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禮惡狠狠地將信紙扔在地上,整張臉氣得扭曲而猙獰。他咬牙切齒的一腳踩在信紙上,使勁地一次又一次踩著。
“居然有人看見了,有人看見了……”
巫禮頹敗的跌坐回椅子中,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胸口起伏著,久久難以平息。
一個容貌俊秀溫潤、大約二十多歲的男子俯身拾起滿是腳印的信紙,細細的看了一遍,淡淡的說道:“父親大人,看來您必須轉而去對付馮太師了?!?
巫禮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他指著年輕男子,嘴巴張了老半天,卻沒能說出一句話。
“父親大人,您一直期望與馮太師合作,現在的情況對您來說確實很難接受,但是……”年輕男子忽然加重了語氣,“事情已經發生,不容改變後悔。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寫這封信的人揭發真相,您……不,是整個遲家岌岌可危??!”
“對付馮太師?”巫禮譏嘲的笑著,重重地捶打胸口,“他勢力如此強大,又有清廉賢能之名,深得皇上賞識和民心,哪裡是我能對付得了的?!”他扶著額頭,感覺腦袋猶如撕裂般的疼,“天吶,三更半夜的會是誰看見了呢?”
年輕男子撣去信紙上的灰塵,整整齊齊的放回桌上,“父親大人,寫這封信的人不正是我們的同伴嗎?光靠我們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的,但聯合起來一定有辦法!”
巫禮猛得擡起頭,如獲珍寶般將信捧在懷中,神經質的說道:“對,事到如今,沒有退路了……爲保命一定要掩蓋住事實真相!”
他舉起信紙,看了一遍又一遍。
“寫信的會是誰呢?難道是巫羅?這幾個月來他們關係一直非常緊張……爲了保護家族,巫羅有什麼事情不敢做呢?對,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年輕男子站在一旁,默默的看著有些瘋癲的父親。身爲兒子,他自然清楚薄弱的家族現在面臨的危機,和一直壓在父親肩頭沉重的責任和負擔?,F在,做爲巫禮的繼承人,自己該接過這副擔子了。
“父親大人,您殺錯人的事情有可能是巫盼故意佈下的一個局,您調查到她形跡可疑才放心去殺人的不是嗎?馮太師自上一任巫盼在位時,對澹臺家一直虎視耽耽,現任巫盼一定也想除之而後快!”
巫禮漸漸恢復平靜,他丟下那一頁紙,抓住兒子的肩膀,懇切道:“墨樓啊,爲父老了,遲家就靠你了!”
“父親大人請放心,當務之急是與他合作,早日除掉馮太師。同時,我一定會查出這個人是誰的!”遲墨樓鄭重的點點頭,扶著父親坐回到椅子上。
“一定要辦到,現在的馮太師已經夠強大的了,如果二皇子登基將更可怕。他死了,我們才能安心啊……”巫禮疲憊的長嘆,捅出這麼大的簍子,恐怕今後夜夜不能安眠了。
遲墨樓低下頭,眉間深深的皺起,攥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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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斯妍處理完公務回到家中,正準備喬裝打扮一番去城外探望汪見山帶來的兵馬。離輕染臉色陰冷的走進來,深色的眸子如隆冬時節的冰雪般冷。
“小姐,有客人拜訪您?!?
裴斯妍忙活著取下發髻上的釵子,隨口問道:“是誰?”
離輕染沉默了一下,答道:“墨起山莊少莊主,墨宣?!?
裴斯妍聽到那個名字,大腦內先是一片空白,過了兩三秒,她立刻從凳子行蹦起來,卻一個不小心踩在了裙椐上,一旁的雲琦趕緊扶住她。
“他現在在哪裡?!”
“正廳。”
裴斯妍隔著衣服握住懷中的玉佩,臉上揚起歡喜而羞澀的笑意,好像一個即將見到自家新婚夫君的新娘。她整理好身上衣服,帶著雲琦往正廳方向快步走去。
離輕染回過身,望著她的背影,眼中露出擔憂的神色。
佩帶半截面具的白衣男子負手站在歷代巫盼的畫像前,端詳著那些早已死去的人們呆滯不動的臉龐,眸子如星般明亮,白衣如雪不染凡塵,顯得溫柔寧靜,聚在門邊的侍女們好奇而興奮的打量著客人。忽然,一陣急匆匆地腳步聲,白衣男子轉頭看去。
華服的年輕女子滿臉通紅站在門口,微微的喘著氣,毫不掩飾的咧嘴笑著。
她喊道:“墨宣公子?!?
“我們又見面了,澹臺小姐。”墨宣謙謙有禮的向裴斯妍欠身,然後走到她近前。
裴斯妍擡頭注視著墨宣,握緊了手中的玉佩,“我一直在找你,想交還玉佩?!彼e起手,緩緩的攤開手掌心。
圓潤的墨玉在明媚的陽光下散發出柔和的光芒,靈動剔透。
墨宣接過玉佩,仔細的看了看,卻又將它掛在裴斯妍的脖子上,微笑道:“玉佩更喜歡待在您這裡,澹臺小姐。”
裴斯妍拿起玉佩,笑問道:“您怎麼知道的?”
“因爲玉有靈性,它告訴我的?!蹦贿呎f,一邊細心的將糾纏在繩子上的頭髮梳理出來。他十分專注,全然沒注意到自己的臉龐幾乎貼近裴斯妍。
裴斯妍有些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眼角偷偷瞄著近在咫尺的人。
門邊響起了一陣小小的喧譁聲,侍女們躲在門後捂著嘴巴笑。
“好了。”將最後一屢頭髮挑出來,墨宣站直了身子,看見裴斯妍臉紅得好像喝醉了酒,關切的問道:“澹臺小姐,您沒事吧?”
裴斯妍連忙捂住自己的臉,慌忙解釋道:“今天比較熱,我穿得太多了……”
“聚在這裡做什麼?沒有活要幹,閒得發慌了是吧?”一個嚴厲的女聲在屋外響起,緊接著那語氣又變得驚訝萬分:“小姐,他是誰?看著面生,怎麼能與您有肌膚之親?!”
“悅蘿夫人……”裴斯妍不悅的回身瞪著打破了美好氣氛的罪魁禍首。
悅蘿夫人大搖大擺的走進正廳,上下瞧著墨宣,一臉鄙夷,“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非要戴著一個面具?我們小姐可是高高在上的巫盼大人,再怎麼說也該摘下來吧?還有,你是什麼人,怎麼能跑進澹臺府,對小姐有非分的舉動?”
裴斯妍恨得咬牙切齒,差點想掐死這個多嘴的婦人。
墨宣一點都不生氣,相反恭敬的向悅蘿夫人欠身,“在下江南墨起山莊少莊主,墨宣,見過夫人。”
悅蘿夫人一聽,立刻收斂了所有的鄙夷之色,不敢相信的看著墨宣,嘴巴張了老大,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哎喲,看我……實在不好意思,原來是墨大公子啊,失禮失禮了,快請坐吧。雲琦,還愣著做什麼,快上茶。”
“墨宣公子請坐?!迸崴瑰隽艘粋€請的手勢。
趁兩個人就坐,悅蘿夫人懊惱的輕拍兩下臉頰——今天的醜可真是出大了,竟然對鼎鼎有名的墨起山莊的少莊主出言視力,若是給父親大人知道少不了一頓責罵。
裴斯妍看著仍站在原地的婦人,不耐煩的說道:“悅蘿夫人,我與墨宣公子有事要談,您可以……”
“啊,突然想起有要緊的事沒做。”悅蘿夫人勉強的向墨宣笑了笑,趕緊溜走。
裴斯妍滿是歉意的對墨宣說:“不好意思,我姑母她一向注重家中小姐們的言行舉止,讓您見笑了?!?
“是我突然造訪,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導致的誤會,沒事的?!蹦f。
“上次買糧的事情多虧你幫忙,還沒向你道聲謝。”
墨宣擺擺手,說:“茫茫人海,你我能相遇是天大的緣分,互相幫助扶持是應該的。對了,聽說帝都中有幾名官員本人殺害,您沒事吧?”
“家中守衛甚嚴,不用擔心?!迸崴瑰f,低下頭玩弄著墨玉。
墨宣安心的笑道:“無意中聽說你與那幾名遇害官員來往密切,又聯想起在西燕郡時你遭遇刺殺,很替你擔心?!?
聽見墨宣如此關心自己,裴斯妍心裡像吃了蜜一樣甜滋滋的。
“你聽到的是謠言,我與遇害的官員並沒有什麼來往,”她說,“自從西燕郡那次,再沒遇到刺殺,請公子不用爲我擔心?!?
“但是官場依然險惡,好比江湖無休止的打打殺殺……”墨宣突然握住裴斯妍的雙手,真誠的看著她,“我希望……”他停頓了許久,裴斯妍感覺自己的心快要停止跳動,“能夠守護再你身邊,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資格呢?”
“什麼!”裴斯妍霍然擡起頭,以爲自己的耳朵出了什麼問題。
墨宣這是在向自己表白嗎?
墨宣笑得溫柔似水,令人不由自主的沉迷,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裴斯妍清麗秀美的臉,一字一句的重複之前的話:“我希望我能夠守護在你身邊,澹臺小姐?!?
裴斯妍驚訝的說不出話來,自己和墨宣公子僅僅是第二次見面,爲何他就說出這番話來了?
一見鍾情嗎?
“我……”裴斯妍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墨宣,她的腦子和心裡亂成一團糾結在一起的毛線,七纏八繞,死疙瘩無數,要花費大把功夫才能解開。
墨宣垂下眼簾,慢慢的鬆開裴斯妍的手,“對不起,是我太唐突了?!?
“沒,沒有!”裴斯妍叫道。
墨宣的眼睛彎成了一對小月牙兒,他重新握住裴斯妍的手,滿懷深情的說道:“澹臺小姐,您的一切讓我著迷,特別是你面對災民時認真努力、憂國憂民的樣子,令我感動。希望我們今後有共結連理的緣分。”
裴斯妍忽然想哭,活了二十多年,墨宣公子是第一個向自己表白的人,甜蜜的喜悅充滿了身體,讓她忍不住抱住了墨宣,用行動代替了言語。
墨宣溫柔的拍著裴斯妍的後背,脣邊一抹動人的笑久久不曾消失。
過了好久,兩人才依依不捨的分開,裴斯妍注視著墨宣的玉質面具,輕聲問道:“我可以看看你的容貌嗎?”
“你很在意我長什麼樣子嗎?”
裴斯妍點點頭。
“我的樣子不會讓你失望……等你嫁給我的那一天,我會揭開面具給你看?!?
“好?!迸崴瑰饝?,在這個世界能遇到一個真心相愛的人,至少在此時此刻比什麼都重要。她期盼著能與墨宣有美好的未來,有真正屬於自己、包容自己的家。
墨宣依然凝視著裴斯妍,笑得寧靜淡雅。
站在門外,靜靜的看著這一切的離輕染,眉宇間的神色更加凝重,他握緊了手中的佩劍,好像在努力剋制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