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憂還沒進去,便有陸國安親自來請,大致的意思是說明日入朝,得重新商榷有關(guān)議和內(nèi)容。大致的內(nèi)容基本都已經(jīng)確定,只不過明日該如何說如何開口,還得統(tǒng)一方式。
這營帳內(nèi)已有官員不斷前來,很多事還是得擺在明面上,免得到時候這些官員回到京城,不定會跟皇帝說什么。
所謂三人成虎,饒是穆百里手握大權(quán),亦不敢馬虎。
君心多猜忌,小心駛得萬年船。
趙無憂進去的時候,所有人起身,畢恭畢敬的朝著趙無憂行了禮。輕咳兩聲,她示意眾人安坐,自己則坐在一旁安靜的角落里,半瞇著眼睛打瞌睡。
誰都知道趙無憂身子不好,是故沒人敢輕易打擾她。這般身份,人人都得敬她三分,忌趙家之威。
穆百里也不吭聲,任由趙無憂在旁小憩,不過他心里清楚,這丫頭心思城府不在他人之下,如此不言不語,估摸著心里頭另有盤算。
簡衍身在其中,這視線時不時的落在趙無憂身上,對于眾人所言,也不知聽進去多少。
燭火嗶嗶啵啵的響著,偶爾三兩聲交談聲響起。也不知怎么了,突然間沒了聲音,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
在穆百里跟前說話,必須小心謹慎。東廠的詔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那一百零八種刑罰,誰敢輕易嘗試?這突然間的寂靜無聲,讓氣氛陡然僵冷到極點。
穆百里沒有說話,只是扶額揉著眉心。
眾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這氛圍詭異至極。最后還是底下一名官員,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趙無憂跟前,行了禮,低低的道一句,“趙大人?”
“嗯?”趙無憂仿佛如夢剛醒,蹙眉不悅。
瞧了一眼眾人,趙無憂輕咳兩聲,頭疼的瞇了瞇眸子,“說完了?既然說完了那就散了吧,明兒一早都收拾妥當(dāng),準(zhǔn)時入城?!彼靷€懶腰,有些酸疼的揉著肩膀,“都散了吧!”
如獲大釋,眾人趕緊行了禮,魚貫而出。這個時候不走,還想留在這里被扒皮拆骨嗎?
簡衍頓了頓,陸國安笑吟吟的上前,“簡大人是覺得千歲爺方才的意思,還不夠清楚?想著讓千歲爺再跟你細談嗎?”
聞言,簡衍擔(dān)慮的看著面色蒼白的趙無憂,只得轉(zhuǎn)身往外走。
趙無憂徐徐起身,眨眼間,整個帳子都安靜了下來。陸國安與素兮會意的退到帳子外頭,回頭可見倒映在帳子上的清晰人影。
四目相對,隔著一張桌案,兩人面面相覷。
燭影搖動,趙無憂垂眸,“明日你便照著你自己的法子去說去做,我不會摻合其中。我有我自己的行為方式,在解決議和這件事上,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穆百里斂眸,“記得留意宮中的一舉一動,我們此行的目的并非真的為了議和,而是為了雪狐。”
她點頭,“我心中有數(shù),你只管放心去做你自己的事兒,剩下的我會酌情處置,無需擔(dān)心我。”
“好!”穆百里頷首,凝眸看她時,眼睛里泛著少許微亮。雖然辦事手法不相同,但大家的目標(biāo)是一致的,所以在做事上不會有太大的分歧。
頓了頓,他蹙眉問道,“還扛得住嗎?”
“我有蝴蝶蠱,所以只要遏制寒毒的侵蝕,我就不會有事?!彼p嘆,“你莫要如此擔(dān)心我,我又不是會無理取鬧的女子,縱然身處險境,我也不希望你在人前予我溫暖。對我而言,你我唯有周全,才有將來。誰都可以擔(dān)心我,唯獨你不可以?!?
穆百里抬眸看她,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燭光里,那白衣勝雪的女子,容色蒼白,唇邊笑意清淺。她說著絕情的話,卻有著一顆深情的心。她看他的時候,眼睛里的光諱莫如深,讓人瞧不真切,可是你能感覺到來自于她的情感傾注。
她便是這樣一個如迷似霧的女子,永遠讓人捉摸不透。
“但愿有朝一日,你我無需再如此糾結(jié)。”穆百里輕嘆。
趙無憂徐徐站起身來,“只要你不死,只要我還活著。”她笑靨溫柔,“穆百里,我還等著你,與我白首不相離?!?
他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她,這丫頭果然是個很角色,對誰都狠。卻偏偏也是世上最深情之人,唯獨對他情有獨鐘。
這大概就是宿命,注定了這輩子會有那么一個人,讓你愿意舍身相付,無怨無悔。
“我會從王后下手,該怎么做我會自己掂量。”她留下一句話,拖著病怏怏的身子,緩步走出了營帳。于外人看來,這趙無憂跟穆百里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所以不管做什么事都應(yīng)該勢同水火。
而事實上呢?
趙無憂跟穆百里的分頭行動,如同分庭抗?fàn)帲髯詾檎?,的確有幾分內(nèi)斗的意思。誰都知道,這兩人是個極為聰明的,是故有些戰(zhàn)爭是不可能擺在明處的。
只不過這一場戰(zhàn)局,到底是穆百里獲勝,還是趙無憂略勝一籌,誰都不好說。
走出營帳,趙無憂裹緊了身上的狐裘。這夏日里的天氣,男人們都身著單薄,唯獨她——似乎在趙無憂的世界里,從來都只有冬季,沒有春夏兩季。
不過,這些朝臣們早就習(xí)慣了趙無憂的體弱多病,誰都沒有放在心上。
簡衍還在趙無憂的營帳外等著,他站在微亮處,神色悵然的盯著緩步走來的她,“趙大人?”
他終于改了口。
“時間不早了,回去歇著吧!”趙無憂并不多言,與他擦肩而過。
“明日就要入王城了,若是——”他躊躇片刻。
“沒有如果?!壁w無憂涼颼颼的回頭看他,“做好你自己的本職工作,便是對朝廷盡忠,對皇上盡心,其他的就不是簡大人的能力范圍。有些事情你做不了,卻把手伸得太長,早晚是會被人剁下來的。明白嗎,簡大人?”
簡衍微微一怔,趙無憂已經(jīng)走進了帳子。
溫故冷眼看他,“不管你明不明白,趙大人都要歇息了,還望簡大人早些回去!別到時候落了單,回去沒辦法跟皇上與公主交代?!?
深吸一口氣,簡衍瞧了一眼營帳上的影子,斂眸離開。
素兮從里頭走出來,“他走了?”
“還不走,難道要等在這里吃宵夜?”溫故扯了唇,拂袖轉(zhuǎn)回營帳。
素兮蹙眉嘀咕,“早前不是挺看好簡衍嗎?這老頭的心性倒轉(zhuǎn)變得極快……真是風(fēng)往哪兒吹,就往哪兒倒,整個一墻頭草?!?
溫故自然是站在趙無憂這邊,她對誰好,誰對她好,他都看的清楚。人雖然老了,可這心里卻是透亮的,是故他不會再允許簡衍靠近趙無憂半步。
趙無憂的厭惡已經(jīng)擺在了臉上,溫故都看在眼里。
那一夜的營寨顯得格外安靜,穆百里與趙無憂各自安歇,除了那一場會議,便再無更多接觸。趙無憂心知肚明,今夜他不會過來,畢竟有些事情已經(jīng)到了關(guān)鍵時刻。
是故這一夜,一切都顯得如此平靜祥和。
直到黎明曙光,帶來了王城里的消息。文丞相李毅
帶著皇宮里的衛(wèi)士,拿著荒瀾帝王的手諭,領(lǐng)著少許官員前來營寨,接了穆百里與趙無憂等大鄴官員。
在議和這件事上,趙無憂和穆百里是挑大梁的,其他的也就是個附和。身在異鄉(xiāng),若還要窩里反,是要出大事的。何況這底下官員,要么是親東黨,要么是趙家的人,只要大趨勢沒錯,那就不會有太大的異議。
對于這點,文丞相李毅似乎早已看出端倪。
趙無憂與穆百里分別隨車入城,及至王宮之前才下了馬車。駐足在白泥墻瓦之前,入目何其圣潔,何其壯觀。這樣的異域風(fēng)情,在大鄴是斷斷看不到的。
荒瀾崇尚白,而在大鄴,這一身的白,恐怕只有國喪之時才能在朝堂上見著。一個個身著白衣,看大鄴官員的眼神,就如同在動物園里隔著鐵絲網(wǎng),瞧那些被圈養(yǎng)的動物一般。眼神中帶著打量,也帶著嘲笑。
縱觀自身,身著大鄴的官袍。
一眾官員因為等級區(qū)別,而導(dǎo)致補服上的動物圖像皆有所差異,文官與武官也是不同。如此一看,林林總總的,還真有些像是動物園展覽。
趙無憂心頭喟嘆,被人這樣打量的心情,還真是不怎么美麗。
抬頭去看身居高閣的荒瀾王,濃眉闊目,乍一看還真有種不怒自威之色。這絡(luò)腮胡,實在讓人瞧不清楚,這君王的年紀(jì)。在大鄴,如此罔顧儀容的君王,是要被天下人詬病的。
可在這荒瀾,但凡孔武有力者,皆絡(luò)腮滿面。是以這些畫面,容易讓人得臉盲癥,有些分不清楚誰跟誰。畢竟半張臉都是胡子,哪知道誰是誰?
在荒瀾,對武將的尊崇要勝過文官。
所以此刻,趙無憂等文官受到了冷落,畢竟此前穆百里在赤鐸將軍跟前露了一手,如今人人都知道這大鄴的九千歲,是個武功了得之人,看他的眼神也帶著崇敬。
趙無憂覺得很無奈,誰說殺人一定要武功高強?
大鄴與荒瀾的議和,在第一條內(nèi)容上就有了爭執(zhí)。那就是主權(quán)!到底是荒瀾向大鄴稱臣?還是大鄴向荒瀾稱臣?如果實在僵持不下,到時候就以友國身份自居。
然則一旦如此,就會對以下的協(xié)議內(nèi)容造成影響。
那便是關(guān)于進貢與納賦的問題。
一旦開戰(zhàn),就會各有勝敗,成王敗寇,失敗的肯定是要稱臣的。打從趙無憂知道荒瀾愿意接受議和開始,她便知道這荒瀾國的內(nèi)部,恐怕也遇到了一些問題。
至于什么問題,現(xiàn)下還不好說。
“荒瀾表面上看起來沒什么問題,但未必就真的沒有問題。如果有必勝的把握,對于荒瀾這樣以武立國的國家,議和對于他們而言就如同恥辱,是不會接受的?!逼顑?nèi),趙無憂漫不經(jīng)心的看著穆百里,二人對面而坐,各自眸色深沉。
穆百里點點頭,表示對趙無憂的贊同。
“僵持不下的結(jié)果只有兩種,要么繼續(xù)僵持,要么開戰(zhàn)?!壁w無憂輕嘆,“若是開戰(zhàn),我們就回不去了??峙?,葬身異鄉(xiāng)!”
“你怕嗎?”他問。
“怎么能不怕?看看外頭咱們的官員們,再看看荒瀾人的兇神惡煞,說不怕那是自欺欺人?!壁w無憂苦笑,“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能活下去,如果這一趟冒險失敗了,豈非功虧一簣,得不償失?原本想活著,卻一不小心作死了?!?
穆百里輕笑兩聲。
“很好笑嗎?”趙無憂無奈的望他,“或許我該說,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死都不怕?”
他嗤笑兩聲,“趙大人真是快人快語。”
“若然真的有朝一日,我希望不管發(fā)生什么事,另一方都能活下來。于這萬千塵世間,將這人生唯一一抹彩色延續(xù)下去。”她笑了笑,“于我此生灰白,終歸有你而風(fēng)采。”
他仲怔,她卻已站起身來,“歇夠了,也該問問這荒瀾到底是什么意思了。這總把咱們晾著,關(guān)起門來商議怎么對付咱們,也不是個事兒。”
穆百里笑靨涼薄,“既然來了荒瀾,就得做好長期準(zhǔn)備。這荒瀾崇尚武力,是故你要讓一幫武夫去爭論那些文縐縐的議和內(nèi)容,恐怕有些難為他們了。還不如直接來個比武奪魁,更簡單明?!?
走出偏殿,素兮快速上前,趙無憂裹上披肩,面色素白如雪。她輕咳兩聲,掃一眼這院子的大鄴官員,再瞧著那緊閉的金鑾大殿,只是覺得隱隱頭疼。
“大王吩咐了,若是諸位使臣覺得無趣,由奴婢帶著諸位去花園走走?!币幻逃蒙驳拇筻捲捳Z,上前對著趙無憂和穆百里行了禮。但實際上,她的視線卻時不時的落在趙無憂身上。
趙無憂斂眸,別有深意的瞧了穆百里一眼。
“趙大人乃是大鄴之棟梁,想必不會讓本座在這兒獨挑大梁吧?”穆百里冷颼颼的開口。
趙無憂笑靨溫和,“千歲爺才是國之棟梁,我這病秧子充其量就是個湊數(shù)的?!彼p咳著,“千歲爺好好待著吧,本官身子不適,還是四處走走散散心為好,免得到時候跟千歲爺意見不合,看著都礙眼?!?
這皮笑肉不笑的,如果不是外人聽不懂,估計都會以為這兩位大鄴高官,情感極好。
不過那名女侍肯定能聽懂的,只不過一直垂著頭,裝成沒聽懂罷了!
趙無憂拂袖離開,似乎一刻都不愿意跟穆百里待在一處,而穆百里似乎也沒有意愿要跟趙無憂同行。只不過當(dāng)視線落在緊隨其后的簡衍時,穆百里的臉?biāo)矔r沉了下來。
陸國安在一旁,早就將自家千歲爺?shù)哪樕吹那迩宄?。濃墨重彩的臉上,按理說不會有太多的情緒變化,可唯獨在趙大人的事情上,咱家千歲爺?shù)拇_不好惹,慣來情緒多變。
“趙大人不會搭理的。”陸國安低語。
穆百里哼哼兩聲,“她倒是試試看?!?
試試看不試試看的,趙無憂道不覺得怎樣,只不過簡衍一直跟著她,的確讓她有些無奈。然則在荒瀾的王宮里,她不想節(jié)外生枝。
荒瀾人并不希望她這個文官之首參加議和之事,大概是對文官的一種排斥,又或者是對于武力的崇尚太過,所以極不喜歡趙無憂這樣文官。
文官就文官吧,關(guān)鍵還是個病秧子,給人塞牙縫,人家還嫌肉細的那種。
趙無憂表示很無奈,這幫莽夫!
不過,走到御花園的那一瞬,趙無憂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荒瀾人也并非都是莽夫。就好比這位坐在花園中,與婢女下棋的貴婦人。
瞧這婦人的衣著打扮,很明顯不是尋常妃嬪。
而身前的領(lǐng)路婢女,似乎并沒有要帶趙無憂避開的樣子,而是直接領(lǐng)著趙無憂過去了。見狀,趙無憂微微頓住腳步,示意身后的人都別再跟著,唯有素兮隨著趙無憂上前。
婢女走到亭子前,對守在亭外的女侍們嘰里呱啦一陣,然后便近到那貴婦人跟前,畢恭畢敬的行了禮。
趙無憂站在外頭,攏了攏披肩,沖著素兮使了個眼色。素兮斂眸表示會意,不管趙無憂要做什么,她只需要配合就是。
不多時,大概
是征求了貴婦人的允準(zhǔn),女侍疾步轉(zhuǎn)回趙無憂跟前,對著趙無憂行了禮,用不太熟練的大鄴話語對著趙無憂道,“大人,王后請您過去?!?
這便是荒瀾的王后——也金兒?
趙無憂背對著也金兒,出于禮節(jié),也不敢窺探一國之母的容顏,在大鄴這是極為不敬的行為。是故趙無憂格外小心謹慎,這如履薄冰之態(tài),儼然回到了大鄴宮中,事事都格外仔細。
聽得王后讓自己過去,趙無憂深吸一口氣,將披肩解給素兮拿著,緩步走上亭子。
她不敢繞到王后跟前行禮,始終半低著頭,走到一旁朝著王后行了大鄴的最高禮節(jié),躬身尊一聲,“大鄴使臣趙無憂,不知王后在此歇息,擾了王后娘娘,請王后娘娘寬宥。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聽得這些話,也金兒突然噗嗤笑出聲來。
趙無憂低著頭,不知這王后娘娘臉上是何神情,只是捏緊了自己的兩手,仍呈作揖禮,沒敢起身。
“你們大鄴人還真是文縐縐,真不如我們荒瀾人來得痛快爽直。”這聲音清清脆脆,十分悅耳,聽上去十分年輕,充滿了活力。
這跟趙無憂幾乎是兩極之差,一個極盡溫潤如玉像是三月暖陽,一個清脆爽朗如同夏日里突然給你來一盤冰鎮(zhèn)西瓜。那種感覺,真當(dāng)不好形容。
趙無憂心里頭盤算著,這荒瀾的女子跟大鄴的女子,這心思是否相似呢?
也金兒笑道,“你也不必拘禮,其實是我讓人把你們帶來的,我就是想見一見,大鄴來使到底是什么模樣呢?是不是有三頭六臂,還是能騰云駕霧?你們與我荒瀾本來相約安好,可為何又要關(guān)閉兩國貿(mào)易?是你們壞了規(guī)矩在前,如今要開戰(zhàn)要議和又由你們說了算,這到底算什么事兒呢?”
她雖然是笑著說,可字里行間,卻是句句責(zé)問。
這王后果然是個爽快人,對于爽快人,你所能博取好感的第一條件,那就是實誠,還有膽魄!不過趙無憂很奇怪,荒瀾不是崇尚武力嗎?為何王后不找穆百里質(zhì)問,而是找自己這個病怏怏的文官?
似乎有些說不過去,有些不太對勁。
趙無憂直起身子,依舊保持著禮儀之邦來使該有的謙卑與恭敬。她輕輕的咳嗽兩聲,低頭淺淺的笑著,“王后娘娘所言極是?!?
原本還在輕笑的也金兒,驀地愣住,趙無憂會回答這話,倒是出乎也金兒的意料,她是真心沒想到趙無憂突然順著桿子往下爬。以至于她突然間不知該如何再說,早前準(zhǔn)備好的所有質(zhì)問之聲,都在此刻變成了啞口無言。
四下的氛圍變得有些古怪,王后不知道該如何繼續(xù)未完的話題,也不知該如何說下去。這一次,她終于領(lǐng)教了來自大鄴禮儀之邦的回擊,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我想過千萬次你們的辯駁,卻沒想到你竟然給我這樣的答案。”也金兒笑得有些勉強,“你就是趙無憂趙大人?我聽文丞相提起了你,他說你是個很聰明的人。早前我有所懷疑,如今我相信了,也許你真的跟那些人有所不同?!?
“大鄴的君王能讓這樣一個你來到荒瀾,參與議和這么重要的事情,想必是做過考量的。我也有理由相信,趙大人是個不喜歡戰(zhàn)爭的人?!?
趙無憂輕嘆,“沒有人喜歡戰(zhàn)爭,然則古人云,明犯國土者,雖遠必誅。利可讓,身可殞,唯獨家國天下,寸土不可相讓。”
也金兒微微一怔,這病怏怏的少年人,竟然也能鏗鏘有力的說出這樣義正詞嚴(yán)的話,還真讓她刮目相看。深吸一口氣,也金兒瞧了一眼桌案上的棋局,“我喜歡大鄴的文化,也喜歡大鄴的很多東西,就比如這下棋。趙大人能解開我這棋局嗎?”
聞言,趙無憂上前作揖,“趙無憂可以一試。”
不但聰慧有骨氣,沒想到還是個有氣魄的。這病怏怏的軀殼里,裝著極為倔強的靈魂,不卑不亢,倒是讓人有幾分期待。
“這棋局是早年一位高人留下的,他說能解此棋局者,必定是天人下凡,有天賦異稟之能,當(dāng)禮而待之?!币步饍阂馕渡铋L的望著趙無憂。
面無血色的年輕人,輕咳了兩聲,定定的望著桌案上的棋局,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問題。
素兮在旁邊候著,不敢多說什么,只是下意識的抱緊了懷中的披肩。她在想著,公子會不會解開棋局呢?照王后這么說,如果解開了棋局,那么公子想要什么,這王后大約都會成全。
所以,公子應(yīng)該會解開吧?
公子雖然不喜歡下棋,可這棋藝卻是大鄴數(shù)一數(shù)二的,若她有心,大概會解開。
然則出乎素兮的意料,趙無憂捏著棋子想了半天,也只是起身作揖,畢恭畢敬的道一句,“趙無憂慚愧,幫不了王后。這棋局,我解不了?!?
也金兒臉上的笑意逐漸淡去,身旁的女侍們逐漸退出了亭子。
這一瞬間,氣氛冷凝到了極點,尷尬與冰涼在彼此之間穿梭。
王后將視線落在使臣身上,而這位年輕的使臣始終沒有抬起、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使臣還是使臣,王后還是王后,只不過王后的臉上,有不少情緒波動,似慍怒之色又似顏面盡失過后的尷尬。
素兮下意識的握緊手中冷劍,若是王后生了氣,會不會突然下令把公子抓起來呢?畢竟這荒瀾都是野蠻人,一言不合就動手,也是情理之中。
然則也金兒盯著趙無憂看了良久,這手中的棋子捏緊了一次又一次,最終沒有下令抓趙無憂。
“聽說大鄴是禮儀之邦,可我沒想到會被人拒絕。”王后冷笑兩聲,“看樣子趙大人也是徒有虛名,不過是浪得虛名之人,腹中無點墨,連這棋局都解不了。”
“趙無憂很愿意陪王后下幾局,然則這副棋局還是留給王后娘娘等待的那位天人吧!”趙無憂輕描淡寫,笑意溫和。
聞言,王后駭然一怔,僵在當(dāng)場。
“今日我身子不適,改日吧!”也金兒拂袖而去。
一旁隨侍走得干凈,只剩下原先那名女侍還等在亭子外頭。趙無憂輕嘆一聲,坐在了亭子里,瞧了素兮一眼,然后瞧著外頭的女侍。
素兮環(huán)顧四周,確保四下無人靠近,這才上前壓低聲音道,“公子,你當(dāng)真解不開那棋局?”
趙無憂瞧了一眼緩步朝著亭子走來的簡衍,示意素兮回去再說。輕咳兩聲,她斂眸不語。
“這世上還有你解不開的棋局嗎?”簡衍問,面色擔(dān)慮,“趙大人,你到底是怎么了?”
“看樣子,王后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壁w無憂意味深長的笑著,“說不定簡大人就是王后口中的天人,極具天賦異稟之能?!?
簡衍一怔,“趙大人何必挖苦我?!?
“那簡大人,何必自以為是?”趙無憂吐出一口氣,徐徐站起身來,“素兮,陪我好好走一走吧!”
素兮一怔,“公子不回去嗎?若是議和……”
趙無憂輕飄飄的瞥了簡衍一眼,“人家擺明了是不希望我參與議和,我還要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不是閑得慌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