重罰,朝堂的局勢將會因此再生變數;若是不罰,星羅族的怒火又難平息。
他陷入兩難。
“使臣大人,”孟慕晴擠出抹笑來,“適才貴國初臨京城,曾打傷我大陽百姓,九門眾將士也受了些傷,不知此事,貴國有何說詞?總不會讓我國兵民就此罷休,不再追究吧?”
高永帝如醍醐灌頂,立時醒悟。
不錯,星羅族曾在京城鬧事,真要揪著這事不放,他們也討不了任何好。
“本皇子會為此事,向星羅族酋長修書致歉,”沉默良久的高塵終是開了金口,“酋長治下不嚴,放任朝臣在我朝京師重地挑起事端,亂京師秩序,擾亂民生,他亦該給大陽一個說法。”
話,擲地有聲。
副將氣得雙臂直哆嗦:“你想讓大王親自賠罪?”
他也配?
“五皇子有錯,可貴國亦有錯在先,不是嗎?”孟慕晴挑眉笑問,“五皇子愿修書致歉,貴國大王難道不該效仿么?還是說,將軍在京城的言行,是得到了貴國大王的默許?有心在我朝境內挑起禍端?影響兩國關系?”
她特地咬重了最后的幾個字,暗暗施壓。
副將矢口否認:“此乃本將的主意,和大王無關。”
一人做事一人當,他怎能讓旁人把污水潑到大王身上去?
“不管和貴國大王是否有關,他治下不嚴乃是事實,理應向我國致歉,方才將軍也看到了,我國愿請御醫為貴國士兵診治,相同的,貴國應對受傷的兵民做出些補償舉動,聊表歉意。”孟慕晴言辭鑿鑿,且條理分明,讓人無法反駁。
眼見三人僵持不下,高湛眸光一閃,做起了和事佬。
“將軍,本皇子向你保證,我朝會全力醫治貴國受傷的士兵,在你離京回族前,他必能痊愈,你看這事要不就此了結?”
副將心有不甘,可他深知,若一味地想追究責任,大陽勢必會緊抓城門的鬧劇不放手,到最后或許他討不了一點兒好。
他狠狠剮了高塵一眼,咬牙點頭:“好,本將就賣三皇子一個薄面,不做追究!”
“多謝將軍。”高湛拱手道謝。
見事情圓滿解決,高永帝難看的臉色緩和了許多,他贊許地看向高湛,只一個眼神,卻讓高湛倍感驚喜。
副將轉過身去,將畫卷呈交給高永帝。
“這是大王親手所作的畫卷,畫中人便是我族的美人。”
他舊話重提,打定主意要證明孟慕晴的身份,將人娶回星羅。
高塵眉梢冷峭,大步流星般走上前去,垂目一看,那份被高永帝展開的約莫兩尺長的畫卷鋪滿龍案,水墨畫上立于長案后,持筆作畫的女子栩栩如生,那眉那眼,與孟慕晴如出一轍。
“這!”高湛擰著眉頭,輕輕咕噥,“和弟妹果真相像啊。”
語調不大不小,正巧能讓屋中數人聽見。
孟慕晴略感奇怪,忙抬腳走到高塵身旁。
這畫······
瞳孔猛地一縮,饒是她再不喜星羅爵炎,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畫工遠在她之上。
“美人,現在你還不愿承認嗎?”副將逼問道,好似穩操勝券一般。
“我應該承認什么?”孟慕晴眼波微轉,神色很是無辜,“僅憑一幅臆想出的畫作,就認定我是貴國的寵妃,將軍,你不覺得太可笑了嗎?我生于大陽,長于大陽,多年來未離開大陽國境一步,更是甚少提筆作畫,這是事實。”
高塵漠然收回視線,心情分外不快。
能把晴兒畫得惟妙惟肖,星羅爵炎他難不成暗藏私情?
雙眸危險地瞇起,眸底暗潮翻涌。
副將仍據理力爭,甚至把孟慕晴的否認歸咎為與星羅爵炎斗氣,一個勁替他說好話。
“你說得天花亂墜,也改變不了事實,我與星羅族酋長從無私交,也無兒女私情。”孟慕晴寧死不認。
兩人各執己見,高永帝聽得腦仁生疼,疲憊地罷罷手:“使臣,這事恐怕是貴國認錯人了。”
“不可能!”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何來認錯一說?
“你鐵了心認定她是你們的寵妃,證據呢?誠如慕晴所言,這份畫作代表不了任何事,更不能令人信服。”高永帝搖頭道,態度很是堅決。
副將萬萬沒有想到,他拿出畫作,大陽人仍能百般狡辯、否認,只覺好生卑鄙。
他深深吸口氣,勉強將火氣摁下,啞聲說:“本將會拿出證據來的,到那時,希望貴國能還回美人,不然,哼!”
余下的話他沒說,但話中的威脅明眼人卻是能感覺到的。
副將收拾好畫卷扭頭就走,臨行前,繃著臉朝孟慕晴屈膝作揖。
番邦的來使行出房中,在宮內的行宮安頓、落腳。
高湛見外人走了,面上溫和的笑臉猛地一收,愁眉不展地嘆息道:“五弟妹,你真是的,怎能惹出這么大的麻煩?那星羅爵炎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嗎?竟會去招惹上······”
“惹麻煩?”高塵徑直打斷了他的埋怨,眼神一斜,涼涼睨著他,“莫須有的猜測,三哥還是少說為妙,小心禍從口出。”
“五弟,你說的是哪里話?做兄長的,難道不能勸誡弟妹幾句嗎?”高湛略顯受傷,仿佛一片好心遭到踐踏般。
孟慕晴撲哧一聲笑開了:“三皇子,慕晴不知你聽到了何種風聲,才會相信星羅族這些人的話,但慕晴可以告訴你,我未曾招惹過麻煩,流落坊間的這段日子,更不曾見過番邦酋長,你的指責,恕慕晴無接受。”
“好了,”高永帝摁了摁抽痛的額角,“塵兒留下,你們兩個退下吧。”
孟慕晴沒再看高湛,擔憂地看了看高塵,這才躬身退出御書房。
她不著急獨自離宮,而是想等在外邊,待高永帝和高塵說完話,同他一道回去。
剛行下門外的臺階,冷不防身后就傳來了高湛溫和如風的聲線。
“慕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