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妍的眼睛緩緩合上,腦袋歪向一邊,看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上寧靜安詳?shù)奈⑿Γ崴瑰麩o聲的嘆息,心臟一陣抽痛,忽然之間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面對一個死去的人感到害怕,她長這麼大了,也看到過幾次鮮活生命的消逝。
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第一個遇到的人爲了救自己一命,死在了眼前,而自己竟然要冒充人家的身份回到帝都去,順帶著實現(xiàn)她自己的願望。
這是她們之間的緣分嗎?
不知道未來等待她的是什麼。
裴斯妍搖搖頭,現(xiàn)在不是想未來的時候,而是埋葬澹臺妍的遺體。
入土爲安。
裴斯妍在茅草屋裡隨意翻了翻,終於從一個破舊的櫃子中找出針線,她小心翼翼地脫下澹臺妍的衣服,手忙腳亂地將破洞草草地縫合。
然後裴斯妍使出全身的力氣拖動著澹臺妍的身體往茅草屋後面去,屋後有一條很寬的河水,清澈的水發(fā)出輕靈的聲響流向遠方。在一顆碧綠的柳樹下,裴斯妍找到澹臺妍所說的坑。
長方形的坑大概有一米深,樹下堆積著泥土,坑底覆蓋著厚厚一層殘枝枯葉,應該是挖了有很長一段時間的。
裴斯妍微微一愣,低頭看著懷中的澹臺妍。
爲什麼她面對死亡時顯得異常的從容不迫,好像死亡對於她來說是一種再好不過的解脫。
這個貴族女子從前的生活是怎樣的?她臨死前嘴裡說的那個人又是誰?
可惜,這些疑問裴斯妍永遠不可能從她嘴裡知道了。
“唉——”裴斯妍不由自主地嘆氣,儘量輕的將澹臺妍搬到坑底,安放好,沒有鏟子之類的工具,她乾脆直接用手一點一點將泥土覆蓋在死者身上。
看著泥土一點點埋葬掉那個年輕的生命,裴斯妍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涼之感。
生命原來真的如此脆弱,不知道澹臺妍的家人若是知道她已經(jīng)死了,會有什麼感覺,一定非常非常傷心吧?
裴斯妍一邊想著一邊將泥土全部扒拉進坑中,最後她不斷地用手掌拍打著,將泥土都打嚴實了。忙活完這一切,裴斯妍走到河邊洗手,看到倒影在河水中的臉,又想到澹臺妍,她們?nèi)绱说南嘞瘢缤粋€人。
沒有人能分辨出誰是誰吧?
裴斯妍站起身,回頭看著小土包,輕輕的說道:“安息吧,既然答應了你,我一定會努力的做到。”
之前一直忙著安葬澹臺妍,裴斯妍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周圍是一片茂密的樹林,靜謐的有些可怕,遠處的高山裊繞在白色的嵐煙中。想到山賊,她嚥了一口唾沫,再看太陽已經(jīng)偏向西方,看來時間不早了,必須趕緊離開。
裴斯妍跑回茅草屋,脫下沾滿泥巴的衣服。幸虧她一直對古裝非常感興趣,沒有被這套繁複裙子的穿法給難倒。
忙活完一切,裴斯妍提著裙裾,沿著河水一路往南方走,考慮當下的情況。
除了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叫澹臺妍,今年二十歲,是藍國巫盼的繼承人,唯一可以幫助她的人叫離輕染以外,裴斯妍對澹臺妍一無所知,她要如何冒充?
回到那個“家”後,碰到親人要怎麼喊?萬一她連“爹孃”都沒有認出來,豈不是穿幫了?萬一有人識破她是冒充的怎麼辦?
還有她們說話的語氣語調(diào),行爲處事的態(tài)度,包括生活習慣、字跡都有可能不同,很容易就能識破,她又要怎麼去圓這麼大一個謊?
一連串的問題,讓裴斯妍頓住腳步,焦躁不安的在河灘上原地打轉(zhuǎn)。不想出一個萬全的對策,她還不能出現(xiàn)在任何人面前。
裴斯妍望著河對岸的山頭,煩躁的撓撓頭髮,這些問題快要把她折磨瘋了,早知道就不該聽那個變態(tài)聲音的話穿越到靈淵大陸,她倒是寧願窩在家裡聽老爸說廢話。
“呸,呸!現(xiàn)在沒有後悔藥吃啦!”裴斯妍意識到自己剛纔想的事情有點對不起澹臺妍,連忙對著空氣大聲叫道,“抱歉,抱歉……”
突然,微風中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裴斯妍心中一驚,停下抽打自己嘴巴的手,扭頭望去,只見遠處有一人策馬狂奔而來。
只怕是山賊又出現(xiàn)了,裴斯妍連忙衝向樹林,不能剛被人從山賊手上救了,後腳又落在山賊手上,否則澹臺妍的遺願誰去完成?
裴斯妍慌張地竄進樹林裡,躲在一個土丘後面,大氣也不敢喘一口,聽著馬蹄聲由遠及近然後又漸漸消失,過了許久才磨磨蹭蹭的探出頭。向周圍張望一圈確定沒人後,裴斯妍放心的繼續(xù)向南走去。
河灘視野開闊,比較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所以她決定從樹林子裡走,萬一遇到什麼情況也好保護自己。
走著走著,裴斯妍不小心踩在裙襬上,一頭載倒在地,啃了一口苦澀的泥巴。
她這是欠誰惹誰了!
裴斯妍怒了,剛想從地上爬起來,卻聽不遠處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她登時不動了,警惕的趴在地上,側耳傾聽。
一個明朗若春風般的男聲說道:“事情辦得如何?”
“主子請放心,”另一個低沉的聲音回答,“雖然逃脫了,但是估計活不過今晚。”
“很好,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屬下應該做的。”一陣“嗖嗖”聲後,樹林裡又恢復了平靜。
裴斯妍壯起膽子向聲源望去,透過並不茂密的樹幹枝葉,她看到一個白衣男人站在空地上。男人烏黑的長髮披散而下,隨風輕舞,一個玉質(zhì)面具遮住了半張臉,只路出淡薄優(yōu)美的脣和尖細的下巴,白衣如雪般純潔,不似凡人。
裴斯妍咬牙切齒,好好的戴著面具做什麼,是長得太美了,還是額頭上有一道見不得人的疤痕?!
她希望是前者。
忽然男人看向她這裡,嘴脣抿起,快步走來。
雖然疑似美男當前,瞅著也不像壞人,但裴斯妍覺得自己先躲一躲爲妙,反正同住“X星球村”,大家有時間有機會再見面。
她準備爬到灌木叢裡去,身後響起馬蹄聲,白衣男人的身影“刷”的一聲不見了,空餘原地的落葉如枯蝶翩然飛舞。
裴斯妍暗叫“不好”,回頭瞟到了四隻馬蹄,順著馬腿緩緩而上,她看到棕色的駿馬上坐著一個男人,容貌端正俊秀,他墨色的眼睛很漂亮,平靜如止水,一襲深藍色長袍,領口繡著淡色的華麗雲(yún)紋,瞅著挺像一個代表某種組織的標誌,長髮由一根與衣服同色的帶子束起。
剛走了白衣美男,又來一個,世界真美好。
藍衣男子跳下馬,握住裴斯妍的手腕和肩膀,力道不緊不鬆,將她扶起,“您沒事吧,妍小姐。”
裴斯妍“刷”的擡起頭,愣愣的注視著他的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剛纔喊她什麼,喊她什麼了?
妍小姐?
他認識自己,不,認識澹臺妍?
“你……”裴斯妍半晌只吐出一個字,瞪著藍衣男子,大腦內(nèi)一片空白,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幾乎要跳出來了。
男人向裴斯妍作揖,說:“讓妍小姐獨自一人出門是屬下的罪過,請妍小姐責罰。”
“沒,沒關係。”裴斯妍結結巴巴的說,搖搖手,警惕的後退一步離那個男人遠一些。
男人看著裴斯妍,眼中明顯的閃過一絲懷疑,“妍小姐,您怎麼了?”
裴斯妍心裡一陣叫苦,什麼怎麼了,你家真正的妍小姐已經(jīng)亡故了,站在你面前的是個還沒想好應對的冒牌貨!
“呃……這個。”裴斯妍情不自禁的望向茅草屋的方向,慌亂做了一團。
“您……”男人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嚇得剛穿越而來的女子驚叫一聲。他幽深的眸子好像鋒利的鑽子,想要鑽進她的腦袋裡一探究竟。
他繼續(xù)說道:“您好像和從前不一樣了,您怎麼了?又或者……您到底是誰?”
裴斯妍聽出他在說後半句話的時候,聲音顫抖了一下,她不敢看他鋒利的眼神,害怕事情被戳穿,心臟的跳動已經(jīng)失去了規(guī)律,身體在發(fā)抖。
能問出這番話的一定是對澹臺妍熟悉無比的人,她要怎麼回答才能矇混過關?
裴斯妍囁嚅道:“我……”
“快說!”男人的語氣不再像之前謙恭有禮,幾乎是用吼的,手上的力道漸漸加重。
裴斯妍疼得低呼一聲,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彷彿溺水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連忙說道:“那個……以前的事情,我都……不太記得了。”
既然自己對澹臺妍的從前一無說知,那麼僞裝成失憶是唯一的辦法,問她什麼都可以光明正大的說不知道。
藍衣男人沒有說話,裴斯妍仍然低著頭,渾身顫抖不止。
良久,男人鬆開裴斯妍的手腕,單膝跪地,“剛纔屬下失禮了,請小姐責罰。”
他垂下頭,裴斯妍悄悄的長吁一口氣,拍拍胸口,老掉牙的失憶情節(jié)還是挺管用的,看來她可以稍微不用擔憂回到“家”後會有人識破了。
“沒關係。”裴斯妍笑笑,瞅著別人給她下跪,感覺挺怪異的,上前一步想將他扶起,可是腳絆在一根樹枝上,她沒穩(wěn)住身形,眼看著又要和大地來一次親密接觸,一個溫暖的懷抱將她摟住。
裴斯妍看著眼前的淡色雲(yún)紋,又擡頭看著那個抱住她的男人,臉“刷”得通紅一片,她捂住臉咳嗽幾聲,站直了身子後退一小步。
“那個,你是……”裴斯妍問。
他答道:“屬下離輕染。”
一句“你就是離輕染啊”差點就要從裴斯妍嘴巴里蹦出來,她屏住呼吸將話生生的嚥下去了,心中竊喜——老天爺待她還是不薄的,一下子就遇到了澹臺妍口中所說的唯一可以信任的人,看來接下來的路可以更安心了。
“哦。”裴斯妍點點頭,“那我又是誰?你怎麼認識我的?”
離輕染眉頭微蹙,說:“妍小姐什麼都不記得了嗎?您遇到什麼危險了嗎?”
“我……”裴斯妍囁嚅道,藏在袖子中的手指絞在一起,“模模糊糊的,感覺能想起來,但真要去想了卻又什麼都不記得了……我也不知道我遇到過什麼事情,我只知道我叫澹臺妍……”
“小姐,您是藍國長老巫盼的繼承人,整個藍國只有巫盼家族姓澹臺。屬下是您身邊的家臣。請小姐回到府中後,不要將失憶之事告知任何人,屬下會安排好一切。”離輕染平靜的說。
裴斯妍見他像在處理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驚訝的問道:“爲什麼?”難道連她的“爹孃”和親人都不能告訴嗎?以後朝夕相處的,又怎麼能瞞的下去呢?不過澹臺妍既然說出那番話來,離輕染應該是一位成熟穩(wěn)重之人,不會斷然做任何莽撞的決定的吧?
離輕染看著裴斯妍,說:“小姐,天色不早了,請回到府中再從長計議。”
裴斯妍無奈:“好吧。”現(xiàn)在能怎麼辦呢,人家說什麼她還是照做比較好。
離輕染上馬,然後向裴斯妍伸出手來,她遲鈍的看看他和馬,恍然明白她要和他騎同一匹馬回去。
可是在封建禮教中,男女不是授受不親的嗎?以前澹臺妍和這個離輕染的關係親密到無所謂禮教的程度?
很好很強大。
裴斯妍也顧忌不了什麼了,搭上離輕染的手,由他將她拉上馬坐好。
再回頭最後看一眼茅草屋的方向,她在心中默唸——
請您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