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張真人,自三年前與葉孤鴻相識,察覺出他內力修行出了岔子,便把自己新悟出的“太極呵噓訣”大方傳授,葉孤鴻投桃報李,也將后世的太極八勁當面演練,讓張三豐大呼驚喜。
隨后三年,除了俞岱巖傷勢得愈,他曾出關和弟子們歡慶,其余時間多在閉關,終于創出一門驚天動地、開前人所未見得高明武學,心境修為,也隨之臻至全新境界。
這一日真人正自閉關,要將所創武學進一步修繕完美,忽然間心血來潮,又覺歡喜、又覺不安,索性起身推門而出,看見門前烏壓壓人群,先是微愣,隨即便看見人群中,淚流滿面的張翠山。
乍見愛徒,饒是以張真人天人般心境,也不由搓了搓眼睛,以為竟是自己思念太過,生出的幻覺。
張翠山卻已直撲入師父懷里,嗚咽道:“師父,不孝徒弟回家來也。”
宋遠橋等六俠齊齊長揖,歡笑道:“師父大喜,五弟/五哥回來也!”
張三豐如今已值百歲,修煉八十余載,心境空明,胸懷暢闊,便似碧海長天,不縈萬物,但此刻闊別十年的愛徒在懷,忍不住緊緊將他摟住,仰頭一聲長嘯,歡喜地流下眼淚。
這時滅劫飛身回來,見張三豐這般狂喜,也不由面露莞爾,卻開口提醒道:“張真人,徒弟失而復得,故是大喜,徒孫如今身受重傷,卻是更加要緊呢。”
張三豐扭頭看向滅劫,見她身形氣派,立刻笑道:“峨眉掌門大駕光臨,老道這小茅庵,真個是蓬蓽生輝。”
甚至連身前空氣,都浮現出扭曲的波紋,仿佛要破碎虛空一般。
張三豐嘆息一聲,片刻間,白煙淡去,復露出祖孫兩個身形。
張三豐緩緩點頭:“三十年前,此人乃是元廷數一數二的高手,作惡無數,江湖中許多好漢子,都是折在他的手底,老道特地出山,同他大戰一百余合,才把他斃于掌底,不料他那邪惡武功,竟是還有傳人。”
又拉開衣服,看他身上綠色掌印,皺眉道:“不料百損道人竟然還有傳人,這門陰毒無比的玄冥神掌,終究是傳了下來。”
這般奇景,莫說峨眉弟子看得瞠目結舌,便連武當群俠也是首次得見,一個個訝然不已。
隨即看向宋遠橋懷中的張去病,見他一臉病氣,虛弱不堪,笑容頓時收斂幾分:“這是翠山的孩子?遠橋,快抱來讓我瞧瞧。”
張三豐點點頭:“好孩子,不要怕,讓太師父瞧瞧你的傷勢。”
張翠山道:“師父,打傷去病的,乃是玄冥雙煞之一,百損道人是他們師父么?”
張翠山連忙松開手,張三豐抱張去病在懷中,張去病眨了眨眼,低聲叫道:“太師父。”
說罷伸手,連點張去病十余處穴道,當著眾人解開衣服,將心口貼在張去病后心,盤膝坐下,行功良久,但見一縷縷乳白煙氣,自他周身毛孔溢出,最后整個人都包裹在氤氳白氣之中。
宋遠橋低聲贊嘆:“一年年苦修,我等和師父的距離,卻是越發大了。”
說話間內力一探,“咦”的一聲,神情嚴肅起來。
這時白煙中傳出張去病的聲音:“太師父,我身體都暖了,只是頭頂、心口、丹田三處,卻是越來越涼的厲害。”
張三豐面露愁苦之色,閉目良久,緩緩搖頭道:“你們這幾日下了苦功夫,加上老道方才用功,已把所能吸納的寒毒盡數吸出,但是侵入頂門、心口、丹田的余毒,便是老道,亦難化解,看來唯一方法,便是讓這孩子自行修煉九陽內功,以求陰陽互濟,化解至陰異力,唉……只恨當時先師所授經文,我記得不全,至今閉關數次,苦苦推想,也不過相通了三四成,能保這孩子多活幾日,尚在未知。”
張翠山聞言,神情一陣恍惚,他師父這話,分明也是無法可想,只能死馬做活馬醫。
張三豐又拉過扈大牛,運功一回,依舊搖頭:“大牛的身體底子,比去病好了不少,內力也高些,可是那賊人打你的掌力卻要更重,目前狀況,也是同去病差不多。” 汪南姑已是大哭起來,拉著扈大牛道:“這般說來,你這廝竟也是個命短的,也罷,若是真無法可想,索性借武當派一間屋子,你我今夜便成婚,好歹替你誕下個孩兒,將來也有人替你這短命鬼燒紙。”
原本還算歡快的氛圍,瞬間慘淡下來,眾人望著扈大牛、張去病,都露出難過神色。
滅劫皺著眉頭,拉了葉孤鴻走遠,低聲道:“徒弟,你曾以那《神足通》本事,解金蟬蠱奇毒,化毒為功,這套功夫,能救大牛和張家小子么?”
葉孤鴻嘆道:“前幾日弟子已悄悄讓他們試過,便如張真人所說一般,頂門、心口、丹田三處寒毒,根深蒂固,盤結難出。只怕只有頂級的純陽內功讓他自行修煉,陽氣內生,調和陰陽,方能漸漸解厄。”
滅劫聽了,神色幻變,滿臉為難。
峨眉九陽功,和武當九陽功同出一脈,若是她肯交出秘籍,憑借張三豐通天修為,說不定便能逆推出原本功法,只是門戶有別,敝帚尚且自珍,何況這般真正絕學?
她一向有大志,要引領峨眉超武當、趕少林,成為天下第一的大派,如今要把自家壓箱底的內功法門交出,這個決定著實難做。
掙扎半晌,卻把心事托出,問葉孤鴻該當如何。
葉孤鴻思忖片刻,反問師父道;“師父,此事若是本派祖師處置,將會如何?”
滅劫呆了呆,遙想祖師為人,苦笑道:“伱師父心眼小,卻比不得祖師爺那般真正慷慨豪邁,以祖師爺的性子,定是將九陽功贈給武當,這還有什么好說?只是、只是……”
只是半天,終究有些舍不得,葉孤鴻笑道:“師父,舍得舍得,不舍不得,既然實在舍不得傳外人,自家弟子,總好傳他吧?”
滅劫眼前一亮,心中推敲片刻,連連點頭:“這是辦法!”
當即拉了葉孤鴻,走到張三豐面前,合十道:“阿彌陀佛,張真人,貧尼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張真人莫怪。”
張三豐道:“師太,武當峨眉,幾代人的交情,有什么話不好說?”
滅劫眼睛在張去病臉上一瞥,微笑道:“張真人這個徒孫,性子良善,天資聰穎,我徒兒孤鴻十分愛他,因此貧尼想替徒弟問一聲,張真人可否割愛,讓孤鴻收了張去病做首徒?”
一言既出,眾人都是一愣,最訝然的就是葉孤鴻。
他方才所說自家弟子,乃是暗示滅劫收徒,不料滅劫一開口,居然讓張去病拜他為師!
武當七俠也都吃一驚,雖然彼此兄弟相稱,但七俠中的大多數人,卻是眼睜睜看著葉孤鴻長大的,在心中也都當他子侄一般,不料他竟要收只比自家小六歲的張去病為徒。
但是眾人一轉念,似乎這也沒錯,雖然武當峨眉彼此輩分,本就是大家按年齡胡亂稱呼,但若是滅劫親自收了張去病,那峨眉掌門和武當七俠便正式成了平輩,峨嵋弟子豈不是齊齊矮了武當一截?
唯一不覺驚訝的,只有張三豐。
這老道聽罷眨眨眼,看了看葉孤鴻,看了看張去病,撫掌大笑:“妙啊,妙啊,孤鴻這孩子,和老道亦十分投緣,老道還曾許諾,要傳他一門神功,如今去病拜了他做師父,我武當同峨眉,可謂親上加親,實在妙不可言!”
說到兩派親上加親,饒是老道士一百年的面皮,也不由微微一紅,眉眼中的笑意,濃的幾乎溢出。
滅劫見他答應的爽快,心中大覺有面子,亦不覺笑逐顏開,指著葉孤鴻道:“好!我的徒兒,卻也是做師父的人了,你的一身本事,可不許藏私,都要好好傳授給這孩子,知道了么?”