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音愣在那里,半晌沒能回過神來。
趙無憂說,他的女人?
想起那個令人面紅心跳的清晨,含音快速將視線從趙無憂身上收回來。
耳畔,是趙無憂的溫軟之音,“我只是來看看那些狗奴才傷著你沒有,如今見著你周全,我也放心了。你想走隨時可以走,不必偷偷摸摸。趙某并非強人所難之人,你若真心要走我自不會留,且以后都不會糾纏,咱們就此了斷。”
趙無憂轉身往外走,“出了京城,你我就橋歸橋,路歸路。你如果——如果愿意回來,尚書府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我趙無憂一言九鼎,絕不虛言。”
當城隍廟的大門再次合上時,含音似乎有些力竭,無力的癱軟在那里,一時間竟也不知歸處。
好不容易逃出尚書府,沒想到眨眼間就被趙無憂找到,可想而知她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趙無憂仿佛神一般的存在,一如初見時的高高在上。他那溫柔一笑,恰似成竹在胸,一切了然。
所以,她逃不出趙無憂的手。
可她該怎么辦?
當趙無憂說,你若是離開京城咱們就橋歸橋,路歸路的時候,她是心慌的。
不知該如何是好,也不知該如何抉擇。
離開,還是留下?
偌大的京城,她不知道無極宮的人到底在哪,也不敢輕易的把暗號留下。趙無憂太聰明,聰明得讓含音覺得不真實。
“公子?”云箏上前,“她怎么辦?”
“沒事。”趙無憂深吸一口氣,“回吧!”
“公子不怕她跑了?”云箏擔慮。
趙無憂斜睨她一眼,“偌大的京城,若她有處可去就不會留在這里,若她可以離開京城,還會等到現在嗎?盯著就是,不必攔阻。”
“若她真的離開京城,該如何是好?”云箏攙著趙無憂上馬車。
“那就繼續盯。”趙無憂笑得涼涼的,“離開京城,她就會聯系無極宮的人。對我而言,她走不走都沒有損失,走了只是這枚棋子的利用價值小一些罷了!”
沒有人能威脅得了相府,沒有人能威脅她趙無憂。
她無羈無絆,誰奈她何?
含音沒有回來,這一夜都待在城隍廟里,也沒有離開京城。
不是等后援,就是不知該何去何從。
趙無憂耐著性子等著,她別的沒有,就是耐心好。臉上的掌印終究會褪去,她還是那個風流倜儻的白衣少年郎。
處理完了皇帝的道會,如今就剩下皇帝微服出巡之事。
這事可一點都不能馬虎,宮里也悄悄的忙碌開來,六部更不敢懈怠分毫。
教坊司。
趙無憂輕嘆一聲,紅姑上前行禮,“大人有心事?”
“沒什么,只是覺得心里有些不安罷了!”趙無憂擺弄著手中的玉牌。
紅姑垂眸,“大人是怕到時候,她們會對皇上下手?”
“姑姑教育女子,不都是這樣說的嗎?女子之于男子,其自身就是最好的武器,能殺人于無形,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古往今來,傾國傾城更不在少數,初有妺喜傾了大夏,后有褒姒烽火戲諸侯,更有霸王別姬艾恒長。”趙無憂慵懶的靠在軟榻上,指尖慢條斯理的捋過玉牌上的紋路,“女人的力量,是最可怕的。”
“大人這么說,倒是讓奴婢覺得自己愈發重要了。”紅姑輕嘆一聲,“你身子不好,別胡思亂想。那些個有的沒的,天塌了還有高個的頂著,壓不著。”
趙無憂點點頭,“我也知道,上頭還有個相府,可是居安思危,否則早晚會成為別人的口中食。近日我發現,有人在打教坊司的主意。”
“大人如何知曉?”紅姑一愣。
“這些日子有些奇怪,我每每出行,街上的那些雜藝人便愈發居多。若是遇見集市倒也罷了,偏偏只是在我出行的時候。我已經讓人觀察過一段時間了,從傅玉穎入宮之后,這京城的十里長街,就有些不太對勁。”趙無憂瞇起了危險的眸子,“他們以為我不知道,還在那里賣力的表演。”
紅姑心驚,“大人要小心,這些人若是對你下手,后果不堪設想。”
“要下手早就下手了,何況——”趙無憂頓了頓,“就憑他們也敢動我嗎?這可是京城,又不是那山腳下的小鎮。這是我的地界,在他們對我下手之前,我會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紅姑頷首,“然則,還是小心為上。”
“你有機會就多去看看我母親吧!”趙無憂合上眉目小憩。
“奴婢也好久沒有去看望夫人了。”紅姑長長吐出一口氣。
“我娘上次受了驚嚇,如今也不知怎樣,不到初九我不得入寺,你有空就代我去看看!橫豎如今教坊司也沒多少新人,你抽得出空。”趙無憂閉著眼睛說。
“是!”紅姑行禮,小心翼翼的退出去。
趙無憂有些累得慌,這些日子,她又開始吃藥,這副身子始終是經不起折騰。渾渾噩噩之中,她又開始做夢,夢到那鳴叫的火車笛聲,伴隨著窗口那個不斷揮著手的男子,快速消失在她跟前。
她追著火車,哭著喊著,“哥哥別走……你走了,我怎么辦?”
可火車無情,帶來的不是相聚就是離別。
“公子?”是云箏的聲音,“公子?快來人,去請大夫!”
趙無憂又開始發燒,整個人意識薄弱,恍恍惚惚的。身上輕飄飄的,軟綿綿的,她覺得自己坐在云端上,看著藍天白云就好像坐在飛機上,望著窗外的迷人湛藍。
海一樣的藍,好美好美。
她這一覺,足足睡了兩天。
東廠內。
“又病了?”穆百里凝眉。
“是!”陸國安行禮,“莫名其妙又發燒。”
穆百里揉著眉心,“沈言可曾回來?”
“這會應該從那邊啟程了。”陸國安道,“千里駒最快也得兩日之久。”
夏東樓被褫奪了封號,可朝廷上夏家黨羽眾多,如今一個個都不滿皇帝的處置,紛紛上奏,請皇帝看在先帝的份上,恢復夏東樓的公爵之位。
皇帝本來就耳根軟,是個左右搖擺不定之人。
不過也并非所有人都支持夏東樓復位的,比如方家那位。
方鸞乃是錦衣衛千戶,早年與身為五城兵馬司的鐘銑有些恩怨,而后鐘銑悄悄歸附在夏東樓麾下。雖然夏東樓如今失勢,且鐘銑也被趙無憂奪了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的職位,但對趙無憂和方家一直都懷恨在心。
既然夏東樓失了恩寵,方鸞就想著,趁著這個時候把鐘銑弄死。
但前提是,夏東樓不能復位。
一旦夏東樓復位,自己就是老虎頭上撲蒼蠅,找死。
方家與一眾丞相府黨羽開始駁斥復位夏家的奏折,也有人隔岸觀火,權當是墻頭草。多方勢力開始扯皮,誰也不相讓。
奈何這個時候,趙無憂又病了。
內閣的折子壓了一大截,始終沒有落實的法子。
東廠也開始攪合,最后有人越過內閣越過東廠,直接將折子送上御前。
皇帝覺得腦仁疼,盤溪坐在蒲團上愁眉不展,“道長,你說朕該如何是好?”
虛道長輕拂白須,“皇上乃天上紫微星下凡,凡事自有上天庇佑,三清在側,保佑吾皇國祚萬年。”說半天,沒一句中用的。
可皇帝很受用,這是夸他是天星下凡!
要當神仙,能不高興嗎?
“朕現在不能自己打臉,剛責罰了夏東樓又要收回成命,這不是出爾反爾嗎?”皇帝懊惱,“君無戲言,一個個都跟兒戲似的,渾然不成體統。”
虛道長笑道,“皇上,凡人庸俗,您是天子,自然不跟他們一般計較。”
聽得這話,皇帝把折子往藥廬里一丟,“罷了,朕權當沒看見,誰敢阻了朕的求仙問道之路,朕就殺了誰。”說著話呢,丹爐突然震動了一下。
“恭喜皇上!”虛道長欣喜,“第一爐長生丸已經煉好了。”
“是嗎?”皇帝一下子爬起身來,興奮至極的跑到丹爐跟前,滿臉的驚喜,“那朕的長生不老,是
不是有望了?”
虛道長施禮,“無量壽佛,皇上乃天定之人,實乃天意啊!”
開了丹爐,里頭有三顆紅色的藥丸,還冒著薄薄的白霧,乍一看還真像那么回事。
掌心凝力,虛道長以內勁催發,那三枚丹藥緩緩騰空,緩緩落在虛道長的掌心。皇帝滿腦子都是長生不老,修仙修道,這會更覺得虛道長了不得。
看,這丹藥都是有靈性的。
虛道長將三枚丹藥放入早就準備好的錦盒之中,動作格外的小心翼翼。關上錦盒,虛道長道,“這丹藥還需放在三清金像之前,容貧道作法一天一夜,方可取無根之水服用。每十日服用一丸,不可多吃不可少吃,皇上切記。”
皇帝虔誠至極,“朕明白,有勞道長作法。”
“無量壽佛!”虛道長清淺的吐出一口氣,小心的將錦盒放在三清金像跟前。
“那道長能否多為朕配置丹藥,萬一吃完了怎么辦?”皇帝難免擔慮。
“皇上放心,貧道將一直為皇上配置丹藥,讓皇上永葆青春,長生不老。”說大話又不必費力,只需要裝得很嚴肅就行。
皇帝信以為真,出門的時候,心里那叫一個高興,快長生不老了,這得多興奮?比他當初登基為帝的時候還要讓人雀躍,可見皇帝都是怕死的。
長生不老,那是多少人的夢想。
他竟然做到了!
轉念一想,皇帝盯著小德子,“是不是朕把折子丟進了火爐里,所以這丹藥受了靈氣才會突然煉成?要不就是上天感念朕的虔誠,一心向道,所以……”
皇帝恍然大悟,“必定是這樣!去,把那些沒用的折子都給朕拿來,送給道長,用以煉丹取藥。”
小德子先是一愣,“皇上,上哪兒取?”
“笨,當然是御書房,再不行就去內閣,還有東廠司禮監。他們代朕批紅,必定有不少折子。”皇帝撫著自己的下顎,陷入沉思,“果然天之降大任,必以誠為先,方求仁得仁。”
“是!”小德子撒腿就跑。
他還沒聽說過,煉丹藥得燒折子,皇帝越來越不靠譜,越來越沉迷修道。可既然皇帝說了,他只能照做,但是這消息嘛……還是得送出去的。
消息去了聽風樓。
趙無憂已經醒了,只是還有些迷迷糊糊的。
聽得宮里傳來消息,說是皇帝要燒折子煉丹,當即笑了一聲,“這法子是虛道長想出來的?”
云箏搖頭,“那倒沒說,不過跟虛道長八成有點關系。”
“這可比阻攔皇帝駁回折子復位夏家,明面上的撕扯要簡單受用得多。”趙無憂輕咳兩聲,一張臉泛著異于常人的慘白。
云箏將藥碗端上,“公子,奴婢已經把藥放涼了一些,可以喝了。”
趙無憂點點頭,端起藥碗又凝了愁眉,“藥太苦,真不想喝。”
“奴婢給公子備了糖山楂,酸酸甜甜的剛好解苦藥味。”云箏端來一小碟山楂片。
“這個季節,哪兒來的山楂?”趙無憂抬頭望著她。
“公子忘了,去年的時候公子也說過這話。藥太苦,蜜餞太甜,公子不愛吃,倒不如山楂酸酸甜甜的開胃又解苦。”云箏笑了笑,“奴婢就讓人悄悄的在南方試種了一些,看能不能一年四季都供應上。誰成想,還真的成了!”
趙無憂笑道,“我不過隨口一說,你倒是往心里去了。”
“公子說過的話,奴婢都記得,豈敢忘記。”云箏深吸一口氣,“公子,好吃嗎?”
“還不錯。”趙無憂含笑將空藥碗遞出去。
回頭去看窗外的梨樹,梨花凋謝得差不多,如今滿樹的綠葉開始慢悠悠的生長。春日里梨花勝雪,夏日里綠葉成蔭,秋日里滿樹碩果,冬日黃葉落盡,只剩蕭條。
一年四季風景各異,倚樓聽風,何其美哉。
“公子,那折子的事兒,怎么辦呢?”云箏言歸正傳,“總不能把所有的折子都燒了吧!如此一來,豈非閉塞言路,來日怕是要出事。”
趙無憂深吸一口氣,“如今我身子好些,內閣那些折子一旦上來就讓他們趕緊看,無關緊要的就不必批復,直接送去燒了也無妨。一些重要的折子當場扣下來,然后立刻批復上報。時間是有些緊張,但也好過一股腦全燒了。”
“是!”云箏頷首,“奴婢會去知會一聲。”
趙無憂輕咳兩聲,“對了,東廠那邊沒什么動靜嗎?”代筆批紅,除了內閣還有穆百里,她這里抓緊批文,穆百里那邊也不知會有什么舉措。
云箏搖頭,“東廠的口風慣來是最緊的,所以沒探出什么。只不過前段時間,有人看到東廠千戶沈言離開了京城,輕騎前行,也不知去了哪兒。”
“沈言是穆百里的心腹,除非是有什么緊急公務,而穆百里又不愿經受他人,才會讓沈言出京。”趙無憂凝眉,“派人去查查看,沈言到底去了哪兒。”
“公子要查東廠的事?”云箏有些猶豫,“相爺沒回來,若是惹怒了東廠那幫閹人……”
“惹他又不是頭一回了,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趙無憂想起那天夜里的沐浴事件,腹內怒火蹭蹭蹭的往腦門上沖。
誰說閹人不喜男女之事,依她看來,穆百里的這個閹人純屬六根未凈的那種。
閹了身子,忘了閹心。
自古以來,史書記載著穢亂宮闈的,太監應是首當其沖。
第二天,天一亮,內閣便第一時間將無關緊要的折子送入宮中,以供皇帝焚燒煉丹。東廠亦復如是,倒有些無言的默契,皆是早早的把折子送來,以討皇帝的歡心。
皇帝當然高興,你們這幫大臣都這樣贊同朕求得長生不老,那朕可勁兒的燒折子,可勁兒的煉丹,可勁兒的長生不老。
皇帝一心撲在長生不老上頭,自然就冷落了后宮。好幾日沒有召人寵幸,后宮就開始蠢蠢欲動,女人們便開始尋思著是不是趁著尚無人獨寵之際,把皇帝搶過來。
坤寧宮里。
“嬪妾參見皇后娘娘!”夏季蘭畢恭畢敬的跪著,依舊是最初的溫順恭謹之態。
“起來吧!”皇后看上去似乎有些精神不振,靜儀在旁為皇后揉著太陽穴。
夏季蘭起身,含笑上前。
靜儀會意的退到一旁,任由夏季蘭替了自己。
“娘娘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請太醫過來瞧瞧?”夏季蘭低低淺問。
皇后閉著眼睛,靠在軟榻上享受著夏季蘭的服侍,“看什么?這幫太醫都是酒囊飯袋,看來看去也就是這般德行,本宮這老毛病由來已久,沒什么事兒的。”
夏季蘭點點頭,“嬪妾每日都來服侍娘娘,直到娘娘鳳體康安為止。”
“你有這份心,本宮就很高興了。”皇后微微破開一條眼縫,“你父親的事情,不會連累到你,你放心就是。”
“父親唐突沖撞了皇上,著實該罰。可是父親年邁,哪里經得起這一頓杖責,如今嬪妾身在宮中,也不知父親怎樣……”說著,竟是落下淚來,“姐姐被罰,尚且禁足無法脫身,如今又出了這檔子事兒。娘娘,嬪妾是真的沒了法子,還望娘娘救嬪妾與父親一命!”
語罷,夏季蘭撲通跪下。
皇后蹙眉,“起來吧,后宮不得干政,你又不是不知道。”
“娘娘,嬪妾知道后宮不得干政,所以也不敢讓皇后娘娘破例,只是……”夏季蘭抿唇低頭,“嬪妾前幾日收到姐姐送出來的消息,說是……姐姐已有了身孕。嬪妾,嬪妾想著,規勸姐姐與嬪妾一道,好好服侍娘娘。不知道娘娘您……”
她說得戰戰兢兢,何其小心翼翼。
“你說什么?”皇后陡然坐起身來,“你是說,你姐姐有了身孕?”
“是!”夏季蘭伏跪在地,“娘娘,嬪妾不敢撒謊。”
皇后長長吐出一口氣,低眉望著自己的小腹。入宮多年卻沒有一兒半女,對皇后而言這是失職,對女人而言這是最大的憾事。
“你姐姐的性子太過急躁,本宮怕是無能為力。”夏瓊芝當初囂張跋扈,雖然生得驚艷絕倫,可終究太過鋒芒畢露。皇后不喜歡太過張揚的女子
,畢竟這些人的存在,就是為了削弱她皇后的身份地位與恩寵的。
“皇后娘娘!”夏季蘭聲淚俱下,“嬪妾一定規勸姐姐,她已經知道錯了,而且也改變了很多。嬪妾可以拿性命擔保,以后我們姐妹兩個,一定唯皇后娘娘是從,絕不會忤逆娘娘分毫。娘娘,嬪妾發誓,若違此誓,天打雷劈。娘娘!”
皇后有些猶豫,誓言都發了,按理說是該信任的。
可……
“娘娘,嬪妾愿意什么都聽娘娘的,鞍前馬后,便是我整個夏家都可以為娘娘效命。娘娘,您幫幫嬪妾的姐姐吧!”夏季蘭淚流滿面,“娘娘,傅婕妤若是生下兒子,后宮無子,她的兒子就會是太子。”
一言中的,滿心是血。
若傅玉穎為皇帝生下兒子,那么以傅玉穎如今的得寵形勢來看,她的兒子極有可能會是最好的太子人選。
袖中,五指蜷握,皇后長嘆一聲,“本宮試試看,但你最好記得自己發過的誓。”
“多謝皇后娘娘!”夏季蘭泣淚,“嬪妾一定銘記在心,嬪妾替姐姐謝過皇后娘娘大恩。”
出了坤寧宮,夏季蘭便直接去了夏瓊芝處。
夏瓊芝當初降了封號,還被禁足,是故如今的日子十分難過。雖然是夏家的嫡長女,可入了這后宮,憑的全是皇帝的恩寵,沒有恩寵就不能活。
太監們看著這些女人失寵,就開始作威作福,開始將人往腳底下踩。
后宮,本就是世間所有涼薄的所在。
“這種東西,怎么能給主子吃?”浣冬將手中的碗筷丟棄在地,臉上怒氣正盛,“你們還真是勢利小人,見主子失寵,就一個個爬上了腦門。你們等著,早晚有一天,等主子重回皇上身邊,非一個個的扒了你們的狗皮!”
那太監冷笑著,“回去?國公府如今都沒了,你還能回皇上身邊去?”
浣冬氣不打一處來,“你別胡言亂語。”
“皇上已經褫奪國公爺的爵位,此事人盡皆知,何來胡言亂語之說?”太監冷冷的打量著,站在寢殿門口,氣得發抖的夏瓊芝。
夏瓊芝忍住了胸腔里的一把火,如今的她在這后宮里,受盡凌辱。想當初在國公府,那可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誰知道在后宮里,連個太監都把自己踩在腳下。
克扣飯食不說,還得自食其力。
她十指不沾陽春水,哪里做過這些,從最初的暴跳如雷,到了如今的隱忍不發,可知她吃了不少苦頭。瞧著地上那一碗粗糙的黃米飯,約莫又是隔夜飯。
默不作聲,夏瓊芝緩步上前,“好了浣冬,別說了。”
“主子何曾受過這樣的苦楚?”浣冬氣得眼淚珠子直往下掉,“這幫勢利小人,簡直太可恨了。”
“沒事!”夏瓊芝掉頭就往后院去了。
后院的小門處,傳來夏季蘭的聲音,“姐姐?”
夏瓊芝急忙上前,浣冬站在回廊處把風,免得被人看見。
“妹妹。”夏瓊芝險些哭出來。
“姐姐你莫要著急,很快就沒事了,我已經去求了皇后娘娘,想必很快就能放你出來。姐姐,你必須忍耐,咱們夏家可就靠著你我二人了。”夏季蘭哽咽,“姐姐,國公府沒了。”
夏瓊芝垂眸,淚如雨下,“都怪我早前太過任性,忘了這是宮闈,而不是國公府。如今我是自作自受,多虧有你,否則我怕是要在這里了此殘生了。”
“姐姐你別擔心,很快就可以出來了。”夏季蘭潸然淚下。
“好!”夏瓊芝點頭。
只要她出去,只要能出去,她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這個不見天日的鬼地方,她受夠了。那些羞辱與踐踏,來日她會一一討回來。
趙無憂,傅玉穎,我們走著瞧。
皇帝雖然修仙問道,可聽說夏瓊芝有孕,心里還是極為高興的。畢竟皇帝的后宮,子嗣并不多,有幾位公主,卻始終沒有一個兒子。
皇帝年歲也不小了,來日若到了立皇嗣的時候,沒有兒子是絕對不行的。
可當初夏瓊芝犯了錯才會被軟禁,如今該怎么辦才能不讓自己的寵臣寒心或者反對呢?
自打皇后提起這事,皇帝就有些猶豫,雖說皇嗣為重,但待在那兒也能養胎,是故要讓夏瓊芝出來還是有些困難的。
皇帝有些為難的走進蓮華宮,瞧著正挽起袖子在院中修剪花枝的傅玉穎。
傅玉穎沒想到皇帝會過來,忙不迭放下剪子行禮,“嬪妾參見皇上!”
“這等粗糙事,何勞你親自動手。”皇帝攙起她,“你還懷著身孕,得當心點。”
“嬪妾閑來無事,想打發時光罷了!”傅玉穎笑了笑,一眼就看出了皇帝的猶豫之色,“聽說皇上煉出了長生不老丹,嬪妾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皇帝一聽這事兒,當即眉開眼笑,“到底是卿最懂朕的心。”
“嬪妾是皇上的人,自然要與皇上分憂解勞,與皇上共享喜悅。”傅玉穎話外有話。
“那個——”皇帝有些遲疑,“你慣來最是聰慧,最得朕的心意。朕其實有個難處,不知該如何處置。不如卿與朕出個主意如何?”
傅玉穎笑道,“皇上請說。”
“早前的夏昭儀,就是夏家女子,如今有了身孕。”皇帝說這話的時候,視線一直落在傅玉穎的臉上。
傅玉穎一直保持微笑,聽得這話,更是笑出聲來,“皇上就為這事啊?”
“當初她自己犯了錯,是朕罰了她禁足,如今再去接出來,是不是有些出爾反爾?朕,是否要跟大臣們商議商議?”皇帝擔慮的是什么,傅玉穎豈能不知。
“皇上!”傅玉穎攙著皇帝一道坐下,“這可不是什么出爾反爾,這是為了大鄴的皇嗣著想。說到底,其實也就是皇上的家務事。家里頭的事兒,犯不著與前朝大臣商議。您瞧瞧您的大臣,見誰把家務事拿到金鑾殿去說了?”
皇帝覺得,有道理。
傅玉穎繼續道,“皇上若是怕前朝有異議,畢竟這是夏家的女兒,那也有個折中的法子。”
“什么法子?”皇帝忙問。
“皇上可以放了她出來,復了原來的位份,還是昭儀。等孩子生下來,若是個皇兒,那皇上再晉升她的位份,諸位大人怕也無話可說。”傅玉穎善解人意,句句都說到了皇帝的心坎上。
皇帝如釋重負,“這倒是個好法子!”竟是如孩提般將傅玉穎打橫抱起,就地轉個圈,“果然是朕的解語花,好主意,就照卿的意思辦!”
“皇上,那您可別告訴夏昭儀,是嬪妾的主意。”傅玉穎輕嘆一聲。
皇帝不解,“為何?”
傅玉穎圈著皇帝的脖頸,皇帝緩緩坐下來,將她放在膝上坐著。傅玉穎低低的開口,“嬪妾也懷著身孕,可位份在夏昭儀之上,若是她知曉是我的主意,萬一來日……”
當初夏瓊芝囂張跋扈,是人人皆知的。所以傅玉穎心生害怕,也是在情在理。
皇帝蹙眉,“你只管放心,她雖然出來了,但若還是恣意妄為,還敢傷你,朕決不輕饒。”
如得了赦令,傅玉穎落地行禮,“嬪妾謝皇上。”
皇帝這么辦事,皇后自然不會說什么,她想要的無非就是個孩子。夏瓊芝更不敢說什么,能帶著孩子踏出禁閉的大門,已然是皇恩浩蕩。
歷經這么多日的絕望,她總算看到了人生的希望。
也因為這樣,她更明白了什么是母憑子貴。
后宮里,只要你有兒子,你便能爭取到很多東西。
夏季蘭在外頭候著,“姐姐,你終于出來了。”
夏瓊芝變得消瘦,沉默,寡言。見著夏季蘭,雖然跟著流淚,也沒有更多的話語。瞧一眼坐在轎輦上的皇帝,夏瓊芝畢恭畢敬的跪下,“嬪妾謝皇上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當初那個明艷照人,鋒芒畢露的女子,終于收斂了光芒,被磨掉了不少銳氣。
皇帝深吸一口氣,“好好養著,好自為之。”
“多謝皇上!”夏瓊芝仍是伏跪,直到皇帝的車輦漸行漸遠,這才起身揚眸。
眸中,冷戾無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