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料到範將軍竟然能掙脫拇指粗的繩索,從被看押的房間裡闖出來,一路殺到裴軍師這邊。且不說裴軍師身邊的諸多將領,單單一個貼身的侍衛在眨眼之間,便繳了兇器,制服住他。
“你們這些不得好死的逆賊!不要以爲今日攻下了宣陽郡,你們就贏了!”範將軍破口大罵道,“皇上定然會派來百萬大軍將你們趕盡殺絕!”
白將軍怒喝一聲,“已是窮弩之末,何來百萬!”
“只要藍國上下齊心協力,怕沒有百萬大軍?”範將軍仰天哈哈大笑,“所以說,你們不過是鼠目寸光的無知小輩,自尋死路還在此洋洋得意!”
白將軍還想再說,被裴斯妍擡手攔住,她笑道:“範將軍愛國之心,著實讓人萬分欽佩。我們究竟是一舉推翻暴君,還是葬身於前往帝都的路上,不如請範將軍您好好的看一看吧。”
“哼!”範將軍咬牙切齒,“好,我就看著!”
“帶範將軍下去吧,”裴斯妍揮揮手,示意旁邊兩名急的滿頭是汗的士兵過來,“好生照顧著,現下城裡混亂,莫要再讓範將軍亂走,遇到危險。”
“是,小的不會再讓裴大人擔憂了。”士兵見軍師沒有怪罪他們看顧不周,連連點頭哈腰。
裴斯妍仍是不放心,“冉理,你陪著他們兩個一起去吧,免得路上再生事端。”
“是,大人。”離輕染領了命,押著範將軍,帶著兩名士兵匆匆而去。
“唉……”裴斯妍幽幽的嘆聲氣,顯露出一絲疲憊的神色,雖然披著一層毯子,但雙腿又隱隱傳來徹骨的痛意。她的手裝作不經意的放在腿上,暗地裡揉了揉以緩解痛楚,接著對身邊的軍士說:“我們去巡視一圈城內的情況吧。”
白將軍跟隨在裴斯妍身邊多時,已覺察出她的異樣,勸道:“剛剛攻下這座城,還亂的很,指不定有不懷好心的人想暗中偷襲您。”
“好吧。”裴斯妍漸漸的感覺自己有些力不從心了,也不願強求,應了白將軍,“城中事務麻煩你代爲處理了,好好的照顧這城裡的百姓,莫讓他們對我們產生敵意。”
“裴大人放心,我知道該如何做。”白將軍笑了笑以寬慰裴斯妍,“城中已收拾出一間客棧,請您過去休息吧。”
裴斯妍點點頭,又看向傅似年。
傅似年心領神會,走到裴斯妍身後,推著木輪椅跟著軍士前往客棧。
“除了天下太平,你還有什麼心願?”裴斯妍淡淡的問道,眉宇間有一絲屬於女子纔有的溫柔,傅似年看在眼中稍稍一愣,卻未有多言,老老實實的回答她的問題:“心願只是如此,我希望我的子孫們能不再受顛沛流離、苛政壓迫之苦,快快樂樂的過著他們的小日子。”
裴斯妍靜靜的聽著,待他話音落了許久,方纔問道:“不需要高官厚祿嗎?這樣你的子孫可以活的更好。”
“自力更生才能感覺到人生的樂趣。”傅似年笑道,笑得柔和似水,令人不由得矚目。
裴斯妍臉上的微笑始終沒有消散,她擡頭望向天空,雲煙已經散去,明媚的陽光照耀著她的臉龐,帶來絲絲的暖氣,好像情人的雙手捂在臉頰上,讓人無限的留戀。
客棧裡早爲裴斯妍單獨安排了一座院落,生怕有人意圖不軌,四周皆有重兵把守。蘇起遙也到了,前前後後的張羅著。客棧的掌櫃和夥計們恭恭敬敬的站在院門口候著,待看到輪椅上的男子,立馬跪下來不停的磕頭,嘴裡說著各種奉承的話,笑的比哭還要難看。
“請起吧,不必如此多禮。”裴斯妍俯下身,手指碰觸到顫抖不止的身體時,那掌櫃嚇得抖了幾下,頭垂的更低了。
裴斯妍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有些凝重,手從掌櫃的肩膀上鬆開,無聲的長嘆,回頭看看傅似年。隨後,兩人一道進了屋子。
裴斯妍讓夥計收拾好隔壁的房間,安排傅似年住進去,然後寫了封信要蘇起遙派人給藍昭送去,接著又陸陸續續的接見了城裡的大大小小的一衆官員,大概的瞭解一下城內的情況,忙了好一陣子,等離輕染回來,她才由他服侍著去睡了。
第二日,裴斯妍一早就起了,投降的刺史大人殷勤的派來幾名年輕美貌的丫鬟,畢恭畢敬的捧來衣服和洗漱用的物品,圍在牀邊隨時準備伺候著。這副陣仗以前在巫盼府的時候不是沒見過,但仍是讓裴斯妍驚了一下,隨後有些惱怒,揮揮手讓她們全部出去,丫鬟們個個心驚膽戰,把東西放下後,彎著腰迅速的退出屋外,屋門還沒來得及關上,離輕染閃身進來,嘴角噙著一絲笑意注視著她。
“如此大獻殷勤,看樣子這刺史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裴斯妍沒好氣的說道。
“別光顧著生氣,洗漱完了趕緊把早飯吃了吧。”離輕染拿起衣服替裴斯妍穿上,然後將她抱到銅鏡前,拿了梳子小心翼翼的替她梳頭,生怕弄疼了她。
裴斯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長髮披散,柳眉杏眸,一張秀麗的臉龐在離輕染一雙靈巧的手下很快變爲清秀的男子模樣。
她握住離輕染的手,頭靠在他的胸口上,門外還有諸多的事宜在等著自己,所以她格外的珍惜不多的獨處機會。
“昨晚你沒吃幾口,待會兒又有一堆事情要做,”離輕染溫柔的說,“快吃了早飯,千萬別餓壞了身子。”
“好。”
兩人坐到桌邊,桌上一碗中藥熬製的稀飯散發出淡淡的藥香,另外還有兩碟清淡的精緻小菜。裴斯妍吃了一口小菜,胃口頓時大開,沒幾下就把一碗飯給吃了。
“再吃一些吧。”離輕染邊說邊又從食盒裡盛出一碗稀飯。
裴斯妍皺起眉頭,“我已經吃飽了。”
“看你清瘦成這樣,怎能不多吃一些呢?”離輕染握起她細長的手指,心疼的說道:“以後的路還很長,你若不好好保重,萬一……”
“別烏鴉嘴。”裴斯妍輕聲叫道,捂住他的嘴巴。
忽然門口一聲響動,兩人擡眼望去,只見傅似年愣愣的站在那兒。裴斯妍收回手,離輕染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的樣子,安靜的收拾碗筷。
“傅先生,早飯用過了嗎?”裴斯妍問道。
傅似年回過神來,點頭:“用過了。”
“這幾日要將城內的事宜都安排妥當,還要休整軍隊,”裴斯妍揉著眉心,“還要商討接下來的戰略佈局……”眼見帝都已經越來越近,已有更多的郡城歸順於藍昭殿下的麾下,隱隱的心裡便開始急起來了。
“好。”傅似年應道,順勢走到裴斯妍身後,推著輪椅往外走。
離輕染一愣,隨即神色又恢復了淡漠,跟在後面一起走了。
一行人出了院子,掌櫃和夥計們笑瞇瞇的站在門口,雖然還有些拘謹,但不像昨日那般害怕驚慌了。
裴斯妍有些驚奇,傅似年淡淡的笑。
在官衙裡談公事一談就到了深夜,房裡的燭光昏暗,裴斯妍坐在桌邊,皺著眉頭翻閱卷宗,幾名謀士坐在下首的位置,抄錄著東西。
裴斯妍不經意間擡頭一掃,問道:“傅先生呢?”
蘇起遙細細回想,說:“從大堂那邊出來,就不曾見他人影。”
“阿理,阿遙,你們去找找他,別是遇到什麼危險了。”裴斯妍吩咐道,心裡有些擔憂,倒不是對傅似年的不信任。
“是,大人。”離輕染疾步出去,他的想法與裴斯妍完全不同,他不能容忍她的身邊有奸細叛徒的存在。
離輕染在官衙內找不到人影,於是跑到大街上去。此時夜已經深了,街道兩旁的店鋪早就關門了,路上更是不見一個人影,有些店鋪前懸掛的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搖晃,照映出稀奇古怪的影子在青石板的路上蜿蜒扭曲。
耳邊唯有極輕的風聲,他四處張望著,黝黑的夜成爲最巧妙的遮蔽,他察覺不到周圍有人。
一路匆忙的去尋找,離輕染眉頭蹙得更深,不知不覺間回到了住宿的客棧,街上唯一開著門亮著燈火的店家,還沒進門便聽見一陣陣的談笑風生。
他要尋找的人正好端端的坐在大廳裡,和掌櫃聊得開心,端正的面容上一直帶著淺淺的溫柔笑意。
蘇起遙瞇起眼睛,而離輕染冷冷的問道:“你怎麼會先回來?”難怪早上掌櫃的態度大變,難道是傅似年在其中做了什麼手腳不成?
傅似年看到他,沒有絲毫的慌亂,平靜自然的說道:“我看官衙內沒什麼要商討的了,與其坐在那裡無所事事,不如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有意義的事?”
“是啊。”
離輕染望向那名大概四五十歲的掌櫃,目光陰冷,掌櫃被他嚇得差點要躲進桌子底下去,被傅似年一把拽住。
“怕什麼,他是裴大人身邊的侍衛,很好的人。”傅似年輕快的笑道,轉而對離輕染說道,“我們畢竟是攻佔下這裡的人,老百姓的心裡多少會有些擔憂與害怕,千萬不要用這樣的眼神來看他們啊,否則他們會更牴觸我們的。”
離輕染和蘇起遙互相看一眼,沒說話,一直站在門口有意無意的聽他們繼續談話,說起的無非是些市井間流傳的各種故事。
過了子時,裴斯妍纔回來,而傅似年和掌櫃的都各自睡覺去了。離輕染告訴她尋找傅似年的經過,裴斯妍聽了,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讓他繼續再觀察兩日再做另外打算。
三日過後,刺史大人喜滋滋的前來彙報,說是城內百姓對他們已經沒有什麼牴觸情緒了,紛紛對能夠推翻當朝暴政的藍昭殿下表示支持,衆人大感歡喜之餘不免驚訝萬分,到底是什麼原因能被百姓們這麼快就接受了呢?
一番追根問底,答案被揭開,原來一切都是傅似年做的努力……
後來,一路相隨,傅似年貢獻出了自己最大的能爲,協助裴斯妍與藍昭殿下一路殺到了帝都,他是裴斯妍所有謀士中最有才能的一位,也是最淡泊名利的——
藍昭登基之後,封賞各位有功之臣,而傅似年只要了郊外一塊背靠青山前後綠水的地,蓋了一座小小的院子後,什麼都沒有要,每日閒雲野鶴,過的逍遙自在。
正是這樣的一個溫柔淡靜的男人,誰也無法想到能有什麼樣的報酬會讓他選擇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